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3.
血紅色。
天空被染成深紅,黑煙翻滾。火、血與霧交雜成一種詭譎的顏色。陰沉的霧霾下,整片天地已成一片死寂,觸目所及都是屍體與武器。
即使左臂上插著劍,青明也恍若未覺,只是死死地瞪著那坐在屍堆上的惡魔——他身上插滿了各派的兵刃,每一件都帶著不同門派的印記,卻依舊高高在上。
「我應讚揚你們。」他說。「你們讓世界變動了,若再多幾年,你們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擊殺我。」
閉嘴,青明想。
人在憤怒到極致時或許會嘶吼,人在悲傷時應落淚哭泣。
但青明不會再浪費一分力氣。
梅花劍尊踏進血池,踩著同門的屍首,躍過一併作戰的強者。
「你該感到榮耀。」
他拔起插在左肩上的劍。
「我認可華山之劍為天下第一劍。」
冷寒的梅花染於劍上,天魔看著那劍,眼中始終沒有波動。
「這番掙扎,終究——」

青明本能地揮出最後一劍。
看著那巨大的陰影在劍光裡崩碎,頭顱飛上天空,最後落回焦土,與其他屍首中難以分清。
劍仍在顫動,像是不願停歇的野獸。青明的手在發抖,掌心的血早與劍柄融成一體。
他喘著氣,耳邊全是嘶啞的風。
他看不到人,聽不到聲。
黎明的太陽終於撒下,青明回首,看見倒在地上的墨綠身影。那人身上的傷口深可見骨,仍維持著替他擋下天魔最後一擊的姿勢。
胸口一個大洞,卻還帶著笑。
「說過……會保護大哥的。」
那是唐步斷氣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一旁,青問失去半個身軀。
身後,一代弟子明燾只剩下半截軀幹。
青字輩、明字輩、武當、少林、丐幫、終南、崑崙、點倉、峨嵋……
魔教的人死了,敢死隊的每個人也都倒下了。
整個戰場,只剩他一人還站著。
勝利的味道是血腥的。
他想笑,卻笑不出。
他只覺得心裡被挖空。
「結束了嗎?」他低聲問。
沒人回答。只有低吟的風,像是無數靈魂的悲鳴。
他抬頭,北方的天色漸白。
那是華山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氣,身上內力幾乎浩劫,但他身上還有一物。
青明從懷中拿出瓷瓶,那瓶子早已碎了大半,輕輕一握,瓶身便徹底碎裂,露出剩下的一顆混元丹。
但他沒有立刻服下:他踏過那片焦土,一直走著,直到踏出屍山。
沒有任何一絲氣息。
最終,那珍貴的靈丹最後也只能落入他口中。
青明沒有時間吸收,補充的內力只是用來給身體止血,他只是稍微回一下氣息,便立刻踏上歸途。
即使用了混元丹,他的傷勢也不見好:他的肩膀早被貫穿,少了一整隻臂膀讓他重心變得不穩,更別提胸口的傷口也早已化膿。
但他不敢停。
他怕自己一停下,就會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死人的喉嚨上,踏在同門與師侄的屍首。
他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時間失去了意義。
腦中浮現的是那夜出征前,青問對眾人說的話:
"作為道者,若天下亂起,以我們為薪也無妨。若天下能明,便由我們照亮。"
老生常談,他想,掌門師兄永遠都是這麼嘮叨的。
但是,為什麼不再多說一點呢。
還有誰能告訴他這些事情呢?
不知走了多久,他抬頭,看見眼前應已接近華陰——他瞳孔一縮,率先注意到的不是被破壞大半的城鎮,而是高掛在旗子上的屍體。
魔之花。
有魔教的人……來華山?
他怔了半晌,胸口一陣緊縮。
他開始奔跑。
風打在臉上像刀子。
他的心提了起來,腳步也快得幾乎要飛。
等到到了華山山腳,寫著華山的石碑早已斷成兩截,滿是乾血。刻印的「華山」兩字甚至難以辯清。
青明幾乎不敢呼吸。
抬眼望去,他看不見山頭,卻能見到那一路順著階梯蜿蜒下的血漬。
他顧不得身上的傷,一腳踢開殘木,衝了上去。
快一點,快一點。
沿途的景象讓他幾乎窒息:滿地都是屍體,華山弟子的衣袍與魔教徒的黑甲糾纏在一起。
血流沿著石階往下滾,凝成深紅的烙印。
「怎麼會……」
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
他一步步往上走。每跨過一具屍體,心就沉一分。面前有他親手授過第一式七梅劍的少年,有抗議著說要找掌門告狀的孩子。有一起鬧過、吵過、笑過的人。
此刻,他們只是靜靜地躺著。
直到他走到華山大門前,原本的「大華山派」四字已經碎裂開,厚重的木門也滿是灰炭,帶著濃烈的焦灼味。
他推開門,竟看見有終南弟子提著劍對上倒下的華山弟子。
那一瞬間,他的殺氣幾乎炸開。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那些人回頭,頓時嚇住,連忙後退。其中一人似乎認出他是誰,顫聲說:「梅花劍尊!誤會——」
青明根本沒聽完,即使少了一隻手,抽出的劍勢依舊鋒利。
就在劍尖將要刺入喉間時,一聲嘶啞的呼喊打斷了他。
「別、長……長老……」
一個滿身血的孩子從旁踉蹌衝出,身上的華山衣物已破爛不堪,幾乎摔倒在他面前。
「青、青明長老……他們——」
「他們是……來幫我們的!」
青明一愣。
那弟子聲音顫抖:「魔教餘孽……三日前趁你們出征……襲了華山……師叔……師叔組……都……」
話未完,人已倒下。
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青明站在原地,整個人像被抽空。
他這才注意到,那些終南弟子身上也有傷,血跡與灰塵混雜。
其中一人低聲道:「我們……我們聽說華山失守,因……趕來救援……但已經來不及了。」
風從破門灌入,夾帶著灰燼與塵土。
青明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劍尖貼著地面,手再也握不住。
他低聲說:「……明白了。」
他走過那些人,往主閣深處去。
主閣的屋頂塌了一半,橫樑焦黑。牆壁上滿是劍痕與爆裂的痕跡,像有人曾在這裡拼死防守。
青明的鞋踩進灰燼裡,發出低低的聲音。
最後,他看見那個人。
白天靠在牆邊,總是坐姿筆直的人就這樣靠在牆上,彷彿以前他逼迫他們修練時,筋疲力竭的樣子。
只是此刻,他的胸口再無起伏。
那破碎的道袍早被血浸透,右臂斷至肩頭,只剩左手死死握著半截斷劍,不肯鬆開。
青明看了好一會,走上前蹲下。
他伸手,指尖一觸到那冰冷的皮膚,整個人僵住。
「白天……」
他輕喚了一聲,聲音幾乎發不出。
他想告訴他,戰爭結束了,天魔死了,天下安定了。
他們贏了。
但沒有人能聽見。
他掰開那隻僵硬的手。一扯,身上袍子鬆開,胸口的瓶子也一併滾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瓷片中,滾出一顆髒兮兮的混元丹——以及一顆被血黏住的糖。
青明看著那顆糖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覺得鼻間的血腥味忽然變得甜膩,讓人發慌。
「你這蠢貨……」他低聲笑,聲音卻抖得厲害。
他伸手撿起那顆混元丹,想把它塞入白天的口中。
就在那時,白天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青明驟然抬頭。
那雙渾濁的眼緩緩張開,視線模糊地落在他臉上。
「……青明。」
聲音斷斷續續,幾乎被血嗆住。
青明的喉嚨像被什麼掐住。
「別說話。」
他把靈丹湊到他嘴邊,但白天卻笑了,笑容極淡。
「別……」
「閉嘴。」青明低聲回答,手卻在抖。
白天的唇微動,血從嘴角滲出。
「活下去……青明。」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青明緊緊抓住他,卻感覺那手裡的力氣一點一點散開。
他的眼神漸漸空了,唇角的笑停在半途。

「活到……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

風從破牆吹過,卷起灰燼。
青明跪著,手裡還握著那顆混元丹與血糖。他把它們攥得很緊,掌心流出血,卻未捏壞半分。
最後,他用僅剩的力氣,努力的,奮力的從喉頭擠出一個音節。
「……好。」
眼淚落了下來。他張大著嘴,最終還是壓制不住聲音,彷彿一隻被拋棄的困獸,發出無聲的悲鳴。


天色在灰白中泛出微光。
清晨,華山最高的劍峰上,晨風帶著塵霧,梅花的香氣隱約飄散。
青明立於山巔,髮隨風揚。那綠與白搓成的髮帶束起一綹馬尾,在風中微晃。
他回頭,看見山下終南弟子正收拾戰場。有人上前稟報,不知說了什麼;原本態度沉靜的華山弟子微微遲疑,抬頭望向青明,眼神中帶著詢問。
青明只是點了點頭。
終南的人這才走入內殿,將自己門派弟子屍首一個個抬出。
最後抬出的,是白天。
或許,該稱呼他為秦夕林。
一旁,華山的弟子們低聲念著慰靈的祝文、為這場戰爭中犧牲的人們引誦道經。
為首的終南掌門手上還握著秦夕林剛來華山時從終南帶回的衣物,抬頭時,正好對上青明的目光。
平日最厭惡劍尊的終南掌門抱拳行禮。
往日最厭惡終南的梅花劍尊頷首回禮。
晨風夾雜涼意撲面而來,他回首,看向華山的峭壁,最後緩緩向上繼續走去。
足下盡是乾涸的血。
他一步步往上攀登,每走一步,眼前的山色便更廣,也更殘酷。
隨著他爬得越高,那戰爭留下的痕跡也愈發清晰——
主閣半塌的屋頂、燃盡的柱木、洗刷不淨的血跡。
他緩步踏上,一步又一步,血跡一絲絲減。
最後,他停在山岳最高峰。晨光照得人眼睛模糊。
青明想起那天,也是這樣的清晨,那本讓人覺得硬朗帥氣的臉,當下卻被汗水與塵泥弄得髒亂不堪。
但他記得,從那發抖的手中綻放的梅花,很美。
他抽出腰間斷劍,劍身早已被血滲透。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白天的聲音。
"活下去,青明。"
"活到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
他把劍插在崖峰,閉上眼。
天光漸亮,那一瞬間,整座山彷彿又活了過來。
青明站在華峰之巔,衣袍獵獵作響。

後書記載,這場戰爭中,華山守了天下。
而終南,守了華山。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