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01、


笹川了平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一個痛苦、緩慢、且最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死去的死法。

一切發生在距離彭哥列總部幾萬公里外的邊緣城鎮,他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家族交涉任務中,被突然翻臉的地方家族圍剿。他帶的人不多,又被偷襲,戰鬥開始不到五分鐘,他的人就死了大半。剩下的且戰且退,當他抽出空檔向彭哥列的總部求援時,他已經身受重傷。他的肋骨斷了兩根,腳骨碎了,身中四槍,兩槍在手臂,一槍在右胸,一槍擦過了肺部,他靠著不知道是哪裡的石牆緩緩跌落在地,滿身都是狼狽血污,包含他的同伴的、他的敵人的,和從他體內還在汨汨流出的。

他是擅長治癒的晴屬性,這得以讓他在如此嚴重的傷勢下堅持到現在,但他沒能救到他身邊任何一個家族成員,甚至是他自己,哪怕他燃盡自身的晴火,此時也無法再次站起身。

他的手機在戰鬥過程中損毀,戒指只剩下彭哥列晴戒,漢我流傷得比他更重,只能回匣子裡休息。他帶來的人全散了開來,不知道還有幾個活著,按照敵我雙方人數的差異,怕是一個活口都不會留。

這場戰鬥來的突兀又迅速,他措手不及,他也並不知道對方家族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他知道這裡面必定包含各種針對彭哥列的陰謀,但這種困難的事情,可能牽扯諸多繁雜利益的事情,他從來就搞不懂。

他從跟著澤田正式加入彭哥列的那刻起,從知道自己背負的使命開始,他就不畏懼死亡。他是粉碎自己替家族開路的太陽,他終有一日會燃盡自己的所有,然後坦然地迎面終結。

他對此並不感到畏懼。

他從不畏懼死亡,只要能有所意義,他不介意自己是活著還是死去。

但他沒有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的早,而且是這種他從未預料到的狀況。

他不甘心。如果他就死在這裡,那麽他的死亡對整個家族、對他想守護的所有人事物,都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儘管再怎麼憤恨,他依然感覺自己正在消失。

他的周遭沒有任何同伴,身上也沒有任何通訊設備或定位器,他以為自己只是來執行一個連他這種直腦筋都能勝任的交涉,他根本什麼都沒帶。

他的求救訊號發了出去,但不知道澤田派來的人能不能找到自己。他距離自己最後一次發送信號的位置已經有段距離,他分不清此刻自己在哪,也沒有餘力去進行任何額外的自救。

他的視線帶著暗沈的紅,不知道是眼睛出血還是額上的傷淌下的血滴進了眼眶,他感覺到身上的衣物溫暖且濕潤的貼在皮膚上,指尖開始變涼,但傷口處卻麻木到已經沒有多少痛覺。他能聽見自己心臟趨緩的跳動聲響,他覺得自己的腦中在此刻閃過很多的畫面,繽紛的喧鬧的,但又彷彿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此刻他應該想些什麼呢?

父母?妹妹?家族?夥伴?恩師?

還是那個他一直喜歡,但好像不怎麼喜歡他的人?

笹川了平不知道,他其實也沒什麼力氣去想。他仰頭看著斷垣殘壁上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晴空萬里的天空似乎落下了雨。在他視覺即將陷入黑暗前,隱約看見了雨燕飛過的身影。

——

山本武從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出發了,沒有任何停頓,帶著總部裡所有他能帶的人,一刻不停地朝著笹川了平最後發送信號的位置趕去。

到了地方,他看到了滿地的屍體,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都有,有閒暇時和他一起聊過棒球比賽的、有聚會上和他敬過酒的、也有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曾從他面前經過的家族成員,無論是哪一種,此刻都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山本武感到憤怒,他很少感到憤怒,但眼前的家族成員們臉上錯愕的神情及大多分佈在視線死角的傷口,明顯顯示了敵方毫無徵兆的偷襲舉動。

小次郎在空中盤旋著,代表鎮靜的雨落下,冰涼的藍色火雨沾濕了山本武的髮梢,他知道此刻不是憤怒的時刻,他沒有時間憤怒,他必須找到笹川了平。

他帶來的人很快控制了這塊地區,不論活的或死的,不論是我方還是敵方,全部被集中到了一處圓形空地。這塊空地是山本武用時雨金時在成堆的廢墟中削出來的,揮刀能讓他保持冷靜,於是他用兩秒的時間削出了這個地方,抒發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也讓所有人以這個空曠的圓為中心,進行搜尋和營救。

用最快的速度下好指令,打點好一切後,山本武帶著次郎和小次郎出發了,從陸空兩方同時搜索笹川了平的蹤跡。次郎根據靈敏的嗅覺,並沒有花費多上時間就找到了笹川了平的手機和通訊器,碎得和渣一樣的機械零件到處散落,顯示出它們已經沒有任何用途,笹川了平大概率也並不在附近。

山本武沒有任何頭緒,他只能繼續前進。他的直覺告訴他是往這個方向,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但在此刻他忍不住祈禱,任何時刻他的直覺都可以出錯,但現在不能,他沒有找錯方向的時間。

他有不好的預感。

一向樂觀開朗的黑髮青年此刻眉頭深鎖,他的唇角緊緊抿著,咬著後牙槽,眼神銳利地掃過所到之處的視線中任何一個能用來藏身的地點。

到處都是石製建築經歷猛烈攻擊後破損的殘骸,街道上破碎的磚瓦和玻璃在他的腳踩上時發出刺耳的聲響,街邊的路燈斷裂倒塌,供人休憩的長椅斷成兩截,青石鋪成的街道上一個又一個被擊出的窟窿此刻因為落雨,淺淺地積了一層水。

山本武快速地略過,他的眼角餘光看見幾個疑似敵方家族的人的屍體,穿著統一的制服,應是笹川了平還手的結果。此地看上去似乎提前清過場,這樣大範圍的攻擊下竟然沒有任何受傷平民。

對方肯定是早有計畫。

遠方傳來了熟悉的雨燕鳴叫,山本武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迎著撲在臉上的雨,朝著小次郎的方向飛奔而去。

雨燕在空中盤旋,一圈又一圈,落下更多鎮靜之雨,它讓一切都緩慢了下來,盡力地延緩底下那人生命流逝的速度,直到它的主人趕到,發現倒在此地的白髮青年。

山本武在一棟被當成掩體的民宅後方找到了人,他單膝跪在明顯已經陷入彌留狀態的笹川了平身旁,他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人的傷勢有多重,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預料到笹川了平可能受傷,也可能稍微嚴重的重傷,但笹川了平是能夠治癒自己的晴屬性,因此他沒有想到,出現在笹川了平身上的會是這種連他自身的晴火都沒有用處、瀕臨死亡的傷勢。

唯一慶幸的是笹川了平似乎還活著,還在微弱的呼吸。山本武快速地檢查了笹川了平身上的傷口,他學過不少處理傷口的方法,無論是火燒、鈍器、刀傷還是槍傷,他都在彭哥列內部醫療教師的指導下概要性地學習過。山本武手上俐落地處理他此時能處理的傷口,他不敢移動笹川了平,看著自己手上越染越多的腥紅痕跡,他第一次出現為何自己不是晴屬性的念頭。然而分神思考這些沒有任何意義,他能做的也只有在通訊器裡吼著,要他帶來的所有晴屬性和醫師都馬上趕過來。

彭哥列的前線醫療隊用最短的時間趕到,他們擠開山本武,圍繞在笹川了平的周遭。代表著活性治癒的晴火接連不斷的燃燒,山本武的眼裡是滿滿明黃躍動的火光,他看見白髮青年身上的傷在艱難地好轉,但他同時也看見儘管那麼多的晴火焰,也無法引起笹川了平的一點共鳴。

或許他還是晚了一步。

笹川了平的火焰已經熄滅,他的靈魂已經遠去,剩下的不過只是一具還留戀在這世間的軀殼最後的幾口呼吸。

山本武低下了頭,看著雨滴落在地面水窪中連綿的漣漪,他從水中的倒影看到前方不遠處醫療團手中轉弱的晴火,聽到他們無能為力的嘆息。

一旁他的副手來和他匯報了許多事,那些他早已能熟練運用的義大利單詞彷彿又全回到了陌生的狀態,他沒聽進去幾個字,但他知道,這趟營救任務失敗了。

笹川了平和他帶來的所有彭哥列家族成員,全軍覆沒。

——

「我要宰了他們。」
獄寺隼人暴躁地在房內踱步,鞋跟在柔軟的暗紅地毯上踩出沈悶的聲響,一聲一聲,凌亂又吵雜,聽得人越發煩躁,於是他將自己甩進了會議室的沙發上。

「我要宰了他們。」
他單手捂住自己的臉,又重複了一遍,語氣陰沈平穩,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和年輕時叫囂著炸飛旁人的模樣完全不同,看上去可怕又狠戾。

山本武一言不發地坐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他抱著自己的武士刀,次郎安靜地窩在他的腳邊。他知道自己盡力了,所有的人都叫他不要自責,但他的朋友死在他的眼前,和任務及責任無關,以後不會有人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極限鍛煉,不會有人再和他雞同鴨講地一個聊棒球一個聊拳擊,他失去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感到難過。

年輕的十代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的手按在古金色的雕花窗框上,窗外是一如往常的夏日景色,鬱鬱蒼蒼的樹林,錯落在林間的充滿年代感的古堡,清晨的朝日從遙遠的山巒後方昇起,晨光將天空染出一片深藍到白的漸層,映在澤田綱吉棕褐色的瞳孔裡。

叩叩。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靛色頭髮的獨眼女性從外面推門進入,她抓緊了手中的三叉戟,她的眼眶還有些發紅,顯然不久前才哭過,她諾諾地看著房內神色凝重的眾人,小聲地開口道,「Boss,已經⋯⋯通知所有的人了,給京子她們的專機也已經準備好,她們今天傍晚、就會抵達⋯⋯」

「辛苦了,庫洛姆。」澤田綱吉轉過身,一向溫和的嗓音此刻穩重中帶著一點難以察覺的冷硬,他的視線從女性發紅的眼眶上滑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向沙發的方向,淡淡喚了一聲好友的名,「隼人。」

「是。」灰髮的青年坐正了身體,他看向他們的首領,混血的他皮膚很白,眼下透出的青色顯得特別明顯,「我找到了最優秀的儀容師,喪服和棺木已經開始製作,需要的神職人員也都已經待命。那傢伙⋯⋯他的葬禮會按照守護者的最高規格辦理。」

澤田綱吉向好友勾起一個表示感激的微笑,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笑容必定僵硬,但他實在沒有想再吐出任何一個字的慾望。

是他將任務派給笹川了平的。

是他沒有料到對方家族竟然會翻臉偷襲。

是他目送著他的好友輕裝上陣。

他經過里包恩十年的磨練,現在的他甚至偶爾能從里包恩嘴裡得到一兩聲讚美,他彷彿已經是個稱職的黑手黨首領。但在接到山本傳回的訊息,親眼目睹摯友毫無聲息的遺體回來,他久違地再一次意識到他根本不是什麼合格的首領,他多想就這樣衝出去替他的守護者報仇,他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堪堪忍住所有魯莽的衝動。

他不能莽撞,他還有其他的守護者,他有一整個家族的人需要保護,他必須從長計議。

對方挑上笹川了平不是沒有道理的,彭哥列的晴守在所有守護者當中相對來說是最好也最容易的目標。他沒有雲、嵐、雨那麽強悍,也沒有女性的霧和尚未成年的雷那麽格外地受保護,如果想給彭哥列一個下馬威式的打擊,從晴下手是唯一的選擇。

而顯然,那些人成功了。

澤田綱吉的目光深沉地盯著實木桌面的紋理,四周很安靜,連剛滿十五歲生日的藍波都安安靜靜地坐在獄寺隼人身旁的沙發上,沒有人打擾彭哥列十代目的思緒。

他們獵下了彭哥列的太陽,讓整個彭哥列陷入哀戚陰影的籠罩。

這是赤裸的挑釁,他們成功地激怒了整個彭哥列。

事實上在接到笹川了平求援信號的那一刻,彭哥列的相關部門就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一個簡單的例行性交涉任務,內容只有在兩個家族的地盤之間進行一年一度的緩衝區範圍規劃。說是規劃,但其實根本不需要額外做些什麼,這麼多年下來大家早就有了基礎共識,笹川了平這一趟過去,只要在該處例行公事的巡視一番,確保對方家族沒有越界,然後代表彭哥列簽個約,這樣就好了。

如此簡單的任務。

卻讓他們彭哥列的晴守永遠地折在了那裡。

笹川了平死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呢?必定是錯愕的、孤獨的、充滿疼痛的吧?

澤田綱吉沒有看到笹川了平身上的傷口,山本帶去的醫療團隊雖然遲了一步,但依舊在他的肉體細胞完全死去之前治好了他身上的外傷,然而澤田綱吉聽山本描述了他親眼所見的所有傷勢,聽上去觸目驚心、令人難以想像有多痛。

他想起幾個小時前收到的一張名單,包含笹川了平在內,總共十一人,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成了幾個輕飄飄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

他永遠會記得,拿著輕薄紙張的手指有多沈重,但他不能放下,他是彭哥列的十代目,這些全是他接下這個位置時就必須承擔的重量。

「大家一晚沒睡,都先去休息吧。」沈默了半晌,澤田綱吉開口,他聽見自己乾啞的聲音,「剩下的,等了平的⋯⋯葬禮結束,我們再去做我們該做的。」

「十代目⋯⋯」獄寺隼人手指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西裝褲布料裡,他緊緊地抓著,艱難地控制自己胸腔裡翻湧的怒氣,他一向易怒,但此刻確實不是一個發洩怒火的好時機,身為彭哥列的腦,他需要冷靜再冷靜,「我會抓出那些人,那個該死的家族,一個不漏地,我會全部將他們找出來。」

「我也會。」山本武淡淡地出聲附和,他看向獄寺,「我幫你吧,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我什麼都可以做。」

「武。」澤田綱吉喊了聲好友的名,制止了這個話題,用屬於首領的強硬語氣,下了強制令,「都去休息。從現在開始的八個小時內,別讓我看到你們出現在你們的房間之外,隼人、武、藍波和庫洛姆,全部都是。」

「彭哥列不會放過所有膽敢傷害家族成員的人,了平的公道我一定會討回來。」彭哥列年輕的首領像對自己承諾那般說道,「葬禮期間,追蹤和調查的進度不會落下,有進展我會通知大家的,不必擔心。」

澤田綱吉將他的夥伴們全部趕去休息了,他目送著他們拖著疲憊的步伐,各自朝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去,然後他回到會議室內,獨自仰靠在柔軟的皮製沙發上。巴洛克風格吊燈柔和昏黃的光斑在水晶墜飾的襯托下顯得華麗典雅,他盯著那些安靜垂掛在吊燈下的菱狀水晶,一件又一件需要他處理的事情不分先後順序、混雜地在他腦中攪成了一團,最後變成了笹川了平的身影。

十五歲的,二十歲的,二十五歲的,他們彭哥列的晴守,大家的大哥。

他想哭,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掉眼淚的時候。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兩下,他實在沒有心力再接電話,但他不能漏了任何重要的訊息,因此他還是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他看著螢幕上顯示的字樣,深吸了一口氣,接起了電話。

「恭彌。」

——

雲雀恭彌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剛抵達加拿大境內最大的無人開發區。

有消息指出,匣兵器有幾份秘密的重要手稿被那幾個科學家藏在了這裡,就藏在廣闊的原始針葉林中一個不起眼的森林小屋。

草壁哲矢就見到恭先生突然在茂密的樹林間停下了腳步,他一開始不明所以,還試探性地詢問了一聲,然後他發現恭先生的背影似乎前所未有的僵硬。

於是他閉上了嘴,不敢發出任何響聲。他跟在恭先生身邊多年,自然是知道該如何好好地明哲保身。他聽見恭先生的方向傳來疑似金屬受到強烈擠壓時發出的細微碎裂聲,他猜想應該是恭先生捏爆了自己的手機,他拿出自己的手機,隨時準備好在恭先生轉身時雙手奉上。然而恭先生的特殊訂製手機似乎還沒有壞得徹底,至少看上去似乎還能撥號。

雲雀恭彌撥通了澤田綱吉的號碼,草壁哲矢遠遠地聽到恭先生似乎和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除了剛才那短短幾秒的失態,現在的他看上去很平靜。

但草壁哲矢默默退了一步,他明顯地感受到了,恭先生現在非常的不穩。如果人的氣壓有實體,那麽現在他們的上空肯定是烏雲蔽日、狂風暴雨、雷雨交加。平穩冷靜的外表只是表象,像即將噴發的火山、像尚未落下的巨浪,是渺小的人類如他所難以抵抗的、絕對的危險。

草壁哲矢的喉結滾了一下,背後的襯衫已經全被冷汗打溼,冰涼地貼著他的背脊,嘴裡的草桿不知道何時被他咬斷,他感覺自己的腿在迎面而來的威壓下不受控制地顫抖。然而他沒有心思去在意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他此刻唯一能做、也必須做的,只有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在恭先生身邊待了很多年了,因此他知道的,如果恭先生想殺他,下手不會有任何猶豫,哪怕他在恭先生身旁待了那麽多年,哪怕他是恭先生身邊堪稱最好用的手下。

他是自願跟隨恭先生,但他還沒有想那麽早去死。

雲雀恭彌的通話很快地結束了,他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經過站得跟木樁似的草壁哲矢時,將他手上的東西隨意丟了過去。

草壁哲矢手忙腳亂地接住恭先生朝他丟來的物品,定睛一看才發現手中的廢棄金屬是恭先生的手機,他默默將那些已經看不出哪裡是哪裡的零件們全部收好,裡面的資料和一些重要的相關部件他必須之後轉交給財團內的專責人員處理。

「回義大利。」

草壁哲矢聽見恭先生的聲音如此說道,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像咬碎了牙一般,帶著毫不掩飾的怒火。

他不敢有任何意見,也不太敢詢問,他們剛到此處,什麼調查都還沒開始,就要回義大利,可見彭哥列那邊必定是發生了什麼非常嚴重的大事,而且那事必定和恭先生有關,否則恭先生不會有那麽大的反應。說句老實話,哪怕是彭哥列現在正在被敵人圍剿,恭先生可能都不會太在意。

說到彭哥列裡,恭先生唯一在意的⋯⋯

草壁哲矢不敢說自己是最了解雲雀恭彌的人,但身為恭先生身邊跟得最久的下屬,他確實能知道更多恭先生個人有關的事。

雲雀恭彌是個寡淡又熱烈的人,他不感興趣的,看一眼都嫌麻煩;而他熱愛的,他會用全身心去熱愛。能影響雲雀恭彌的東西不多,草壁哲矢跟了他那麽多年,也就能準確說出並盛中學和風紀委員會這兩項。

但或許還有一項。

根據恭先生的各種反應,他早早就隱約的意識到,或許,彭哥列的晴守對恭先生有不同的意義。

雲雀恭彌對笹川了平的態度是曖昧的,介於寡淡和熱烈之間,他並不對彭哥列的太陽做出任何舉動,但他確實將視線放在了上面。

他不主動碰觸,但他准許對方靠近。

那或許是喜歡、或許是在意,又或許是其他什麼他說不出來的感情。但草壁確實是能感受到的,和笹川了平在一起時的雲雀恭彌,就像一隻被溫暖日光曬得慵懶的野獸,依然危險,但卻溫和了些許。

因此草壁哲矢忍不住在心底祈禱,無論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家族面臨毀滅危機可以,甚至再出現一個白蘭也行,就是千萬、千萬不要和彭哥列的晴守扯上關係。

恭先生會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