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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BBQ了

1.

香蕉想替莫愁找個對象,好來陪陪這山神的長久歲月。

他給莫愁問了好幾個可能的對象,從隔壁隔壁山頭的月老,問到他家門前的那棵大樹精,但最終還是沒有得到莫愁首肯,而他的山神大人也在這種話題下,雙眼越發沈默,面容也與平常相比多了幾分肅穆。

香蕉想著,是提對象都不喜歡?還是早上提的話題太欠揍了,所以莫愁這才變成這種臉色?

哦,早上他們在聊的是該怎麼樣才讓人類變得好吃。

現在他們兩個人隔了點距離,雙手撐在桌上對視著。莫愁眼神冷漠,香蕉眼神專注又認真,他還認為自己這是最嚴肅的臉了,怎麼對方還會氣得這麼嚴重。

「獨居老人過久了,總得有個伴來陪你吧。」香蕉挑眉問道,「不然你還當多久的空巢老人?」

「我能自己照顧自己。」莫愁說著,看了眼香蕉。「我也不需要伴。」

「老人家都這麼說,但還不是最愛讓年輕人去看他。」香蕉呼出口氣,人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你們就是一群嘴上說別愛我,但其實超想要人來關心自己的枯木好嗎。」

枯木?莫愁稍微坐正了些,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被拿來跟老人家比較。

「我是喜歡熱鬧沒錯,但沒說忍不了寂寞。」

「是、是,你忍得了,只是也會想熱鬧一點對吧?」香蕉逐漸從椅子上滑了下去,最後蹲在地上,一臉挫敗。「你喜歡熱鬧,也喜歡看著熱鬧,但你總是不加入,因為你怕自己會習慣熱鬧對吧?」

習慣了就會在宴會收場時感到落寞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莫愁越是喜歡,就越會在收尾時感到寂寞,他自己清楚這個道理,才從不在人類身上尋求陪伴。他是山神,看得到鬼魂,摸得到樹林與動物,他可以接觸著萬物,所以也不需要與特定的人共結緣份。

「但是啊,我又不能陪你走一輩子。」香蕉躲在地上,沒去看莫愁。「我會死的,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


2.

隔年冬天,香蕉陪著莫愁又度過了一年。

在這兩年裡,他們一起生活,一起睡覺,一起吃飯。因為也只有兩個人,所以他們總是和對方一對一的交談,彼此間都與對方有了更深的認識。

對香蕉來說,這兩年裡自己對這位山神有了更多的理解,像是莫愁的習慣,他的作息、還有他的興趣、跟喜好,以及他其實並不喜歡吃柿餅的這件事。

他的這位山神大人,其實是個充滿了空虛跟膽怯的男人。他總是裝著對什麼都沒興趣的模樣,說說笑笑的,看起來跟誰都很熟捻,卻其實誰也不靠近。

他不敢與人交心,甚至就算香蕉想跟他談點未來的事,這人也不會給任何回應。就跟之前談話時一樣,莫愁從不會回答自己任何一個字,他在面對這些問題與提案時,只會微笑跟裝作沒聽見。

拙劣的態度。

香蕉偶爾會對莫愁感到生氣。他很反感莫愁的退卻,也因為這山上只有他們兩人,香蕉自己不管的話,莫愁真會像顆神木一樣,靜靜的坐在山邊,看著日升月落,無趣又無念的度過每一天。

可和他說話時,這人分明又不長這樣。

這是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3.

香蕉沒有生病,他的身體健朗,心裡狀態完好,基本上什麼也打倒不了他。

這兩年的遊走巡山,也讓他變得比任何人還要熟悉這座山。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跑一跑就摔倒、還時常滾落溪谷的菜雞了。

他認得路,知曉這座山的作息。

他見過雲霧繚繞、在日出中逐漸探出一抹綠意的山頭,也見過萬里無雲,山峰上墨色清晰的稜線。他甚至看過那位山神在晚夏的夜裡,提著燈籠,步著夜色,朝著自己走來;還有大雪紛飛時,披著朱紅色的外衣,與自己坐在欄木上,看著雪、看著山、看著人,也看著他的雙眼。

有時候香蕉會想,莫愁是不是忘記自己是他的祭品了?到底有沒有意思要吃自己?

自己能活,也是莫愁的意思。可這人到底還是對著自己心軟,總是往後延期,總說現在不想吃。

真的不吃嗎?還不吃嗎?放著自己在他身邊也不夠,就算不吃,香蕉總有一天也會死在這。

病死、老死、意外死,自己是陪不過莫愁百年的,念在這兩年來的相處,香蕉只想帶給莫愁一個可以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多個什麼誰都可以,至少他不會過得這麼封閉。

莫愁自己是不會自救的。這位山神的眼裡沒有他自己,莫愁要的是人世安穩,百態安康。而那些考慮自己的行為,總會被他放在最後,似是無事。

基本上什麼也打不倒香蕉,可他卻快被莫愁給打倒了。


4.

又下雪了。香蕉嚷嚷著。

前幾天附近山頭發生了雪崩,似乎有人遇難,被雪給埋了。

莫愁在聽到那些哭喊與請願後,不發一語的就站了起來,趕赴事故現場。

香蕉愣愣地看著雪,那裡下,這裡也下,心裡悶悶的,覺得有些無聊,就想出去走走。可雪下的很深,他才剛起步到門口,自己就一個不穩,大字趴進了雪堆裡。

雪很冷,沾到臉的時候,凍的香蕉一點也不敢吸氣,就怕一口雪就這麼來,鼻子不只凍僵,自己也會被雪嗆死。他動動手腳,調整好四肢的著陸點,可總感覺手是划在雪裡,撲騰的幾下,沒多久就搞到全身都是雪,還起不太來。

哎啊,計劃有變。香蕉努力掙扎,最後落得一身狼狽的撤回了屋內,衝去洗澡。

他嘩啦啦的泡在熱水裡,旁邊窗口上還飄了幾片雪進來,沾碰即溶,香蕉慢悠悠地想著,不知道莫愁現在到哪了,人找到了沒,啥時回來的。想了想,頭也暈了,正要起身,浴門就被嘩啦的打開。

門外那人一怔,香蕉也一愣,看著莫愁一身狼狽,滿頭問號。

若要進來泡暖身子,怎麼說也得脫掉身上那些衣服,可莫愁就著頭上的一堆白雪,肩上衣領還全濕著,人似乎就要衝了進來——

這是要幹嘛?神不是不怕冷嗎?還是這骨頭終於老了,承受不了嚴寒了?

香蕉想著,還沒踏出浴池,莫愁就又瞬間關上了門,半句話也不說,行徑詭異的讓人髮指,惹著香蕉怒道:「你幹嘛啊啊啊啊!」

莫名其妙。


5.

奇怪的人或許還有自己。

又到了一年的末端。冬天的尾巴,春天的冒芽,香蕉坐在一處大石上,眺望著整片山谷。他想著,自己最近似乎對莫愁過度上心了。

視線追著人家不說,但是就連思緒裡也全是那傢伙,這已經不只是想替兄弟找大嫂的感覺了。

香蕉現在心裡滿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心情。

他什麼都沒有了。這是兩年前就已經定案的結局。

如今的自己就是個仰賴山神憐憫的傢伙,要殺要剮,全憑莫愁的念頭。可要自己就這樣的跟家禽一樣好吃懶惰等死,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跟莫愁稱兄道弟、與他一起搭肩笑看人世。香蕉自認自己一直都是坦蕩的人,要他為了兄弟上刀山、下油鍋,他也願意,就算是要幫千年光棍找伴,他都努力過了。他想要充實的就是自己最後的人生。

可以說,他其實就是為了替自己在這死前找點事做,才對莫愁這麼關心的。

因為他什麼也沒有了,唯一可以幫上忙的,就是引導這山神做點改變。

可到頭來呢?

莫愁不需要,他拒絕,龜縮在那殼裡,偶爾探探頭出來吃草,其他時間全窩在家裡看天與四季輪轉。

這總讓香蕉不禁的想,自己或許對於莫愁來說就是個奇怪的祭品罷了。他就只是放著不吃,然後這食物就開始嘰嘰喳喳的管東管西,還逼他去接受那些自己不願意去留意的緣分。

這份無能為力的感覺,也在年尾讓香蕉認知到了,自己口中的善意,這份訴說著相伴的嘴臉,其實也不過是他身為人類的自私。


6.

除夕夜裡的鞭炮聲在山腳下響著。

香蕉端起一杯酒,敬了莫愁,心裡想著,那些自己想要改變莫愁的想法,還有因為這些行為所得到的失落,其實就是源自於自我滿足的失敗罷了。

那些努力、自己口裡嚷嚷的放棄、還有那句我願意,全都是謊言。

香蕉沒有想放棄什麼,他還在努力嘗試。他想要在這男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想讓人知道,過去自己這幾年的相伴,還是有些意義的。

他不單純是個祭品,他是有血有肉的人類。

他其實有過焦慮的時刻,那些夜晚,想著自己被推到這山上,卻被這山神擱置著不吃——那麼自己又該怎麼去證明自己的價值與犧牲呢?那他又何必下出這麼決絕的主意呢?

他想逃,他想跑,他想要嘶聲力竭的替自己出聲求救。

他不是想被鎖在這座山裡,活在山神的手中,被人呵護著而已。

他想要自由,想要離開這裡,想要知道,對這個人來說,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而已——

思及至此,哐啷一聲,打斷了思緒。

香蕉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不安份與注意力的失常,讓碗筷撞倒了杯子,酒水撒滿了桌面。

他有點慌張,想伸手去扶,卻被酒氣一熏,腦中瞬間一愣,想通了什麼。

他啞然看著莫愁伸手過來,問他有沒有弄濕衣服,視線卻死死盯著那雙比自己要大的手,慢慢扶穩了那些被自己磕倒的器皿。

杯盤起落,叮叮噹噹,連著燒酒的炭火劈啪一聲,香蕉用力咬緊牙關,屏住呼吸,臉上忽然像燒起來似的滾燙。

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