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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活在做菜這事上挺有興趣也頗具天分，在唐門人口還鼎盛時，他進伙房基本只是負責打打下手，協助其他師姑們。可自從門派規模縮減，且連外堡也抵讓出去後，趙活便住到了大院裡，連伙房也變成他的天下了。

　　如今他有了西武林盟主的美名，近期拜入唐門的人又逐漸增加，許多雜務都有新進門的師弟可以接手，不過這位已經掌杓成精的盟主大人，暫時還不打算放棄自己在餐桌上的絕對統治權，畢竟目前還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奪走唐門第一廚的名號。

　　此時天還未全亮，趙活卻早已在伙房裡忙碌，灶裡的火燒得很旺，連帶將清晨的寒意驅散了不少，他捲起袖子，露出鍛鍊得精實的手臂，正抓著大杓將鍋裡的粥均勻攪拌，又不時關注一旁的蒸籠裡的包子，確保熱氣裡透著均勻的麵香。

　　正好此時，一陣沉穩卻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便是熟悉的喊叫：「早啊師弟，你胖爺我回來啦！」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闖進伙房，也不等趙活搭話，直接找了角落空地就放下背後大包小包的行囊和機關箱，整個人毫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攤，擺出一副虛脫的模樣。

　　「當真累死我了！這一路風餐露宿，折騰得我命都沒了半條！你看你看——」 唐惟元伸手在肚子上拍了拍，語氣悲壯，「我這趟活生生瘦了一圈！腰間三層肉都變兩層了！」

　　趙活聞言，禮貌地給了視線過去，語氣誠懇：「是嘛？沒看出來啊。」

　　「……師弟，你這人，能不能給點安慰？」

　　「好吧，那……辛苦四師兄了。」

　　「不是這種安慰！」 唐惟元一拍大腿，滿臉悲痛，伸手指了指自己圓潤的肚子，「你認真看，我真的瘦了！不信你捏捏！」

　　「我真要捏就是直接把脈了，四師兄需要嗎？」

　　唐惟元不吭聲了，果斷端起趙活剛遞過來的熱茶，悶頭灌了一大口，決定暫時閉嘴。

　　趙活憋笑，見他確實被折騰得狠了，還是好奇地問：「不過你為什麼這次會趕成這樣？」

　　「還不是因為這次的貨……」唐惟元正打算展開說說，結果肚子的咕嚕聲也正好這時候響起，他整個人又馬上萎靡了下去，繼續半癱在椅子上，「唉……師弟，我昨晚就沒吃飽，今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給我先弄點東西墊墊吧，胖爺我實在是沒力氣說話了。」

　　「再等等，鍋裡的粥還得熬一會。」趙活手上沒停，一邊瞧著蒸包子的火候，一邊看著旁邊沾板上的食材，想著該讓師兄先吃點什麼，「不然給你煮碗麵？」

　　一提到吃的，唐惟元眼睛一亮：「行！最好帶點肉，再給點湯，熱乎乎的就好。」

　　趙活也不囉嗦，邊燒水邊思考這該怎麼整，由於唐門有一個三不五時纏著他開小灶的山猴，又有個不按時吃飯的辣手相公，他平時都會在櫥櫃裡備著索麵，需要的時候直接扔進鍋裡煮，馬上就能上桌。

　　不過索麵較不易軟，需要花上點時間煮透，這可能不大符合此時的需求。他想了想，掀開竹篩上的濕布，拿起昨晚提前做好的托湯麵，等水滾了便將麵條抖散扔進去，另一手則是熟練地舀了一勺骨湯倒入小鍋，那是他昨天燉的豬骨高湯，湯色乳白，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

　　趙活將切好的筍片、木耳和薑絲加入湯中，待麵熟透後，用竹篩撈起，抖去多餘的水分，放入白瓷大碗中，又撈了一勺醬羊肉擺上，隨後將乳白的湯和煮好的青菜一同倒入，最後撒上一把青蔥點綴顏色和香氣，再淋上幾滴豉油，讓整體更加入味後，便端到了唐惟元的面前。

　　「好了，趁熱吃吧。」

　　飢腸轆轆的唐惟元自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道了聲謝後便開始大快朵頤，也不嫌燙地邊吃邊哈氣，嘴上還不住誇讚：「果然還是師弟的手藝好，這湯鮮得胖爺我起死回生了，麵也滑，唉唷，這一口下去，暖得我連骨頭都舒服了！」

　　趙活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故意裝模作樣道：「就算你這樣賄賂我，也沒有打折的，承惠──四十文錢。」

　　唐惟元筷子一抖，差點沒把麵掉回碗裡。

　　「啊？」

　　「啊什麼？你這麼感動，難道不該加點小費嗎？」

　　師兄弟倆對視一眼，突然一起笑了出來，雖然知道趙活這話就是打趣他，沒想真的收錢，唐惟元還是從兜裡掏出了個小布包，特別大方地往桌上一拍，豪邁道：「給你帶的土特產，乃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換來的廚房武林秘籍，承惠四十文，咱們打平了。」

　　趙活慢條斯理地伸手拿起來，順勢往懷裡一塞，臉上一副奸商笑，頗得唐惟元的真傳：「成交。」



　　一番互嘴完後，唐惟元又繼續吃著湯麵，連嘴角的湯汁都不曾漏掉，專心致志地品嘗著這久違的美味。

　　在灶台邊的趙活手也沒閒下，從旁邊的桌上取來一小塊紅糖，輕巧地用刀切成了幾塊，又從櫃子裡拿出一些糯米粉，他的左手不停地攪拌著鍋中的粥，右手卻輕巧地將加水的糯米揉成團、搓圓，放進香葉中包好，然後一一地放入蒸籠裡。

　　這一切動作快速而流暢，似乎他早已將這些程序記得滾瓜爛熟，每當需要集中注意力攪拌粥的時候，他便會停下手中的糯米糰，確保粥不會黏底，另一頭也半點不耽誤地包著，不一會便做好兩大籠。

　　唐惟元看了一會兒，不禁嘖嘖道：「你對大師兄可真好。」作為時常鑽入伙房的常客，唐惟元自然看得出來趙活這是在弄什麼，畢竟葉兒粑可是唐布衣最喜歡的點心，趙活自從有使用伙房的權限後，便三不五時就會做，從鹹口到甜口，就沒有他搞不定的口味。

　　「倒也不是全給他的，甜口的雲裳妹子和小師妹也愛吃，等等也給四師兄幾個。」

　　「但你確實是因為大師兄才動手做的吧，咱們都是連帶附贈的。」唐惟元握著筷子一番比劃，感嘆了一聲，「說實話，我到現在也沒懂你們倆怎麼就看對眼了。」

　　趙活將做好的葉兒粑點火開蒸，擦了擦手：「別說是你，其實我也沒搞懂大師兄一個名聲在外的風流浪子，實際上卻是眼睛有疾，居然看上我這醜男。」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過嗎？你這靈魂跟那張臉完全不匹配，其他哪樣不比他人強，上得了戰場，入得了伙房，進得了煉丹房，還能整出些稀奇古怪的點子，要不是大師兄硬要拐你做相聲搭子，我肯定抓你一起行商，配上胖爺我高超的銷貨手段，保咱倆賺得缽滿盆滿。」

　　見唐惟元說得生動，趙活也不住笑，故意遺憾地搖頭：「可惜，晚了。」

　　唐惟元故作沉痛：「是啊，晚了，我養的小豬怎麼就被白菜拱了。」

　　趙活笑罵一句：「是在靠，誰是你養的，我養的你還差不多！四師兄你自己說說吃了我做的多少飯菜啊。」

　　唐惟元呵呵笑著，也不答話，繼續低頭吃麵，直到將整碗麵吃個底朝天，他才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再度滿懷期待地等著待會即將出爐的早點：「欸，不過講真的，師弟你怎麼就看上大師兄了？」

　　「嗯？」

　　「大師兄這人雖是我們這代的直傳首席，實力確實有目共睹，可平時實在太不著調了。」唐惟元扳著自己胖胖的手指細數，語氣帶著一點見怪不怪的感慨，「小時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長大了也沒比較靠譜，團練亂帶，日常把酒當水喝，還時不時招一堆爛桃花回來……雖然，遇到大事的時候，他倒是能把人心穩住，可就平時這表現，壓根就不是良配，性價比甚低。」

　　做為從小被唐布衣坑著長大的人之一，唐惟元可太有發言權了，不過他被捉弄的次數追不上單純的小師妹，也越不過頭號倒楣的趙活，再加上他還特別喜歡撿唐布衣朝他扔的金錢鏢，導致大師兄最後基本只逮著趙姓醜師弟一個人禍害。

　　「所以師弟你到底看上他哪點啊？臉嗎？」

　　「嗯，臉吧。」

　　「果然是臉啊。」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一起笑了出來，笑聲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對大師兄的深深無語。

　　不過半晌後，趙活還是想了想後認真答了：「四師兄你這問題我剛剛思考了下，搞不好我對大師兄還有點……雛鳥情節吧？」

　　「蛤？」唐惟元面上肥肉一抖，滿臉大驚失色，「難不成小師妹真的喝你母奶長大的嗎？欸不對要說雛鳥情節，那應該是你喝大師兄……」

　　「啦逼雕啦！我最好會有母奶！」

　　「不然你這雛鳥是雛得啥？」

　　趙活扶額，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解釋：「我是說，大師兄這人，對我來說，算是一路帶著我長大的存在。從當年我剛進唐門，還是個相當邊緣的外姓弟子時，他就開始罩著我，雖然罩得特別不靠譜，動不動就拿我當人形肉盾，幫他攔掌門的家法棍，或者抓著我一起闖禍替他背鍋……但怎麼說呢，習慣了之後，還真的有點離不開。」

　　這狀況要放在現代，唐惟元大概會直接判定趙活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晚期患者，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可惜他現在沒這詞，只能一臉震驚地回：「……這不叫雛鳥情節，這叫被迫害得腦子壞掉，還上癮了，師弟你這病得治，還得花重金醫治！」

　　趙活淡淡看了他一眼：「治不好了。」

　　唐惟元立刻一拍桌子：「胡說！我這就去找二師兄給你抓藥去，怎麼也得治到你見到大師兄就轉頭跑路為止！」

　　「二師兄根本樂見其成好不？」趙活一臉哭笑不得，「再說，大師兄見著我也從不跑，反而總是撲過來，真要治應該得先從他先下手。」

　　「……說真的，師弟，你這話聽著怪滲人的。」

　　趙活面無表情：「你懂的，我就是字面意思，四師兄你不也見過嗎？」

　　確實是見得挺多，可是他過往當真沒往龍陽那方面想啊，誰知道才不過出了趟遠門回來，一切風雲變色。

　　唐惟元吸了口氣，沉默兩秒後，幽幽道：「行吧，反正你們『君有情，郎有意』，我是管不著了，也沒想管，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早生貴子，阿彌陀佛。」

　　趙活：「……」雙方都是男的是要生個屁，還有最後那句阿彌陀佛是要超渡他們倆嗎？

　　「沒別的意思，就是祝你們來生投個好胎。」

　　趙活好氣又好笑地將蒸好的包子拎給了唐惟元，手裡繼續攪拌著他的粥，心裡默默想，自己可沒騙人。


　　他沒說的是，當年他一個人帶著四個雞蛋，從綿陽一路走上山，路上因為太餓了，忍不住吃掉了一顆。

　　可他到底是還在成長期的孩子，只一個雞蛋怎麼夠呢，走到唐門的時候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昏眼花，整個人跪在石階上，明明再幾步路就可以踏入唐門大院，卻是怎樣都沒力氣邁步了。

　　『喂，你還好吧？』

　　而那時候第一個朝他伸手的就是唐布衣。

　　逃了早課的孩子當時正在屋頂上偷吃梨，他眼力好，遠遠便瞧見了那闌珊著前進的小小身影，原先只當是哪家迷路的小孩，不打算管太多，直到見著趙活跪在唐門前，這才發覺不對，直接從屋頂躍下來，三步併作兩步跑到瘦巴巴的孩子面前。

　　趙活那時又渴又累，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顫抖著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雞蛋，又指了唐門的方向，雙手合十拜了拜。

　　『喔，看你這樣……是要拜師對吧？但你現在……』唐布衣算得上天資聰穎，腦子靈活，直接看懂了趙活的意思，也瞧出這孩子明顯快餓暈了，想了想，便掏出了隨身的唐門小劍，將自己啃過的部分削掉，隨後將大半都還完好的梨遞給趙活。

　　『哪，先吃著吧，吃完了我再帶你去找師父。』

　　趙活打小開始，就沒怎麼體會過來自周邊的善意，就連他的父母也只是為了怕被鄰里說閒話，勉強給了口飯吃罷了，這還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愣得忘記伸出手，最後還是唐布衣嘖了聲主動把梨塞到他嘴裡，逼他咬下。


　　也就是那一口，讓他從此記住了來自唐布衣的甜。

　　所以，要說是雛鳥情節，也確實沒錯。



　　只是當年的他確實沒想到，那一口梨，竟然讓自己這輩子都捨不得飛走，反而被某位飛俠逮得死死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