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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浪漫》


日上三竿，艷陽高照，熱鬧滾滾的早市中央突兀的站著兩個人影，每個經過的人都避而遠之，眼神閃躲，快步離去。

盧奇亞諾沉著一張臉，努力揚起自認為和善的微笑，朝著一旁盯著他瞧的女孩走去。

「請……」

沒等他把話說完，又是一聲尖叫，又是一個箭步上前的母親，他嘴角抽搐的保持笑容，動作僵硬的放下手。

婦人連連哀聲請求他放過她女兒，抱緊女孩頻頻向他鞠躬致歉。他想他再不開口，婦人就要跪下去，無奈之下只好擺手，「我……算了，沒事，你們可以走了。」

安提諾米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有點想笑，不介意吧？」

「……」如果不是顧慮到這裡人過多，他有一瞬間想不顧形象揍下去。

「有沒有忽然明白我為什麼會跟他如此不和了？」因為人類看不見他而沒有顧慮之虞的普拉西多冷冷地開口，不忘往某惡魔身上來上一腳。

不能動手的安提諾米目前只能用眼神洩憤，這讓普拉西多頓時心情很好。

「……大概懂了。」盧奇亞諾在心裡哀怨連連，他只不過想問個推薦的童書，怎麼這麼難？

因為不明原因，從今天早上開始就莫名其妙變成小孩子的神還在睡覺，為了以防萬一神的心智年齡跟著變小，記憶也消失，他們才聽從神父建議，專程來到鎮上找尋適合的童書準備用來安撫幼化的神。

現在好了，完全沒進展。

「還是再等一會兒，換普拉西多試試？」同樣在此時不會被人類窺見的何塞掏出懷錶一看，離中午還需要點時間，「來都來了，再等看看吧。」

「不，交給普拉西多我覺得更行不通。」

「等等，盧奇亞諾你這話什麼意思。」普拉西多原本的好心情僅維持不到一分鐘，就因為這句話立刻消失。

「字面上的意思。」盧奇亞諾毫不留情的回答令安提諾米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他現在沒空理會，「我想到適合的人選了。」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最受這群人類歡迎、備受喜愛的，想必除了神，非他莫屬。

「讓『他』出來吧。」

此話一出，安提諾米吹了聲口哨，欣賞了一齣眨眼間換人、啊不，換天使的戲碼。

「該你上場了大天使。」安提諾米笑得十分奸詐，「你可是我們的希望呦～」

莫名其妙背負重責大任的阿波利亞：「……」無言以對的冷漠臉看起來反而更像是絕望。

「大人的書我會全力以赴挑選的。」沉重的語氣彷彿是接受了艱難的任務。

安提諾米：「……」

大家都好認真喔，天使怎麼這麼好玩？惡魔腦海裡不合時宜的浮現這句話。

※

感受到一縷陽光照射到臉上，Z-one從照片堆裡抬頭，轉頭朝回來的兩人打招呼，「回來了？書拿過來吧。」語氣無比自然，如果沒有兩人瞬間呆住當對比，看起來頗像日常對話的。

阿波利亞越過擋在前面的惡魔，逕自走向笑容滿面的神，將捧在懷裡的童書雙手奉上。

「沒想到會是《木偶奇遇記》，是蠻常見的故事啊。」Z-one接過書本，語氣有些意外，「我以為你們會帶回來特別一點的，虧我還跟帕拉多克斯打了賭。」

被點名的神父嘴角輕微地上揚，「一張照片罷了，感謝大人的恩賜。」

神沒有講話，就是眉眼間的笑意更深了點。

「那個……大人，您……」阿波利亞聽完兩人的啞謎，憋了許多最終還是忍不住插嘴道：「身體還好嗎？」

「還好，但……」Z-one看向表情變化多端的阿波利亞，眨了眨眼，腦中快速運轉著。

在繼續騙人跟誠實交代兩者之間徘徊不定，然而阿波利亞卻在這猶豫期間的嚴肅表情中解讀成大人是在氣他們擅自拍了祂的照片。

他盯著眼前那堆精彩豐富的幼童睡顏照，雖然心中充滿對大人的歉意，但他的心跳卻依舊為這幅模樣的神產生悸動。

「真是十分抱歉，『我們』居然對您做出這種事來，請處罰『我們』。」阿波利亞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低著頭不敢抬起。

惡魔總算從驚嚇中回過神，他望著神頂著一張他們出門前的可愛臉龐，擺出一副嚴肅表情，盯著阿波利亞瞧，後者還緊張到自主請求受罰。

加上整桌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們的罪狀，他崩潰拍了下腦門。

「對不起大人！因為您太可愛了，忍不住就……請原諒我！」

帕拉多克斯看好戲的站到一旁，他偷偷瞄一眼說是嚴肅，不如說是糾結表情的Z-one，對神現在在想什麼多少心裡有數。

「鬧你們的，都抬起頭來。」看見他們的反應，再多的玩樂心也會消失無蹤，Z-one有點好笑的說著：「我很好，這只不過是神力消耗過快的副作用，很快就恢復的。」

「至於照片嘛……看著我也覺得自己挺可愛的，不難怪你們。」

聽見這解釋，在場其餘三人各自有著不同反應。天使與惡魔展現出他們異於常人的純真思想，絲毫沒有懷疑大人這說法擺明就是承認早上在裝傻，阿波利亞緊繃的身子立刻放鬆下來，而安提諾米直接高呼一聲，大膽又放心的跑到大人面前，詢問能不能捏看看。

只有帕拉多克斯一個人心情有點複雜，因為他前不久明明才被這個外表幼化、靈魂不變的科技之神要求歸還他形象盡失的精彩照片。

要不是他打賭贏了，他相信晚點神絕對會拿回去。

「那這本童書怎麼辦？」安提諾米在神默許下，正大光明的捏到這張柔軟無比的臉蛋，軟綿綿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阿波利亞好不容易才借到的，不讀太浪費他的心意了。」

「我不介……」

「那就來讀吧。」Z-one打斷阿波利亞的推辭，因為祂想到一個好主意，「我來讀給你們聽。」

正在暗自竊喜某位天使捏不到這種福利的安提諾米愣了愣，手都忘記繼續動作，同樣的，阿波利亞也不解地看向神。

Z-one把兩位招呼到身旁，圍成一個小圈，祂把書攤開在桌面上，然後悲慘的發現自己太矮看不到內容。

一陣沉默後，幼小的神默默爬到阿波利亞身上，在後者驚嚇的目光下喬好坐姿，「這樣就沒問題了。」

「大人，您真的……」阿波利亞揮舞著不知該擺哪裡好的雙手，欲言又止的說著。

「真的心智沒跟著變小？」神替阿波利亞說出那未完的話，眼見後者沉默的點頭，祂失笑片刻，「因為按照外表去改變行為與說話模式，看起來比較不違和。」

「更何況，我們身為神職者，本身就善於偽裝。」

「只有這樣，才能隱藏在人群中，觀察到人類最真實的模樣，並且以此來守護他們。」

這張精緻小臉上的肌肉被牽動著上下擺動，泛起一漣漣半月狀酒窩，這在充滿暖色調的屋內顯得格外令人安心。

「原來如此，就像大人平常沒事就喜歡裝成科學家混入人類裡面行動一樣？」安提諾米推敲道。

見大人聽見這答案滿意的點頭，使得阿波利亞開始自嘆不如，慚愧的說道：「看來是屬下想的還不夠周全，真是十分抱歉。」

「也不需要道歉的，那現在可以來聽故事了？」

「當然可以。」

這畫面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卻又有那麼一點奇特溫馨感。

「帕拉多克斯，你也來啊。」Z-one拍拍自己旁邊的空位，示意在一旁杵著的神父也一起來聽故事。

帕拉多克斯不想打擾眼前這片堪稱神蹟的神聖場景，於是他輕輕地搖頭，「我站這邊聽就行了。」

「那好吧。」神沒有強求，他清清嗓子，輕柔又稚嫩的童音緩緩地從一張小嘴中傳了出來，「很久很久以前……」

神撫摸著泛黃的書頁，字跡斑駁顯示著歲月的流逝，也承載著無數孩童的夢想。

祂一字一句的闡述這些被人們傳承下來的故事，它們或許是假的，但卻也充份表達出創作者當下的生活。

從身邊的事物取材，是下意識的行為。

人們喜歡閱讀文字，文字記載歷史，這些都是環環相扣、循環不止。看似簡單、毫無邏輯的童話世界，自古以來就是現實世界的縮影。

因為現實中的悲劇無法改變，所以將希望寄託在虛假的故事裡，藉由孩童們的天馬行空，間接填補大人心中的空缺。

－－人類一直都是如此自私，沒有任何改變。

帕拉多克斯暗自嘆氣，從故事書裡面的故事聽來，皮諾丘代表的就是人性的貪婪。說來可笑，經不起誘惑的皮諾丘在他眼中，早就比誰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神闔上書本，在帕拉多克斯發呆的時間裡不知不覺已經講完了故事。

「如何？有什麼感想。」

Z-one的提問喚回聽眾們的意識，安提諾米似乎想說什麼，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帕拉多克斯，與對方的視線對上，他張著嘴，半晌只道出一句：「人類真奇怪。」

神意味深長的笑了，祂轉頭看著阿波利亞，輕聲問道：「你呢？」

阿波利亞輕輕地搖頭，隨後又點頭，他重新翻開那本童書，嘴上說著令他不解的事情，「我不懂，傑佩托先生為什麼不放棄皮諾丘？」

他停在故事開頭，藍仙女下凡為木偶釋法，讓皮諾丘活了過來的地方，「『希望』已經降臨，皮諾丘自己不聽話跑走，傑佩托先生明明可以不管它的。」

對，這同樣是他不解的地方。安提諾米想道。皮諾丘不珍惜得來不易的生命，自甘墮落的行為就連他這個惡魔都看不下去，為什麼傑佩托被傷害這麼多次，卻仍然一次次原諒那塊蠢木頭。

「因為傑佩托想要一個兒子。」神翻回第一頁，一切的開端都是源自於傑佩托的願望，藍仙女因為他的善良跟可憐才會出現，「他把皮諾丘識為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所以不管皮諾丘再壞，都是他兒子，他不可能丟下不管。」

「即使它甚至害到自己被鯨魚吞噬？」

「即使如此，沒錯。」

阿波利亞沉默了，他是真的不明白，以往他只要一出現，人類都會很高興，因為他的到來等於希望出現，所以人們珍惜、人們小心翼翼。

皮諾丘隨意糟蹋這份「希望」，甚至親手將其變成「絕望」，回報給自己的創造者。

「人類到底為什麼會寫出這樣的故事？」

這宛如執念般的詢問，神無奈的搖頭，看來要他的天使們理解這樣的內容還有點困難。

祂解釋道：「因為『希望』啊。」

「人類渴望希望，害怕絕望只是你們的認知，事情不能單看表明。」書本再次被翻閱，結局的皮諾丘已經變成真正的小男孩，擁有肉身，改過自新決定當乖小孩，這是一個通俗的快樂結局。「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讓小孩了解到，誠實與善良的好處，是感人肺腑的劇情。」

「人類其實很自私，我相信你們很清楚。」

帕拉多克斯冷冷的想道：看啊，神也理解他的想法。

「沒有經歷過失去，往往不懂得珍惜。人類自己也明白這點，所以才會寫出這樣的故事來警惕自己、教育下一代。」

帕拉多克斯愣了一下。

神察覺到其他人的反應，勾起一抹淡淡地微笑，自顧自地說下去：「對傑佩托來說，看似希望的開端，事實上卻是絕望的開始。因為有絕望的陪襯，最後的結局才更顯得希望寶貴。」

「不覺得挺浪漫的嗎？」

「人類自私，但也會學著去改變。」

神將童書放到一旁，跳下阿波利亞的懷裡，在落地的瞬間變回原來的樣貌。

久違的聲音溫柔敦厚，沉穩的迴盪在安靜的屋內。

「所以不論是誰，都是不可或缺的。」

這是第幾次？阿波利亞也數不清次數。大人是如此的溫柔，何時何地都在思考著「他們」的心情，「他們」看不見的、看不透的，大人都會一一為「他們」開導。

阿波利亞撿起童書，緊緊抱住，如識珍寶一般。

「請大人晚點也講給『我們』聽。」

「一定。」

聽完這些答案，安提諾米了然的捶打手心，再一次打從心底尊敬這位他信仰的神。

「我們回去吧。」帕拉多克斯向神鞠躬道別，不顧還想聊天的安提諾米，拉著他就往門外走去。

神點頭致意，「慢走。」瞇起眼，目送兩位離開。

※

「等等、那麼急幹嘛？我自己會走，快放開。」

安提諾米拍拍皺掉的衣服，有點疑惑的開口：「你不喜歡那個故事？還是說……」

「你不滿意神的解釋？」

「都不是。」

「那是……？」

太陽已經接近山頭，斜陽拉長了一人一惡魔的影子，帕拉多克斯腳步逐漸加快，嘴上念著某惡魔浪費的時間要從晚餐的菜色扣除當懲罰。

某惡魔一聽到晚餐份量要砍半，嚇得連忙向神父道歉，一時間把剛才的疑惑全拋到腦後。

－－那是什麼？

帕拉多克斯自己也說不清他急著離開的原因，只是當下的氣氛，讓他覺得不應該繼續待著而已。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