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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沒有雪(下)
  
  
  Fulgur撿到Sonny是在一個他們打下來的小據點,最裡面瑟瑟發抖的少年,初見就是匕首抵頸動脈和槍托撞下巴,Fulgur絲毫不懷疑他要是沒有撞碎少年的下巴,自己當下會死。
  少年名叫Sonny Brisko,戰俘,少年兵,或者實驗動物,Fulgur沒有搞懂,但第一眼看見那雙淡紫色的眼睛,他就知道他要這個人當他的獵犬。
  他到胞弟苦口婆心地說這和在自己身上綁炸彈有什麼差別,他只是說不然你有什麼方法把他保下來?
  心輔官沉默了,他知道哥哥看到的是什麼,是小時候的他們,槍尖抵在額間的時候,他孤傲的兄長跪下來,說我什麼都願意做。
  尉、校、將,他們在軍隊裡的初階勤務是軍妓。
  
  雪花、雪花、雪花,Sonny覺得自己要被雪淹沒,那裡全是無止無息的白,尖叫,銳利的雜音,那些聲音說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Sonny!」
  Fulgur的頭狠狠地撞在他的額頭上,Sonny有些茫然地聚焦視線,那裡沒有雪,只有Fulgur被撞出紅痕的額頭,那頭白髮凌亂得像剛消融。
  「我……」
  那雙手把他擁入懷裡,Fulgur不像弟弟那麼會說話,他的伶牙俐齒只會在檢討會上臭幹判敵失誤的軍官,對自己卻溫柔得過分了。
  哪怕大多數人看不到他的溫柔。
  Fulgur問你還要繼續嗎?Sonny用吻作為道歉和回應。
  他只是太喜歡,太喜歡他了。
  一不小心就會想要把人毀掉。
  像他拯救那些被火焚燒的同伴一樣。
  
  那幾個晚上他都到Fulgur的辦公室報到,他看見Fulgur桌上的地圖畫了密密麻麻的紅線,從那座光禿的山散發出去,連到點又劃掉,反反覆覆。
  Fulgur很難得地在做愛時摸他的頭,像在安撫一隻大犬。他挺進去一聲低微的嗚咽,交錯過的臉看不見表情,他有好幾天沒有做到一半被疼痛喊回來,但他一直覺得這些接吻和歡愛都好像虛假的,輕飄飄的。
  他想要看見Fulgur的臉。索取親吻的時候眼睛被蒙上,為什麼明明那麼近,他卻覺得快要忘記指揮官的長相。
  Yugo和他抱怨跑偵查點好累啊,Sonny想自己的分隊好幾天沒任務了,問最近的戰況。
  「大概一陣子前就都是我們主動索敵打過去了,估計他們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戰線,說不定只要再找到一個突破口就能結束這場仗。」
  他看見Yugo的地圖,上頭畫的點看起來和Fulgur桌上的地圖如出一轍,他問偵查的是什麼。
  「能不能看見山。」
  Yugo說我也不清楚要做什麼,但指揮官讓我找『如果不升起營火就看不見山的地方』。
  「說不定找到就能結束戰爭喔。」
  他喜歡Yugo笑起來的樣子。
  
  Sonny想,自己希望戰爭結束嗎?戰爭結束後自己能回歸正常嗎?能愛人嗎?能在街上普通地買一球冰淇淋,能一個禮拜都不殺人,不扣動板機嗎?
  Fulgur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多禮拜了,那段時間他看見Fulgur和弟弟吵架,他沒怎麼看過那麼生氣的心輔官,他幾乎是揪著Fulgur的領子在罵人。
  但指揮官只是涼涼地吊著眼,像是在任由一場發洩。
  「Ovid上尉說了什麼嗎?」
  「不是他說了什麼,是我說了什麼。」
  Sonny記得那天晚上,Fulgur沒喊他,他敲門進去的時候人半躺在那張辦公椅上,像在淺眠。
  那張密密麻麻的地圖上圈出一個點,剩下一步之遙的時候他被上膛的手槍抵住額頭,隨後Fulgur才眨了眨眼,有些睏地說是你啊。
  「我說過進來前敲門。」
  「我敲了。」
  「我沒回應就是沒敲。」
  那天的Fulgur看起來很疲憊,Sonny本來想來做例行報告,又吞了回去,只是站在Fulgur的身邊。
  「幹嘛?」
  「我怕下一個人進來。」
  「我會醒。」
  「你剛才就沒醒。」
  Fulgur像懶得爭辯,說那就交給你了,Brisko分隊長。
  「守好我的門。」
  他在辦公室站了一夜的哨,事實上沒有人不識相地在他進辦公室後敲門,很多時候很多事是心照不宣,只正好那一夜真的無事發生。
  他看著Fulgur睡著的臉,突然想他很久沒有看到對方這麼安詳的樣子,平常的Fulgur總是沉著臉或鎖著眉頭,他笑起來應該和心輔官一樣好看。
  那個晚上Fulgur睡得出奇地好,直到早上Sonny搖他起床前都沒半途驚醒,像Sonny連揮之不去的夢魘都幫他守住了一樣。
  他看著那對淡紫色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大狗的頭。
  「做得很好。」
  隔天,從來不集會的指揮官發表了僅此一次的演說,他信誓旦旦地宣告。
  戰爭要結束了。
  
  久違的出勤,Sonny在隻身就殺到敵營正中時就發現不對,往常Fulgur會毫不避諱地把他們分隊派到最兇險的戰場。
  沒有人質疑過他們的關係,這是一點,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指揮官把五分隊分隊長郊叫去辦公室是罵,畢竟那種光看就不是人出的任務怎麼會下派給在乎的人。
  事實證明Fulgur對Sonny投的不是針對而是信任。
  那這次的任務編排很顯然不對勁,人力沒有吃緊到需要他們分隊打掩護,這裡又顯然不是主戰場。
  游擊?不會攻佔無傷大雅的小據點,Sonny的戰場意識並沒有很優秀,但他聽了這麼久,好歹也會判斷一些戰況。
  這顯然是個不合理的派遣。
  長達十天的蹲點埋伏,過長的準備期和過於簡單的任務,他把刺刀插進那個據點長的眼睛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返途的時候他在路上接到Yugo的傳令部隊,Yugo一開口就哽咽了,他的部隊看起來比Sonny的人慘,不是傷勢,只是整體的氛圍,那看起來是一場很大的犧牲。
  Yugo做傳令做了那麼久,每一次帶死訊回來還是哭得比那些理當更重視的人都慘。
  只是直到那片鐵片交到他手上的時候,Sonny沒有猜到是那個名字。
  Fulgur Ovid。
  嵌消音環的鐵片是指揮官的,心輔官的Fulgur曾經半開玩笑地說,要是到時候送回來兩片一樣的軍牌,你能這樣分。
  然後他說幫我把另外那塊藏起來,跟Uki說我和敵國軍官私奔了。
  那個消音環上還有血,在塑膠環上氧化了,一塊黑紅的漬。
  
  最後的自殺突擊。
  
  Alban說太狡猾了,不應該是這樣,他說Fulgur和我講,Alban喵,要不要去散個步,我說Daddy,我們今天去搶哪塊蛋糕?
  「最甜的那塊。」
  我好久沒看到他笑了,我不應該忘記他不會這樣笑,他笑的時候通常沒好事,Fuchan說上一次是他把手腳炸斷了吊著一口氣回來。
  這次就只剩鐵片了。
  
  他們匯軍回營的時候指揮官室坐著黑髮的男人,十一旅的Vox Akuma說好了,我來聽聽我愚蠢的義弟串通了什麼要搞我?
  他的臉藏在掌心後頭,像要把什麼滿溢而出的東西壓下去。
  那張指揮官桌上還有另一塊軍牌,Fulgur Ovid,沒有消音圈的。
  他們把消息帶回來的前一天,心輔官在個人寢室服毒,現在也沒研究出來是自殺或是他殺,但就像他們倆的靈魂是無法分割的個體,一個帶著另一個凋零。
  Alban帶回來的只有一句遺言,他說。
  「活下去。」
  Sonny想,這不是對我說的。
  
  那次行動的目標是敵軍的最後指揮所,失去最後防線的B國花了三天的時間投降,戰勝的那天也是葬禮,Sonny想著明明大家都想慶祝,為什麼要升半旗呢?
  他抱著那個裡頭只有軍牌的骨灰罐子,坐在隔壁的Violeta上校靜靜地掉著眼淚,所有人都在哭,而Sonny後知後覺地想我也該哭嗎?
  他覺得喉嚨很乾,像什麼被抽走一樣,幾乎令人窒息。
  但他流不出眼淚,只是不合時宜的想他從那個飄雪的夏天走出來,走進了另一場雪裡。
  經過了漫長得肯定會被說官腔並且無聊的致詞,獻花的環節裡五分隊隊長在一片低泣聲裡走出來,低垂著那雙淡紫色的眸子,在石碑前放上一束白百合。
  
  那年夏天沒有雪,那抹帶紅的雪不會再飄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