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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雨紬繆
冬四


第一幕


克里斯低垂著頭，就算勞爾給予了他肯定，深埋在內心的自卑感依舊揮之不去、迴旋盤繞於他那白皙又脆弱的脖頸，一個風吹草動便能扼殺他苦練許久卻毫無起色的歌聲。


他苦惱自己是否真像卡爾所說，不適合在大劇場表演呢？


「——。｣


如觸電般自座位上彈起，克里斯在後台來回走動尋找傳來的歌聲。

聽起來像是女中音？然而那神祕歌聲的高音可是堪比、甚至是超越現今首席的天籟，但渾厚又充滿磁性的穩定低音讓克里斯無法自信的判斷歌聲的正體。


初始的低音如春或是秋天的清風引起他注意，目的達成後便用夏日艷陽般強烈的高音撕裂威脅他的自卑，隨後轉為似冬夜初雪溫柔的中高音，輕柔地撫慰他的傷處，給予他嘗試的信心。

克里斯試探性的啟唇，跟著神祕聲音的領導，緩緩地哼吟出旋律，在對方的引領下，克里斯不知不覺掙脫了困住自己的荊棘，甚至跨過現在的極限，突破原本的不可能，獲得飛躍性的成長。


過於沉浸在進步中的克里斯並沒有留意到帶著他進步的歌聲停下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歌唱。







第二幕

從那之後，莉拉時不時地會趁著兩人獨處時躲在暗處唱歌，帶領克里斯成長，克里斯對於能結識一位強大的歌手而感到開心，對勞爾也是不藏私地與他分享自己與魅影的大小事。

然而勞爾始終對於魅影的存在抱存質疑，他不相信諸如此類的靈異事項，更不相信克里斯口中的魅影是真實存在的，他認為這一切不過是克里斯的幻想，交情甚好的兩人罕見地鬩牆了，空氣一時之間因兩人毫不隱藏的怒意而凝滯，場面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克里斯知道勞爾的性子，於是一如往常地先低頭道歉隨後離開令人窒息的現場。


「為什麼不相信我……｣滿腹委屈，心被攪在一起，克里斯痛苦地感覺下一秒就能因為親友的不信任而落下淚來。

「又是你嗎，魅影？｣魅影的歌聲彷彿看穿了克里斯的脆弱，輕輕柔柔的將他擁入懷裡，克里斯像是尋找母親溫暖的孩子循聲前去。
究竟是貪戀那留存的柔情又或是探查真面目的好奇心驅使著他行走，緊揪著胸前的衣物，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克里斯來到一堵牆前。

「魅影，我相信你是真實存在的，上台吧。｣

他將額抵在磚上。

「去證明你不是附身於歌聲的亡靈，你才是該站上舞台的人。｣

牆後的莉拉屏住呼吸，他沒料到克里斯會如此提議。
「不，如你所說我只是影子，影子是無法在聚光燈的中心生存的。｣


「那就由我來為你製造出容身之處！今晚的演出你來代替我唱歌吧，安心地站在我創造的陰影下歌唱。｣
克里斯沒有等來回音，儘管沒有親耳聽見對方承諾，但他堅信魅影一定會與他一同完成今夜的表演。

真如他所信，魅影於今晚的表演中登場，代替克里斯歌唱，公演十分成功，觀眾對於克里斯的歌聲讚不絕口。

但勞爾知道那不是他好友的歌聲，他在後台攔住了克里斯。

「今晚唱歌的並不是你對吧。｣

「你也聽到了吧？魅影是真實存在的！｣

勞爾看著興奮的克里斯很是無奈，即將脫口而出的疑問被捧著禮物的工作人員給打斷。

向工作人員道謝後打開了禮物，毒蜘蛛從縫隙鑽出爬上他的手臂，嚇得克里斯往後跌坐，勞爾見狀將毒蜘蛛揮下克里斯的手臂並踩死。

「惡意騷擾嗎？也太惡劣了吧！｣勞爾扶起人並反覆檢查對方身上有無傷口，怕克里斯情緒低落，大方地自掏腰包請他吃飯，也多虧如此克里斯的心情並沒有受到影響。




第三幕


自從那天開始，克里斯的身邊怪事頻傳。

這次的舞台也是，演出途中幾噸重的吊燈突然鬆脫，直直往台上正表演的克里斯砸去。


「呀啊——！｣

觀眾的驚叫與吊燈撞擊上舞台的巨響混雜成混亂的音調。


「我、我還活著。｣顫抖的身體跟急促的呼吸是活人的象徵，克里斯嚇壞了，花了點時間才釐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正是方才危機之際千鈞一髮救下他的人。


「發生什麼事——怎麼可能！｣快步上台查看意外，理查那張臉在見到站在台上的莉拉時徹底垮了下來。

「你還想犯下和十年前同樣的錯誤嗎？｣莉拉心中積累的怒意因為克里斯的危機而更加失控，指著理查的鼻子道：「殺了這男人你罪孽也不會消失。｣

「——魅影？｣克里斯認得這個聲音，確信眼前的女人正是前幾日勞爾透過菲爾所查到的魅影。

「你在說什麼——｣

「就為了向你報仇，我從地獄深淵爬上來了。不要以為你能逃離自己的罪孽。｣

理查感覺到了莉拉洪水般襲來的憤怒，恐懼自腳底竄起、流過脊椎，抵達腦頂。

「在做什麼！還不快把布幕放下！｣怒斥蓋過了底下觀眾的議論紛紛，理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收拾殘局，努力說服自己眼前的人並不是十年前的她。

而莉拉與克里斯在理查派遣的追兵追上來前便消失無蹤。



第四幕


「還要跟多久？｣手持燈燭，火光僅能照亮前方數步路，突如其來的質問使落在後頭的人一震，小心翼翼地開口。

「魅影，不對，我該叫你莉拉嗎？我一直都想跟你說話。｣

映在斑駁牆上的火光大幅度地晃了下，克里斯沒有發現莉拉的異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想幫你。｣

一個不留神克里斯差點撲進因走路而搖晃的棕髮，他連忙止住步伐與驚呼。

「哈、擁有希望跟光明的你想幫我？｣恍惚間，克里斯似乎聽見混在輕柔聲音裡的不以為然。


「我活在地獄深淵，跟天真的你不同。｣莉拉轉身，火光忽明忽滅讓臉上的面具添增了更多的神祕，同時使克里斯看清莉拉瞳中交織混濁的憎恨與黑暗。

但克里斯並無退縮的念頭，「不管你是懷著哪種心情接近我，我從你的歌聲中找到的希望是貨真價實的。｣


「住口！｣女人竄緊拳頭，「我不可能再回到舞台上，沒有人會讓毀容的人沐浴在聚光燈下。｣

莉拉來回撫著自己的面具，彷彿這樣就能安慰到因意外而毀傷的內心，知道是理查斷了他的歌手之路後，復仇的念頭便佔據了她的身體，她至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這強烈情緒下驅動所產生的產物罷了。

知曉來龍去脈後，滿腔不忍讓克里斯想要安慰她，然而伸出的手被迴避掉了。

「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莉拉帶領克里斯坐上有寶石點綴的黑色船筏，用竿子緩緩滑著，朝著遠處的亮光而去。

凝視著克里斯，她紅唇輕啟，宛如天籟般的柔美旋律自喉中傾淌流洩。
當她聽見克里斯配合著自己合聲歌唱時，不可思議地彎起嘴角，克里斯的潛能總能帶給她數之不盡的驚喜，兩人一高一低的配合是那麼理所當然又完美無瑕，彷彿被天使親吻過、諸神都想收藏的嗓音迴響著，連時間也為了延續這奇蹟的歌聲而放慢了步調。

然而正是有結束的一刻才會被稱之為奇蹟，船不知不覺到達了出口，莉拉告訴克里斯回到劇院的方法，並向他道別，「這是我最後一次唱歌給你聽。｣

克里斯沉默，他知道嘶喊再多的不捨或希望都改變不了莉拉的想法。

「莉拉，只為了我歌唱吧。｣執起小自己一號的白皙手掌，俯身印上敬虔的吻，克里斯決定靠自己的方式將莉拉拉出復仇的漩渦。




第五幕

克里斯透過勞爾才知他跟莉拉相處的這段時間理查已經將他解僱了，還撇清自己與魅影的關係，將魅影塑造成入侵者並把所有過錯與責任都推給他們倆。

而勞爾聽完莉拉的故事後，找來莉拉還是歌手時的經紀人菲爾聯手收集證據，打算在新作發表會上揭發理查的罪行。

「這些證詞足以定他的罪。｣菲爾道，他對於兩人願意幫助莉拉沉冤得雪一事非常感動，於是選擇加入他們奉獻一臂之力，如今證據確鑿，昔日被埋沒的真相即將重見天日。

「很好！在新作發表會上揭發理查，這作為魅影的復活舞台再適合不過了吧。｣勞爾與克里斯相視一笑，但莉拉的質問打破了愉快的氣氛。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要白費力氣。｣她十分不解，這根本是愚蠢至極的計畫。

「因為你的歌聲是這世界的寶物，不該被埋沒。｣克里斯走向藏在暗處的莉拉，像是邀請般地伸出手，鼓勵她走出陰影接受亮光，但她沒有按著克里斯的如意算盤所行。

「我只想報仇！｣莉拉後退了一步。

「比起報仇，我覺得你更該站在舞台上唱歌。｣勸說的同時他將手往前遞出，望著被黑暗包裹的莉拉，只要她願意踏出來、願意握住他的手，他保證那一刻他會緊緊地擁住莉拉、成為他的光芒。

「多此一舉……｣莉拉沒有接受克里斯的請求。

呼吸漸漸急促，雜亂的思緒讓她陷入痛苦，只見莉拉雙手環抱住自己，像是在跟什麼對抗一樣，克里斯想上前幫忙，卻被莉拉頰上的淚水給震住腳步，一個恍神，莉拉便於眾人眼前隱匿入黑暗不見蹤影。

勞爾攔住要追上莉拉的克里斯，「計畫照常……可以吧。｣

克里斯應聲，勞爾蹙緊眉頭，他怎麼會看不出克里斯的悲傷？但解鈴還需繫鈴人，勞爾知道自己該做的是給予支持，而不是踏進兩人的繩結中。




第六幕

數日後，三人帶著準備好的證據，在理查風光地發布新作的消息時將真相公諸於世。

「理查，你燒毀了莉拉的臉，我要以殺人未遂的罪名舉發你！｣

「你、你！真是一派胡言！｣理查慌張地看著自己叫來的記者們如同餓壞的鬣狗啃食克里斯等人訴說的真相，急忙開口為自己的名聲與清白辯護，「她已經死了，你不要含血噴人！｣

「她還活著！｣勞爾站到克里斯身旁，力挺自己最好的朋友。

「證據呢？｣

理查見克里斯跟勞爾的神色有異，囂張地笑了，更加確信自己的勝利。克里斯多想證明莉拉還活著，但莉拉會不會現身全是未知數，群眾的聲浪漸漸倒向理查，克里斯縱使不甘也無法做些什麼，此時——

「——。｣

美妙的詠嘆調流轉在每個人身周，人們紛紛驚呼談論這歌聲的正體，莉拉身著一席黑色禮服，自階梯上緩緩步下。

「克里斯他們說的沒錯，十年前燒毀我這張臉的人就是你，理查！｣深吸口氣，莉拉摘下了戴了十年的面具，被燒毀的醜陋疤痕現身於世人眼前，頓時空氣中充滿了人群的不安、恐懼、嫌惡，唯獨克里斯愛憐地望著莉拉的臉龐。

「這些傷痕就是你的罪孽！｣站定在理查面前讓他好好看著臉上火吻過的痕跡，莉拉抽出刀子用力往理查的胸口刺下，理查驚呼扭身閃躲，現場迸發出尖叫與混亂，莉拉被怨恨沖昏頭腦，一心只想把害了自己的傢伙置於死地。


「莉拉冷靜！｣揮舞的利刃手臂被箝制，克里斯喚回莉拉的理智，她在克里斯懷裡怒視被恐懼包圍的理查，洩忿似的丟出手裡的刀，理查尖叫著閃開，卻不慎撞倒身邊的燭台，火焰碰上地毯延燒，不過幾分鐘現場便陷入一片火海，人們驚慌逃竄。


莉拉盯著理查被火吞噬的身影，像是解脫般的笑了，火焰離自己越來越近，復仇成功的她在高溫下沒有逃跑的念頭，在火舌親上裙角前，張開雙手擁抱死亡的莉拉突然落入克里斯溫暖又厚實的胸膛裡。

莉拉抬頭，克里斯從火下救了她，但她不懂，「為什麼要救我？｣

「我還想聽妳唱歌。｣克里斯見莉拉安然無恙，安心地笑了，莉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臉上沒有面具，連忙摀住傷疤迴避克里斯的視線。

「你不怕我嗎？我很醜陋。｣

「不怕，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天使。｣抬手移開莉拉摀住面龐的手，克里斯用他最真誠的語氣說出他心中所想。

莉拉心中彷彿什麼被觸動，不見五指的黑暗透入幾束微光，此時勞爾緊張的呼喚聲傳入兩人耳中，她握緊克里斯的手問道。

「我的天使，你願意與我一同墮落成路西法嗎？｣

「榮幸之至。｣

克里斯綻放笑容，低頭吻上莉拉的唇瓣做出回應，回頭向勞爾做了最後的道別後便與莉拉消失在火海裡。



歌劇院在烈火的折磨下崩解，聽說到最後都沒找到克里斯與莉拉的遺體，有人認為兩人雙雙葬身在惡火中，也有人謠傳兩人其實還活著。



幾年後歌劇院改建成廣場，勞爾另外蓋了一座劇院，並將其命名為克里斯。



第七幕

如今，傳說只要在午夜時分經過這個廣場，便能聽見由天使與惡魔合唱的詠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