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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Fu】沙漠玫瑰

　　
　　有時候一輩子只是初次見面和好久不見。
　　
　　「扣扣，有人在家嗎？」
　　Fulgur聽見敲門聲的時候他正在刷牙，早上八點要到會議室和煩人的長老開會，而現在時間七點四十，顯然不是應付客人的時間。
　　他沉默，但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扣扣、扣扣。
　　「別躲了，我知道你在家。」
　　那天有一點小雨，他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奇裝異服的女孩，她穿得像是萬聖節出來要糖果的小孩，那個節日在差不多一百年前就被禁止慶祝了。
　　「要買一點餅乾嗎？」
　　女孩的頭髮上夾著像貓鬍鬚一樣的髮夾，瞇著眼笑了。
　　她輕巧地走進門，彷彿這裡就是她的家，Fulgur甚至來不及攔阻，只能任由濕答答的鞋子踩進狹小的玄關，留下一灘漬印。
　　「哇，你房間真無聊。」
　　和失禮至極的發言。
　　上膛的武器抵在女孩的大帽子上，那個奇妙的女孩沒有驚嚇也沒有恐懼，只是舉起雙手，半轉過身。
　　「Fuchan，這就是你的好久不見？」
　　Fulgur這才注意到她小小的臉上不是只有雨水。
　　從女孩突然哭出來，到她捧著熱牛奶坐在他的椅子上已經過去了三十分鐘，Fulgur想這大概是他最倒楣的一天。
　　敲滿的未接來電，即將迎來的死老頭們再三十分鐘碎念，唯一的好事是她不知道從哪裡做出來的餅乾看起來好吃得貨真價實。
　　「所以，你到底是誰？」
　　Fulgur轉著手上的槍，看著他一隻手就能掐死的女孩子。
　　女孩說你鐵定不相信，但我是來自地獄的魔女。
　　「編個像樣點的。」
　　「我就說了你鐵定不相信。」
　　「預言中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什麼好驕傲，小魔女。」
　　他說得很嚴肅，但女孩還是沒忍住地笑出聲，她捧著熱牛奶，笑得牛奶都濺了出來。
　　喂，不知道那是奢侈品嗎，我為了餅乾才拿出來的。
　　Fulgur沒有說話，等到女孩伸手去擦她笑出來的眼淚，說對不起。
　　「我好久沒有聽到你這樣說話了。」
　　淚珠在她的指尖上散成一灘水。
　　「真的好久、好久了。」
　　
　　奇怪的女孩叫Millie Parfait，喜歡Fuchan和百匯，討厭辣椒和甜椒，所以Fuchan應該是一種百匯的。
　　Fulgur看著緊閉的廁所門，按了按太陽穴。
　　「你應該告訴我你有乳糖不耐症。」
　　「那很殺風景欸，而且我喜歡牛奶！」
　　她說滾開啦Fuchan，你不能站在門口聽女孩子上廁所。
　　「你有沒有搞清楚這裡是我家？」
　　「你要早點認知到你裝凶一點都不適合！」
　　他根本拿這傢伙沒輒。
　　那個小籃子裡的每一片餅乾都有形狀，餅乾底擠上漂亮的糖霜，畫出人臉的樣子。
　　雙馬尾的女孩頭上有羽毛，有塊亮得不像是食用色素調得出來的螢光黃，笑得很猖狂的紫色頭髮女孩，還有看起來懶懶散散的人魚。
　　像每一塊餅乾都有一塊故事，而她風塵僕僕地來到他家門口販售故事。
　　Millie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Fulgur剛把杯子放上杯架，晾乾滴水的杯子像窗外剛放晴的天空，屋簷下承受不了負重的水滴。
　　「嗒。」
　　Fulgur掛掉通信機，說好。
　　「我撥了一整天給你，你最好能說個讓我滿意的故事。」
　　「在那之前，我能看看你的房間嗎？有沒有黃書？BL小說也可以？欸，你的新房間真的什麼都沒有嗎？」
　　「Millie Parfait！」
　　「哈哈哈哈Fuchan，好懷念喔。」
　　Millie像貓一樣在他簡素的房間裡跑跳，要不是裡頭沒多少東西，大概現在已經被掀得一團亂。
　　Fulgur好不容易才抓到女孩的領子，被提起來的女孩無濟於事地踢著腿，永遠消磨不完的活力堪比陰暗都市裡少見的陽光。
　　刺眼、奪目。
　　她用那雙湖水綠的眼睛看他，像跨越了千年的寶石。
　　貓伸出了爪子，手腳並用地撲到他身上，Fulgur被搞得重心不穩地向後仰倒，Millie趴在他身上，這會又像好久沒見到主人的大狗。
　　「好啦、好啦，我會開始說我的故事，畢竟我的時間不多了。」
　　她聽了一會心跳，才支起身子，說。
　　
　　「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你們已經很久很久不講很久很久之前，在大斷絕之後相信魔女的孩子就少得不能再少，你們連自己看見的東西都不能完全相信，更遑論看不見的東西。」
　　第一塊餅乾是紫色和淡藍色的餅乾。
　　「龍是被砲彈殺死的，也許她們沒有死，只是回到了天上，Elira沒有和我說再見，Selen也沒有，但確實人類世界已經沒有什麼有趣的了。」
　　她把那塊紫色的餅乾分給Fulgur，說Elira還是不能給你。
　　紫色的糖霜有藍莓的味道，Fulgur已經很久沒有嚐到非人工的甜味了。
　　「妖精會被建物殺死，當最後一片綠地消失的時候，Pomu和我說再見，再見在這裡是永別，而Finana保留不了最後一汪海水，她說也差不多累了，和我說晚安。」
　　Fulgur分到有人魚鰭的微笑餅乾，那嚐起來像是天空或海洋。
　　「Rosemisama回去地獄了，因為人間已經和那裡差不了多少，Nina不想回去天堂，她和舊世代的人類一起迎來滅亡。」
　　淡粉紅色的餅乾有一點花刺，但糖霜當然不會扎人，淡雅的香氣縈繞在鼻腔裡，她說那是玫瑰。
　　玫瑰，Fulgur最後一次看見玫瑰是在課本上，他當然也沒嚐過花的味道。
　　「Petra和Reimu會一起毀滅，什麼能殺掉幽靈呢？大概是無止盡的黑暗和絕望，她消失的那天是Petra走之後的第一百天，我以為她比我更接近永恆。」
　　有著黑眼圈的餅乾附帶小吉祥物，甜甜的，像一朵開在荒地上的小白花。
　　「Luxiem和Noctyx的大家都是人類，人類理所當然地會迎來死亡……除了Vox，他也幫了我很多忙。」
　　螢光黃的、有著像貓一樣耳朵的、柔軟的紫色、張揚的藍色，她多推了一塊紅色的餅乾過去。
　　「但你很狡猾，你的電量耗盡的時候看起來不像死去，好像只是睡著了，充飽電就會滿血復活。」
　　Millie把最後幾塊餅乾排開，剩下那塊頭上有羽毛的、眼睛下面有心電圖的，還有被壓進餅乾裡的Millie本人。
　　「Babu和我一起旅行了好長一段時間，也許有一兩百年，也許只是太孤單了，大家一個一個離去的時候，我在想，你也許不會死，也許生化人也接近永生。」
　　她把那片有羽毛的餅乾掰成兩塊。
　　「但她也累了，在你舊的身體散架得拼不回來的時候。」
　　她停頓了一會。
　　「未來科技真沒用！」
　　Fulgur接下來一半微笑的天堂鳥。
　　「如果不是我拖著她，她可能會在一個世紀前就把自己殺死，所以她為我烤了這些餅乾，說不如就用妳那該死煩人的毅力去見Fuchan一面吧，見那個妳不認識的人，不認識妳的人。」
　　「她是在勸退你吧？」
　　「什麼話，這是Babu式的鼓勵喔！」
　　Millie把那個有著心電圖圖樣的餅乾搶過去，那他就剩下被壓在餅乾裡的Millie本人了。
　　「所以我走過荒原和沙漠，走過紛亂的貧民區和鋼鐵的城市，走過第四個一百年才遇到一場雨。」
　　她咬下那塊白色的，紅色的，微笑著的Fulgur。
　　「幸好你在這裡，哪怕你不認識我，但至少我遇見你啦，是一廂情願的一意孤行，我只是……」
　　她說著眼淚滴了下來，她捂著嘴，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像四百年的旅程和思念，她低著頭，吸著鼻子，好久都說不出話。
　　Fulgur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那片Millie形狀的餅乾躺在桌子上，她伸手去抓他的手。
　　「水……」
　　女孩抬起頭的時候哭喪著臉。
　　「Enna這個混帳，為什麼把辣椒醬加在Fuchan的餅乾裡啊！」
　　雖然沒見過那個叫Enna的人，但Fulgur的腦子裡沒來由地浮現了羽毛餅乾說「活該，bitch。」的語氣。
　　他起身去再倒了一杯牛奶，反正乳糖不耐症的魔女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咕嚕咕嚕地灌了兩口牛奶，Millie噗哈地換過氣，爽快地像在酒吧喝啤酒的大叔。
　　「我說完了。」
　　「你難道不能有始有終地貫徹你的氣氛渲染嗎？」
　　「我說完啦，我遇見了你，我現在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你不一樣但也一樣，假裝自己好像很壞，又忍不住對即便是陌生人心軟，聽完了我的故事，吃掉放一百年的餅乾，現在還在關心我的故事結局。」
　　她把那剩下半塊的餅乾揮了揮，說那你把這個辣椒醬餅乾吃掉，我就告訴你故事的結局。
　　「來，啊～」
　　確實，這整件事都很荒謬，他接待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聽了一堆根本就不可能是歷史的故事，科技時代要人相信神話很難，他不相信這些故事，只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抹消那是一個好的故事。
　　「我能自己吃。」
　　「我怕你耍賴，啊～」
　　Fulgur嘆了口氣。
　　「啊。」
　　那塊加了辣椒醬的餅乾糖霜還是甜的，甜味和辣味混雜在一起，奇妙得簡直不可言說，在辣醬的痛覺燙上舌頭，他終於知道剛才為什麼Millie會直接哭出來。
　　「好、辣！」
　　「哈哈哈哈哈哈。」
　　Fulgur一把搶過Millie手上沒喝完的牛奶，灌了兩口才把嘴裡的麻和燙沖下去，Millie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她的身體變得透明了一些。
　　Millie注意到他的視線，她看向自己的掌心，說喔，對。
　　「當最後一個相信魔女的人消失了，我就也會消失。」
　　她說你知道最後一個相信魔女的人是誰嗎？
　　自問自答。
　　「是我。」
　　雨後的陽光都透亮了，也或許並不是雨真的停了出太陽，而是Fulgur本能地覺得這個景色應該要配合陽光，視域會自行調整出他想看見的景色。
　　「但現在連我也不相信魔女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普通的，再一次見到了重要的人的女孩。」
　　太狡猾了。
　　這完全就是強買強賣。
　　她背著幾百年的信仰說服自己的存續，卻只因為他而凋零。
　　自顧自地留下了一堆根本沒法當作夢的故事，然後自顧自地消失。
　　「我可以……」
　　「不行喔，Fuchan。」
　　她說你不相信，就算你相信我的故事，你也不知道魔女是什麼，這個世代已經沒有人相信奇幻了。
　　「但你可以記得我，不如說你得記得我，因為我為了和你相遇，已經走了好久好久。」
　　她笑起來像是陽光，她說再見。
　　「我們會在很久很久以前再見。」
　　Fulgur看著空曠的室內，桌子上最後一塊餅乾，還沒洗的馬克杯。
　　窗外的雨聲突然大了，原來那場雨從來就沒有停過，也從來沒有陽光。
　　
　　五年後，在那扇門前，在那個假說的過去前頭，在最後的同伴死去的時候，他第一次相信了玄學。
　　其實能夠躲開的吧？自己根本就對過去不屑一顧。
　　但他從黑暗中落下，到再一次睜眼看到陽光的時候，在他遇見了最後的餅乾上那四個人的時候，在他再一次看見像貓的魔女的時候。
　　一直到看見在陽光裡笑著的Millie Parfait，Fulgur才驚覺她說的四百年究竟有多久。
　　從她消失的那一天才過了五年，他就差點因為這個重逢哭出來。
　　女孩伸出手。
　　「初次見面，我叫Millie Parfait。」
　　Fulgur伸出了手，回握住那隻小小的手。
　　「Fulgur Ovid，初次見面。」
　　並且，好久不見。
　　
　　我的沙漠玫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