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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都落到了地下,舉目闃黑。

五更時的天,凍得冽人。四面的山巔沉在極黑的夜裡,月色極稀,雲塊斑駁,山谷間升起的陣陣濃霧鬼魅似的飄進層層疊疊的幽林,依著土地,繞著枝幹,似無形又似有形。夜很靜,靜得不復蟲鳴。靜得,將要有事。

天亮前沉醉夜的不可自拔。白霧幾散,濃厚的濕氣在葉尖草梢凝成了水露,水珠落地,滲進泥土,半點聲響皆無。夜、和夜景,連同新月,彷彿凍在同一個時空。

潮濕的氣息。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在凝滯的空氣裡成為唯一移動的目標物。蔓草叢蕪,枝枒橫欹,他赤著腳,裸著足,腳趾踩過濕潤的泥地、踩過尖石、踩過荒莽,伸出的指尖隨意拂過沾露草葉。他輕盈向前,莫能阻擋。

明脈原皇鑲著紅邊的金色眼瞳如今也浸透著夜裡的冰冷,他一襲融入深夜的緊身黑褂,憑著絕佳的眼力,穿越逐漸散去的霧,彷彿有什麼即將開幕。身後的明脈大軍已整備完畢,他一逕朝著峰頂走去,佇立的劫鏖主披上垂地的熊皮,掩去過於炫目的金紅二色打扮,縱是寒冬也不改袒胸露背的豪氣本色。

「明脈的還沒來嗎?」劫鏖主對身旁的飛蛟問道,飛蛟正要作答,見原皇走來,他趕緊施禮,原皇一揮手,他便退進後側,歸入劫脈軍容。

「真高興見到你,吞烽。」原皇帶著嘲意說道,「好久沒聽你叫我『明脈的』。」

劫鏖主僵了一瞬,才斜睨了他一眼。原皇從容站定,和他並肩站在山峰的制高點,籠罩整夜的雲翳逐漸散開,清透月色如水浮盪,掛著一圈淡薄的銀白光暈。兩人俯瞰山坳,延綿數里的平緩地勢敵營點點,數量之多,大有勝己之態。劫鏖主彷彿嗅著惡臭似的皺了鼻子,憎惡之情溢於言表。原皇見他模樣,不疾不徐開口,略有安撫之意,「稍安勿躁,時間將近了。」

「其他兩人呢?」劫鏖主問道。

「稍早僰君回傳訊息,玄魁已跟他碰頭。」
「哼,他總是起晚了。」
「他要補充的血量是四脈之甚。」
「反正你總愛替他說話。」
「你奈我何。」

劫鏖主呿了一聲,他跟原皇吵嘴就沒贏過。

「吾禘呢?」
「時機來到,吾禘自會現身。」

劫鏖主對這話倒是沒有意見,他朝東面看去,山依舊是山,林還是林,絲毫不覺一石一木背後都藏了一個明脈士兵,他露出滿意神情,跟明脈原皇審視周遭。他們的士兵埋伏東面及南面,此時此刻,原皇與劫鏖主正在東南之巔。對側西北方的雲勢壓得極低,連著三座山巒,山頭晦暗不明。戰前會議時,說好由玄魁領著祇脈軍隊為中鋒,主攻敵軍本營,御脈自側進攻,輔以明脈和劫脈從兩翼包夾。奇襲戰略既定,只待露曙剎那,就是進攻之刻。

黑,黑得令人屏息。天將乍明,劫鏖主反握手中的九炎饕烽戟,做出預備姿勢,他向旁邊一看。

「你,準備好了嗎?」
「我隨時都在準備。」

原皇回答,他答得那樣緩慢漠然,令劫鏖主的目光不禁在他身上駐留。兩人不再交談,各自招來副將交代準備交戰,接著便全神緊盯對面山峰的信號。兵士之間傳訊一波接過一波,像是山也湧起了深黑色的浪。

天猶在睡,氣流卻已不安分,擾動的雲勢在天際鏬縫之間激烈翻騰。就在此時,空氣一滯,風似乎止了,雲似乎停了,新月也黯淡了。

天卻醒了,正西方的狩翼令陡地竄上雲霄,在天際劃出一道帶著藍色炫光的金線。東方破雲瞬間,滯空的猂玦反照了從山嶺間激射而出的第一道日光,霎時如八角玲瓏鏡,照亮一片簇擁環抱的層巒疊峰與下方的山谷平原,下一瞬,光球猛然向外爆開,原皇和劫鏖主同時將身上黑袍一卸──

地動天搖,四獸齊出。

四脈脈主全力奔馳,銜在陣前,領軍朝下俯衝。猂族全軍拔營,千百軍士傾巢而出,頓時整座谷地激起轟隆巨響。敵營尖銳哨鳴劃破乍亮的天色,打破人心,急急宣告敵人來襲。原皇、劫鏖主、僰君各自衝刺,只見西側領首者一馬當先,迅如雷電,恍若流星,速度快得不及眨眼,恰如一抹流麗又濃豔的金粉色光影,眨眼竄過崎嶇陡坡,穿越矮丘,在翠綠林間颳起旋風,似要在所有忍不住回首注目的眼簾上都烙下深刻殘影。來人觸地剎那,湛藍色的劍身俐落一揮,頭顱越空,血灑三尺,祇脈軍團率先衝進敵帳,其他三脈一同輾進戰圈,殺伐之聲震耳欲聾。

玄魁敇天宛如天降殺神,以一敵百,敵我交戰轉眼就是近身陷陣。馭天鋒矯若游龍,赤紅劍鋒沾染鮮血,綻放妖異瑰麗的斑斕色彩。日頭越出,炙熱越盛。蒸騰的熱氣與血氣塗汙了所有人呼吸的空氣,取代冬日晨曦的逼人寒氣,猂族戰神周圈盡是斑斑血跡,沐浴在耀眼金光之下,猂族戰神額前龍形吐納雄渾燦光,一身珊瑚色的鱗甲奇彩迷離,顫慄心神。

兵荒馬亂,金砂畫眉。那雙藏著光的藍瞳卻靜得,彷彿天地間只存在屬於他自己的凜冽。

玄烽訣勢如帶水龍捲,所到之處幾無完地,亦無完人。劍落之處,玄魁突然心有所感。他隨直覺轉身,只見明脈原皇卸下隱身黑袍之後一身燦然白衣,華麗鳳紋隨氣流震盪,平時收斂的狂性恣意流竄,血珠飛旋,只一抹屬於王者的銳氣。

他眼神一凝,原皇瞬間壓低身形,馭天鋒陡射而出,身後暗襲應聲倒下。脈主與脈主交錯旋身,衣袍劃出一圈致命又吻合的大圓,兩人猛地背靠上背。戰甲鏗鏘一響,明脈原皇勾唇一笑。

「醒了嗎?」
「煩。」

玄魁敇天低斥,卻忽聞狼吼咆哮,負責北側戰場的僰君突然召喚大批燹狼,地鳴隆隆之後,慘嚎之聲此起彼落。玄魁與原皇對望一眼,分頭衝回本脈戰圈。僰君動用此法的時機比他們預計的還要早,猂族以少打多,見西北側的祇脈與御脈頗有退意,戰神臉上陡現怒容,化作疾影衝進戰場連斬數人,憑一己之力逐漸將戰圈拉向北邊。

原皇輕嘖一聲,在戰線外圍奔馳,迅速清點明脈折損兵將,火速召喚木人組陣困鎖敵方。而南方互現炎火燎原之勢,劫脈攻勢亦已進入白熱,原皇知道時機來臨,忽地大喊:

「敇天!」

百尺外的戰神玄魁沒有回應,只在擊斃眼前敵將之後,周身運轉沛然水氣,源源不絕的冰藍色光點以他為中心,飛快向四方輻射,彷彿浩然潮浪憑空衝上土地,又以驚人的速度被泥地吸收,土地瞬時浮起圈圈漣漪。敵軍驚疑之際,原皇踩上層疊的破碎巨岩,借力使力躍上半空,玄魁已瞬移就位,在原皇赤足踏上他掌心的剎那,戰神施出悍然手勁,將原皇用力拋向空中。

纖細白影宛如白鳥,浸上鮮血的衣裳卻如血紅鳳翼旋展。原皇閉上眼,在狂風氣旋中,口唸咒文,接著握拳向上一拉,接受龐大水氣滋潤的巨藤自地底爆出,土殼龜裂,震毀泰半敵營。

原皇落地瞬間,四位脈主同感心脈一震,心臟如鼓點般瘋狂擊動,四肢經脈奔騰著無以名之的興奮和戰慄。原皇揚起罕見的狂野笑容,搶先以手擊地,東方爆出沖天綠光;南方的劫鏖主猙獰一笑,運勁使出紅光。僰君陰沉表情未變,他雙掌互擊,北方金光大作。

四方只剩主位西方者一時未動,玄魁敇天遙望東方山巔,猶在靜守。闇雲湧動,叛逆的氣味襲捲而來,那淡漠的神情難以察覺,唇邊凝結成一抹會心。他將馭天鋒朝地一插,璀璨藍光向天──

四方運行,結界既成。日輪升至山腰,血紅色的太陽下,一個驍勇姿態獨立山峰。

獸角昂然向天,不怒自威,其威自霸。宛若山脈與海濤的肌理與骨骼包裹在魁梧肉身之下,撩撥一種無從說起的感官情緒。溫柔可以嗜血,狂放可以曖昧。戰袍鑲著鐵藍色的尊貴、鐫上黃泉的詩篇,敘述優雅與暴力的平衡。灰白容貌爬過咒紋,金屬鎖片扣住王權。不是虛無飄渺,而是殘酷現實。他邁步一跨,銀鍊一動,禘宇荒刈斜勾指地。

他似笑非笑,是笑非笑。

那是,猂界守。

異殃猂族,血流成河。


──我心目中的猂族武戲 by 壹鏡(azuka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