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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

全身赤裸,但卻感覺不到寒冷。
那名斷臂的青年,站在溫暖的黃昏裡。
他轉頭張望,卻不知道這是哪裡。
微風徐徐吹過,越過了空蕩的左臂,帶起了藍色的髮絲。

「雷德。」

熟悉但又模糊的聲音,從左邊傳來。
明明沒有人在,為什麼有聲音?雷德猛地一回頭,戒備的身軀在看到來人之後瞬間凝滯。
跟自己一樣的藍髮、跟自己相反的劉海,長髮在腦後盤了起來,她穿著最後一次見到的服裝,溫柔地笑著。
不可置信,雷德瞪大著雙眼,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見青年退了一步,她歪頭有些失望地笑了一下,「雷德,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她的裙擺在風中搖擺,往他方向踏了一步。
「你長大了呢。」她笑得很欣慰,滿眼都是溫柔。
似是不敢相信,雷德身體都在微小地顫抖,他顫顫巍巍地伸出僅有的右手,輕觸上她的手臂。
「…媽……媽…?」
過了很久,稱呼才輕輕地從發顫的嘴唇中發出。
她在夕陽下笑了開來,握住了雷德顫抖的手掌,「好久不見了啊,雷德。」
聲音在哽咽,平常沒有一絲情緒的臉龐在崩裂、被懷念與難過和其他複雜的情緒取代。
「怎麼啦?看到我不開心嗎?」她溫暖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大拇指在皮膚上摩娑,「你長好高了啊,都比你爸爸還高了。」
原本還可以抱在懷裡的小男孩,已經長大、身高越過了當時的母親。
雷德咬著唇,鼻子在抽泣,眉頭在糾結,他蹭在母親的手掌裡,眼睛卻不願眨一下。
母親,與印象中一模一樣,已經不知道幾年沒有見到了,好懷念。
好難過。
好痛苦。
當初連道別都沒有來得及道別,媽媽就離開了。

媽媽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像是要把錯過的時光補回來一般,一吋一吋地用眼睛記下孩子的成長。手指滑過了他身上的所有傷疤,最後停在空虛的斷臂之下。
明明之前是個四肢健全,還愛笑愛玩的孩子啊。
她抬起擔心的臉龐,「雷德,你過得好嗎?」聲音裡全是擔憂,她撫著他的斷臂,「很痛嗎?」
失去的手臂、側腹偌大的燒燙傷、全身數不清的傷疤,全都痛在心底,她眼裡似乎有淚在打轉,「雷德,告訴媽媽,你過得好嗎?」
在她不在的時光裡、被她呵護在掌心的小男孩,到底經歷了甚麼?
母親的手再次撫上臉頰,但這次卻在顫抖。
在掌心裡搖頭,他咬著的唇嘴角下塌,鼻子一抽一抽。
「…不好,很痛。」
很痛。
過得一點都不好。
從來就沒有人問過他過得如何、從來就沒有人問他很痛嗎,就連絲莉莎在幫他裝機械手臂時,也只是一句:會痛要說喔。

從來就沒有人在乎過他的感受。

淚水潰堤,在成長路上幾乎沒有哭過的他,在母親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哭得徹底。
僅有的右手抹不完不斷湧出的眼淚,母親溫柔的手替他帶走淚水,一手輕輕地在後腦安撫。
孩子哭得哽咽,她也忍不住落下了心疼,她將他擁入懷中,輕撫著他抽氣的肩背、喃喃地道著辛苦了。
孩子,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媽媽沒辦法保護你,讓你遇到了這一切,如果媽媽當時勇敢一點,也許你的未來就不一樣了。
拍著孩子的背,直到不再哭泣。

徐徐微風之中,她的聲音模糊傳來。
「雷德。」
她喚著孩子的名字,雙手捧起了他紅著鼻子和眼睛的臉,想笑,卻只是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未擦乾的淚水掛在眼角。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畢竟已經不在世上了,見面的時間相對短暫。
聽聞言語,他的手瞬間握緊了母親的手腕,藍色的眼底全是不捨與難過。

不要走。

「還會再見的,不要擔心。」
輕輕撫順了他被風吹亂的頭髮。
「在最後,不笑一個嗎?」她依舊溫柔地笑,食指壓在他下塌的嘴角上,「媽媽最喜歡你的笑容呢。」

以前,你總是笑著踢足球給我看。
以前,你總是笑地撲上我的裙襬。
以前,你總是笑著在我身旁入睡。

他扯動了長大後幾乎不曾上揚的嘴角,帶著淚與笑,形成了滑稽、但又完全發自內心的笑容。
「還是笑起來好看嘛。」
頭頂被揉了揉,他明明知道自己笑得並沒有多好看,甚至可能很醜。
但還是想對著母親展開笑顏。
「好了,我得走了。」
握在手中的手腕,輕輕抽走了。

「雷德,再見啦。」

聲音,輕輕消逝在風中。
身影,模糊視線中消失。
他蹲了下來。
咬著唇,抱著膝蓋蜷縮。
肩膀在顫抖,聲音在嗚咽。
溫暖的黃昏中。
只剩下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