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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對此一笑置之,笑容滿面的讓人捉摸不透。 有些秘密即使是同組織的黑與白也無法共享,諾亞不是沒有試圖觸碰底線,下場是被洛刻托米嚴正地拒絕。他的洛米遠比看起來更為固執,不想因此惹得對方不快,諾亞幾次未果後也打消了念頭。 這是一個沒甚麼工作的晚上。 這樣的夜晚不怎麼稀有,可要說起來也並不多見。 「今天真是悠閒過頭了……洛米。」諾亞渾沒骨頭地軟在洛刻托米的懷裡,嘻笑著戳了戳對方的臉頰,並且在人看過來時往臉上偷了一吻,又笑著指指自己的,示意對方應該做些什麼。洛刻托米順從地低頭,在軟爛如泥的人唇上印下單純而毫無交纏的吻,哄小孩一樣在諾亞後背拍了拍,「忙起來你也嫌煩不是嗎。」 「嗯——話是這麼說……」諾亞往洛刻托米的懷裡陷的更深了些,扯著對方的領帶要人更低下頭,數釐米的距離輕易被越過,他不安分地舔上白髮青年的唇。「太麻煩也不是我願意的啊。」諾亞笑嘆,話語間撒嬌的意味更多一點。 「說到這個。」諾亞突然坐直了上身,頭頂差點與洛刻托米的下頷親密接觸,被對方稍微後仰地躲開。 「上次那個對象給了我這個……有了有了。」毫無顧忌地向後一躺,確信洛刻托米會好好托住自己的諾亞放棄轉身,手順著仰倒的身軀伸往沙發旁的矮櫃,手指一勾一拈,薄薄的影片盒夾在指間,保持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姿勢看著洛刻托米。 「來看看怎麼樣?」 名字有些熟悉,洛刻托米片刻之後想起了來源,好萊塢擅長的英雄動作片系列最新作。 雖然沒有實際看過內容,從劇迷下屬們的談話間也能捕捉到裡頭似乎用了最新的3D技術等線索,搭配華麗的特效讓視覺與聽覺雙重滿足,哪怕情節有些老套,在特效的協助下也掀起熱潮,即使放棄去電影院欣賞的打算,想租到光碟片觀賞也幾乎求之無門。 回想起來的洛刻托米興致缺缺,「……什麼奇怪的東西。」 在親長每次針對動作片名為觀賞實為批評之後,他對這種東西實在生不起太大的好奇,「平常起來比這個還不真實不是嗎?」 真實的槍彈子削過臉頰的灼熱與刺痛、手榴彈破片埋入血肉的感觸,在和平陽光下生活的人類終其一生也無法理解,特效再如何逼真也是假的,對人無法造成任何傷害。雖然這麼想,他也沒有阻止諾亞播放的動作——反正對方今天注定不打算讓他有個與書本為伴的夜晚,既然如此陪著看看也無妨,不與親長那樣計較真實性或許會更自在吧。 「就看一下嘛,當作是陪我好不好?」諾亞撒嬌著在洛刻托米的臉頰上又啄了一口,三兩下把片子放進光碟機裡,窩回洛刻托米早已準備好的懷抱中等待開始。 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時間不斷過去,電視機地畫面始終一片黑暗。 就在諾亞低聲的「難道是壞了嗎?」的疑問中,洛刻托米直覺發冷的瞬間,音響裡突然傳出平板而遲鈍,像是宗教裡信徒念誦經文的聲音。在兩人的印象中未曾聽過這樣的語言,它似乎不屬於任何國家,卻無端讓人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怎麼回事?」洛刻托米覺得後頸一涼,影片裡的語言雖然無法造成恐懼,卻也讓他感到不適而皺了皺眉。 像是被這個咒文吸引一般,最初的寒意過去,無法抵抗且洶湧而來的睡意眨眼間包覆了沙發上的兩人,首先撐不住的是諾亞,洛刻托米在清醒也即將被磨去之前,看見懷裡諾亞的身影轉瞬間消失了。 大腦連恐懼與驚慌都來不及回饋,他同樣失去了知覺。 壁爐裡柴火劈啪了聲,溫暖的室內空無一人。 遠方傳來痛苦的呻吟聲,洛刻托米漸漸睜開了眼睛。隨著意識漸漸變得清晰,對周遭環境的知覺恢復,在意識到呻吟聲的來源正是諾亞的瞬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緊接著發現周遭已經不是方才的客廳。 全身上下滿是痛楚,筋骨彷彿被拆開、血肉也被徹底置換,疼痛與麻痺侵占大半的思考,洛刻托米閉了閉雙眼,凝神往聲音來源看去。 然而,眼前是一片無法解釋的景象。 天花板垂掛下幾乎是人手臂粗的鎖鏈,被懸吊住的諾亞僅僅依靠雙手支撐大半的軀體,手心糜爛嫣紅的肉直白提示了對方遭受什麼樣的酷刑,鮮血順著傷口邊緣不斷湧出,淋漓滑過白皙的肌膚,紅色的足跡流淌過未著寸縷的美麗身軀,難以確認是鮮血的襯托又或是身軀主人的原因,諾亞此刻全身上下顯得有些蒼白,鞭打的紅痕與新舊交疊的傷疤滿布,更讓洛刻托米失控的,是對方腿間殘留曖昧的濁白體液。 不斷重複的道歉與哀求的哭泣,如巨浪咆哮般狠狠衝擊洛刻托米的腦袋。 似乎是道歉對象的黑色身影穿著他所熟知的黑西裝,意圖看清卻似乎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外力所阻擋,彷彿黑紗覆蓋了對方的面龐。 可那站立的姿態是洛刻托米難以忽略的相似。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拋棄我好不好……對不起……先生、我、我不會犯錯了,請不要拋棄我!」 歇斯底里。他看著彼方的諾亞,如上等翡翠通透的眼眸如今失了光,重複不斷同樣的語句,洛刻托米輕易就判斷出對方早已失去神智。 而那份崩壞仍在持續。 「洛米,不要走、不要……不要拋棄我,我不會再犯了、洛米我真的做錯了,不要、拜託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他看見了諾亞滿是畏懼的抬頭,卑微地看向黑色的影子,哭泣著、顫抖著,狼狽悽慘的身軀利刃般一刀一刀切割著洛刻托米的內心。 「諾……亞?」他既然在這裡,那對面的人又是誰? 要理解這件事情變得困難,不如說在看見對方的慘狀之後就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的東西被人大肆侵犯了。 「……住手。」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心底不斷有聲音告訴自己,他是清楚的、清楚眼前這樣的景象實際上到底象徵著什麼意義。 那個模糊的黑影幾乎像是如果失控後所預想過的自己,懷抱著對那抹純白至高無上的喜愛與占有,一點點摧毀他的神智;一次次磨消他的清醒,直到再也無法離開,永遠、永遠哀泣著乞求他的憐憫。 那是。 只要幻想就會被罪惡與滿足填塞內心的喜悅與充實。 也是他恐懼卻也盼望著的未來。 他狠狠咬了自己的下唇,刺痛與血腥讓他稍稍緩過神,瞇起眼想看清那個身影的模樣。 不可以。 必須阻止那樣的-- 甚至有些虛弱的阻止並沒有作用,無論是諾亞抑或是那個影子都沒有回應,只有諾亞嘶啞的嗓音聲嘶力竭的尖叫,以及無法看清面容、白髮黑衣的影子一次次舉起手中的長鞭又狠狠揮下,接觸皮肉的響聲霸道的鑽進耳膜,像是要絞碎內心,刺痛著洛刻托米的感官。 沉默許久的影子開口,聲音裡滿是破碎的絕望。 「夠了。你已經不是我需要守護的懷特了。」 諾亞失控地尖叫起來。 洛刻托米清楚諾亞身上的傷口並不會讓他有太多的痛苦,反倒是諾亞似乎對那句話充滿了畏懼,聽聞之後本就瘋狂的反應更一步邁向深淵。 而聽見聲音的當下,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那個聲音熟悉又陌生,語尾消散的餘感、咬字的習慣讓他更加確信—— ——那是他自己。 為什麼?不再是需要守護的白又是什麼意思? 聯想方才不可自控的困倦,這裡即使無法確定,但這並非自己身處的世界應該是能夠確信的線索。 那是看著動作片會呼呼大睡、碰上玄學之說就會興致勃勃的親長曾經說過的,「平行世界」這樣的東西也並非全無可能。 在這之前都保持著懷疑吧。 他歛下心神,即使眼前不斷傳來諾亞的悲哭與懇求使他不時受到影響,也意圖獲取更多的情報。 耳邊諾亞的祈求與呼喚未曾斷絕,可這些畫面像極了現下熱門的全息投影,無論是諾亞或那道影子都感覺不到洛刻托米的存在,似乎發生在眼前的所有只是場低劣的電影。 就在這時,聽到了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你想救他嗎?」 「真可惜,僅憑現在的你還做不到。」 話語間滿是嘲笑。但四周並沒有任何人的存在,有的只是熟悉的、冰涼刺骨的恐怖聲音。就在聽到聲音的瞬間,隨著「噌」的一聲,眼前的場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純白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台古舊的陰極射線電視機,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連他都會感到心底一陣發涼的嗓音,雖然噁心的讓他想毀去,但至少成功讓他保住了一次次即將消失的理性。 他不至於和那道聲音的主人辯論,無法觸及那個諾亞的此刻,確實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只能被內心的煎熬一次又一次拖向地獄。 他稍微打量了純白的空間,發現除了過分古老的電視機外什麼都沒有之後,拍拍不存在的灰塵,走到電視機前試圖打開。 真要說起來,這樣的電視機在現代幾乎絕跡,只有博物館或許還能看見僅存的樣本吧。仔細觀察,右下角有一個方向盤一般的轉盤,周圍有紅、藍、黃、綠四種顏色的箭頭。轉盤上也同樣雕刻了一個箭頭,不同的是,這個箭頭現在並沒有對準任何一個顏色。 不太明白電視機出現的意義,總之轉動轉盤調節頻道這件事大概在哪本書上見過吧。洛刻托米伸手轉動了轉盤,讓箭頭對準了紅色。 隨著一聲與蜜蜂振翅有些類同的電子音,純白的房間轉瞬間染紅。書桌、書櫃和矮櫃之類的、方才房間裡全部沒有的傢俱也像是魔術般出現,色彩也同房間般是赤紅的,只有剛剛轉動轉盤的電視機仍舊保持著黑色。 「……哈?」 他突然想到了某次諾亞拖著他看的動畫,日本製的,飛行的城堡和白髮的少女,動畫裡的轉鈕似乎和眼前有了部分的重合。 他並不懂當時諾亞到底抱著什麼心情看待那部動畫,大概是白髮少女這件事可以拿來調戲自己吧--就算自己根本不覺得有什麼關連也一樣。 秉持著獲取情報的準則,他打開了一旁的矮櫃,紅皮的筆記本靜靜躺在裡頭。上頭沒有姓名,打開來翻閱也只有娟秀的手跡。 「不想讓人失望啊、除了這裡也沒有其他棲身之所了吧? 無論如何也不想看見他嫌惡的表情……不想,被他拋棄啊……」 看到最後洛刻托米終於回想起來,這似乎是諾亞的字跡。 但他情願不要看懂。辨識出手筆主人的瞬間,前面的字句似乎多了更深一層的意義。 不想讓誰離開他?他想不到任何能稱作選項的存在。 最接近諾亞的理當只有他,那自己又是什麼? 他停下了過多的思考,直覺告訴他深究下去會迎來自己最不樂見的結果。 他的手指撫過流暢而帶著秀氣的線條,似乎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為什麼會害怕? 洛刻托米在此刻發現,自己對諾亞似乎一無所知。 筆記本最後被誰粗暴地扯下了,即使在意也沒有更多的線索。他闔上了筆記本,把薄簿物歸原處後往書櫃的方向走去。 書櫃的書很多,從文學名著到百科全書、昆蟲圖鑑也能在下層的架子發現,大概是這樣的原因,唯一一本看起來像是童話的書吸引了洛刻托米的注意。抽出書本,《奔跑吧,梅勒斯》幾個字呈現圓拱型掛在封面上方,翻開硬質的封面,內頁貼著一張紅色的便簽,上頭同樣是諾亞的字跡:「梅勒斯憤怒了。」 再看看內容,大意是年輕人激怒了不信任他人的王,為此以友人的性命作為賭注,歷盡艱辛完成後的故事。 「梅勒斯憤怒了……」 方才的場面讓他有一陣子難以思考,靜下心來才意識到,方才黑西裝的身影說著諾亞「不再是他必須守護的懷特」。 守護懷特、守護他們的「白」,是所有的黑從能夠記憶開始最先灌輸的信條。 沒有什麼比「白」更加重要、沒有什麼是為了「白」不能捨棄的。 就算與全世界為敵,「黑」永遠都會守護在「白」身前。 是職責也是榮耀,是使命也是宿命。 一如流浪的騎士獻上自己的劍,對君王宣示忠誠。 他是黑。 那個人也是黑,穿著象徵的黑西裝。 那個人,是他自己。 如果單就故事情節,也許會認為他才是該被王赦免的梅勒斯。 但諾亞在道歉,對著「自己」不斷懺悔。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憤怒的人,是自己啊。 他把故事書塞了回去,轉身調查起書桌。 拉開抽屜,裡面有一張被從哪裡撕下的紙。「還不夠。還完全不夠用來獻祭啊!沒有更加有效的方法了嗎。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也不可能被發現的方法。」 洛刻托米內心一動,他返回矮櫃取出筆記本,比對之後確定了這正是被撕毀的部分。可話雖如此,那筆跡與諾亞的卻是不同,上頭的語言讓洛刻托米升起了幾分厭惡。 也許收割他人性命的自己並沒有更高尚,但他仍控制不住的感到噁心。 「不是你的嗎……」說著難以理解的隻言片語。 他將紙片夾入筆記本,拿在手中回到電視機面前,轉鈕轉向了藍色的箭頭。 就算如果被諾亞發現了會被當著面吼,他也決定把這個帶走。 就在來到電視機面前時,嗡鳴聲再次響起,電視機在無人接觸的情況下打開了。 畫面中映出的,正是諾亞。 與方才電影般的景象不同,電視機裡的他身處在某個灰暗的房間的正中央,全身赤裸、雙手綁縛吊著在天花板上,全身顫抖與搖晃不斷,雙眼緊閉著像是試圖從夢境中逃離,眼角還有晶瑩的淚。 洛刻托米清楚看見對方蒼白的唇瓣顫抖著,即使痛苦不堪,懺悔、道歉與尖叫混雜的狂亂卻不曾停止。 內心無端的焦躁起來。 必須要拯救他、必須要帶他離開噩夢。 但。 電視屏幕此端的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過去拯救對方。 痛苦嗎?當然。 那是他無可取代的重要事物。 他卻什麼也做不到。 儘管諾亞口中發出的都難以成調的尖叫,但是那個瞬間,洛刻托米還是清楚地分辨出了這麼一句——「洛米……不要離開我……」 他? 一時間停止思考。 電視機的畫面消失了。與此同時,紅色的房間也一併消失,變回了純白的房間。 叮鈴,有什麼東西掉到了腳邊。 洛刻托米低頭一看,一個和剛剛房間同樣顏色的紅鑰匙正躺在那裡。 他愣愣地看著腳邊赤紅的鑰匙,內心似乎有什麼在聽見諾亞「不要離開我」的話語裡徹底崩解變質。 那是比焦躁更難以形容,波動劇烈得哪怕是他也清楚察知的情緒。 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理性再次迎來巨浪般強猛的打擊。 彼此的平衡逐漸傾斜。 想要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好一段時間後他才拾起鑰匙收入口袋,觸碰到鑰匙的瞬間,火燒一樣的感覺爬過他的胸口。那是難以形容、岩漿般熾熱的情感,至少在那一次意外之後他再也不曾感受過。他閉上眼、緩緩深吸復吐出幾口氣,待到那份感受逐漸消退,再睜開時眼底一派清明。 只是曾經如琉璃般剔透的雙眼裡,似乎摻雜了不祥的陰影。 他轉動了轉盤,轉向藍色的箭頭。 隨著習慣了的電子音,純白的房間染上了只是觀看也會感受到沉靜的藍,同樣的擺飾以超乎常理的方式再次出現在染色後的房間。 洛刻托米有片刻的困惑,但他還是按著方才的順序,打開了藍色的矮櫃。 矮櫃裡沒有筆記本,而是並未封口的信封,似乎是一封寫給誰的信。 「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你可以試試用這個,會發生更有趣的事情哦。 不過,如果不讓那個人拿著石碑的話,效果就會消失,要當心。」 「你在策畫什麼?」看完的瞬間,他回頭看了看暗下來的電視機。 直覺告訴他一切或許都根源於自己,但或許他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 執念過深是會發瘋的。 默記下信的內容,他把物品再次歸回原位,轉而去調查書架。 書架的書本不同於紅色房間裡的書櫃,習題與毒物學等書本參差擺在了同一層,洛刻托米盯著那層架子許久,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白方所擅長的領域。 在常人看來詭異的書架裡,唯一一本童話就顯得無比醒目。書背上印著燙金的標題《穿靴子的貓》,洛刻托米抽出來,發現封面上貼著一張無字的便簽。家喻戶曉的故事即使不打開也明白內容,只是那張便簽讓他稍微想起了曾經的小細節。他把便簽撕了下來,對上同樣有些藍調的光源,卻沒有發現任何字跡。 「……想錯了嗎?」 他轉頭去看了桌子,是個有抽屜的書桌,長得和學校的桌子有點像。 洛刻托米隨手拉開抽屜,看見了藍色的文具與一本習題。出於好奇,他同樣打開了那本練習簿,內裡前半部都寫滿了算式,只有最後的部分,其中一題只寫了一半。 他靠在書桌邊上,對著習題陷入沉思。這是上一任的懷特開出的習作,當初無論是他還是諾亞都為了解開一道道複雜的題目焦頭爛額,就不知道…… 「那個……」 洛刻托米回過頭,無聲無息出現的對象讓他習慣性提起戒備,卻在看清對方的樣貌時有些鬆動。那是一個和諾亞非常相似的孩子,說相似或許還太淺了些,幾乎就是洛刻托米記憶中,幼時諾亞的模樣。 沉默著、面無表情的,眼底有著想被稱讚的渴望。上一任的懷特對接班人出了名的嚴厲,幾次見面總是看見諾亞被責罵的低垂著頭,然後被他的親長好聲好氣打了圓場。 他還記得終於能抬起頭得諾亞,眼裡的光在每一次見面裡都更加黯淡下來。 「……這是我的計算題,不過我似乎在某些方面有著誤區……先生,您可以教我嗎?」 看似平靜的眼裡藏著無法掩飾的不安,但哪怕是成年的諾亞,他仍舊能看穿對方一切的遮掩。 「你是……?」即使明知對方就是曾經印象中的、年幼時期的白,出於謹慎他仍然詢問了身分,又或許他內心仍然期望著,對方和記憶裡的那個男孩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對象。 ❖ 少年時期之前,洛刻托米對諾亞懷特的印象僅止於親長言語間模糊的碎片。 讚許著那人年紀雖幼,可行事手段已然具備上代「白」的狠辣果決,隱隱有青出於藍的勢頭;讚許他懂事明理,進退有度的連身為成年人的親長見了都感到些許慚愧,末了再嫌棄的一點彼時也就不過十歲出頭的洛刻托米,笑他怎麼連個小他兩歲的孩子都比不過。 「這樣也好。」高大的「黑」揉亂了洛刻托米的頭髮,第一次浮現了不曾掩飾的惋惜,「他做得太過,如果要維護組織的平衡,由我出手絕對是最該避免的決定……」 他深深地看了眼無懼他視線的洛刻托米。 「我相信你知道怎麼做,孩子。」 「守護自己的白,是黑傾盡一生的追求。」 但那個時候他們連交談都未曾有過。 只有跟在雙方親長身邊,看見諾亞在警惕而畏懼地偷偷窺視一眼他的親長之後,才用難以察覺的幅度對他點頭。 於是他第一次跨越組織聯通黑與白的走廊,本能地找到了跪在白方辦公室外渾身是傷、搖搖欲墜,幾次差點向前撲倒又狠狠穩住自己的諾亞,他未來的白。 「貫徹自己的選擇。」臨行前,他的親長坐在辦公桌後,黑曜石般的雙眼眨也不眨的注視著他。「你會認定自己的道路,我的繼承人。」 當下間,他似乎明白了親長話語間最隱晦的深意。 他做出了選擇。 ❖ 洛刻托米就見那個孩子後退一步,行了哪怕最嚴格的禮儀教師也會讚嘆其標準的紳士禮。「失禮了。我是諾亞.懷特.希門尼斯,那道題目有些超出我的理解,在此希望您能夠協助我,先生。」 他直起身板,眼裡屬於孩童的退縮與希冀消散,浮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平靜,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有些突兀吧,可對眼前的孩童而言,這一切似乎都再平常不過。 「……如果能幫上你的忙,我很榮幸。」他最終把嘴邊的譴責嚥了回去。 對著不曾見過的陌生人請求援助,是組織中最大的忌諱。沒有誰會善良到願意無條件援助他人,如果上一代的白撞見這樣的場景,他嘴裡那句「那就再培養一個」極可能不再是單純具有執行性的威嚇。 幸好這裡站的是他,也慶幸還好站在這裡的是自己。 他永遠沒辦法拒絕他的光芒。 「但下不為例。」 與諾亞神似的孩子輕舒一口氣,眼裡有片刻的放鬆,但接著又掛起了微妙的笑容。 「當然,為了答謝您的協助,我也會給予您相應的報償。」他歪著頭眨眨眼,嘴角的弧度莫名的俏皮。 洛刻托米沉寂片刻,艱難地從腦海中找出被上一任白毫不留情「教育」的記憶。哪怕時過境遷已久,殘餘的畏懼也良好的根植心中從未拔除,這輩子大概是脫不開上一任白艷麗卻危險的笑容了。 但幸好,眼前的題目也想起了解答,在掰開揉碎了的講解中,眼前的孩子從神色凝重到眉眼舒展,成功理解並掌控了題目的感覺很好,讓他在不自覺中忍不住露出了孩童般的笑顏,比起剛才交涉的笑容真實了許多,看上去也順眼了不少。 洛刻托米在講解的間隙裡注視對方,大約十歲上下的年紀而已就在練習這樣的題目了嗎?這樣看來上一任的懷特還是手下留情了的,至少他到了十五歲上下才開始接觸這類題型。 等到所有題目都得到解答,小小的孩子先行開口:「受您幫助真是不勝感激,這位先生,請務必讓我好好答謝。」 洛刻托米看過去,幾乎能確定是諾亞的孩子笑得慧黠,藉著兩人靠得極近的距離,飛快地在洛刻托米臉上親了一口。 「這是謝禮,還請不吝收下。」 他只是低頭看著像詭計得逞的小諾亞一眼,食指與拇指扣住了小孩子的下頷,不輕不重地在人嘴上咬了一口,略尖的虎牙深深印在孩童柔軟的唇瓣。 似乎是對那人隨意贈與親吻的行為感到微怒,他直起身,金色的瞳孔野獸般眨也不眨的直視著男孩。 「眼力還要再訓練了。」 「隨意招惹他人,遲早會惹禍上身。你應該也明白吧?」 幼小的孩子摸摸雙唇,似乎是有些痛而一臉委屈地抬頭回望。 那份委屈也如雪般飛快消融,褪去後僅於大膽和無畏,他看著洛刻托米,嘴角的笑容很淡極了,卻擁有前所未有的份量。 「我能解決的,所有的都能。」 嬌小的身影逐漸淡去,殘餘的話語同樣在空氣中飄盪幾息便徹底消失。 「因為有人會保護我。」 突然,電視機的畫面又亮了起來。 畫面裡是印有仿佛小孩子畫的、諾亞的肖像畫的紙。 那張紙從其中一角開始,漸漸的被火舌吞噬。 「不抓緊時間的話,可能就救不了他哦。」 隨著這個聲音,畫被燒成灰燼,畫面和藍色的房間都隨著電子音一起消失了。 洛刻托米再一次回到了白色房間,叮鈴,腳邊掉落了與剛才房間相同的、藍色的鑰匙。 他撿起了鑰匙,發現自己的大腦正漸漸變得冷靜下來。 與方才不同,本能不斷自心底發出呼喚。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呀,似乎被誰這麼提醒著,他不再迷茫,不停頓的旋轉轉盤,轉到黃色的箭頭。 「你給我等著。」 隨著千篇一律的電子音,純白的房間染上明亮的黃色。同樣的家飾再次出現,中央仍是那台通體漆黑的電視機。 是時候思考贈與錄影帶的人的算盤了。 他在間隙中思考,同樣打開了矮櫃。 沒有筆記本、沒有信封,出現的是一張被撕下的紙。 「想著暗算的人是鬥不過我們的。 逆轉劇從現在才要開始呢。」 筆跡異常粗暴與凶狠,像是懷抱著強烈的怒氣寫成,連字跡都無法辨識。 是啊,「誰輸誰贏還沒有定論呢。」 他收了紙條,又去察看書櫃。 書櫃裡沒有了習題與毒物學,心理相關的書籍擺了滿滿一櫃,組織裡的白向來肩負著與其他組織交涉的職分,為此的修習向來被歷任的無比看中。 從佛洛伊德到榮格,裡頭突兀的日文封皮吸引了洛刻托米的注意。平假名寫著《いっすんぼうし》,封面有著嬌小的男性,穿著傳統的着物,打開了也是純平假名寫就的內容,似乎是給孩童閱讀的讀本,內容大概是名為「一寸法師」、擁有小小身體的少年,憑藉勇氣保護了公主,並憑藉神奇的槌子得以長成大人的故事,大約是諾亞初學日文時隨手閱讀的東西吧。 書裡夾著一張黃色書簽,附在一張公主揮動槌子讓一寸法師長大的插圖旁邊。 再回頭收集物品大概也來不及了,祈禱這些物品並沒有用途吧,這麼想著的洛刻托米回收了書籤,夾在一開始攜帶的紅色筆記本裡,轉而檢查書桌,拉開抽屜。 抽屜裡有一本黃色的插畫日記。封面上用有些稚嫩的平假名寫著諾亞的名字。 雖然偷窺他人的日記並不是好行為,但從最初到現在,這種小事或許也不是要糾結的細節了。好奇心驅使下,洛刻托米翻開了日記。 日記自動翻到了某一頁,只有分割好的直行裡寫著字,圖畫框全是空白的。 再看看內容,大概也明白沒有插圖的原因了。 「我明白的,從最一開始被先生選上開始,繼承懷特的位置就是最大的目標,也因此必須學習著許多的事物。 如果說討厭的話就會被先生放棄了吧,先生不需要懦弱的人成為他的接班人。 但是普通的小孩們都有著夢想……那麼,我的夢想又是什麼呢?我開始思考著夢想對我而言究竟是什麼。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他能夠變成我的該有多好。 既然如此就要努力變強才行吧,強大到能夠掌握好一切。 直到我們屬於彼此,再也不會分離為止。」 旁邊用迴紋針別著一張照片,上面是諾亞純真而滿足的笑顏,他的脖子上似乎套上了甚麼,隱約能看出來或許是頸飾一類的,他的手中握著鎖鏈,長長的鏈條延伸到了鏡頭外,似乎牽連著另外的什麼。 洛刻托米闔上日記,眸底有著顯而易見的複雜。 「你在執著的究竟是什麼?」 這或許是自己永遠無法詢問的問題。 照片特意避開了鎖鏈另一端拘套的對象,但。 結合前幾個房間的推論,只有自己被他拘束甚至囚禁,才能讓諾亞露出幾乎能稱之為幸福的笑容。 將那份光芒據為己有,從來不願深思的慾念,洛刻托米並不明白自己為何讓諾亞偏執幾近瘋狂的緣由。 卻在此刻透過諾亞看見了內心的自己。 內心轟然響起警報,繼續窺探下去勢必會觸及自己早已遠遠瞧見的禁忌之淵。他此刻就是站在深淵的邊旁了,被強勁的氣流化作狂風吹得站立不穩,滑入淵藪內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小事,惡魔奏響歡欣的號角。 為什麼此刻思維無法停止?他狠狠摀住自己的臉,喉間擠出一絲野獸似的哀鳴。 不知道是片刻或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他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臂像工匠疏於上油的機械,放下的速度緩慢而一動一頓。 「夠了……」那份嘆息不知所謂。 他回到古舊的電視機前,電視機像是感應到了他的到來,畫面又一次轉亮。 可畫面裡只有一片黑暗,幾乎讓人懷疑它是否開啟了,全黑的畫面還能倒映洛刻托米被電視螢幕弧度扭曲了的身形。 有個聲音混著雜音從電視裡冒了出來。 「呀,凡人,感覺怎麼樣? 啊啊,不要那麼生氣嘛。這只是小小的娛樂活動而已。 我很期待看到你成長為出色的演員哦。」 傳達完後,純黑的畫面與黃色的房間一同消失了,洛刻托米低頭,腳邊黃色的鑰匙不知何時開始就已經落在那裡。 或許之後不會有什麼聲音,比此刻電視機內傳來的嗓音還要令人生厭了。 凡人?會這麼說的話對方不是所謂的中二病,就是他並非人類,在遭遇的事情之下,後者比起前者大概更接近解答吧。 「你把他帶去哪裡了。」 他按耐住想一拳揍上電視機的無謂衝動,能不能帶回他的白或許還要依靠這個反過來拘禁自己的機器,理智全然清楚,情感上失去半身一樣的白早已讓他暴躁不堪。 那是他的白,他往後黑暗餘生的光。 只有帶回他這件事情會驅使他不斷冷靜下來前行。 「把他還給我。」 沒有回答,洛刻托米只得到幻聽一樣的笑聲。 觸碰黃色鑰匙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明亮的東西照入心底,突如其來的期盼讓他忍不住打量自己的胸前,像是不可自控的,他突然期待起未來和明天的到來,充滿了希望的心情讓他的眼前變得一片雪白。 這份心情消失的極快,半點也沖不散洛刻托米高漲的怒火。 他撿起了腳邊的鑰匙,伸向轉盤的手帶著顯而易見的怨氣。 轉盤來到最後的顏色。 枯燥的電子音大概再也不用聽見了,純白的房間頃刻間翠綠一片,毫無改變的家具靜靜地出現,房間中央仍是黑色的電視機。 洛刻托米掐了掐掌心的軟肉,眉眼之間的陰鬱濃烈的幾乎化為實質,片刻後緊握成拳的手才緩緩鬆開,伸手打開了矮櫃的門。 裡頭意外的是他相當眼熟的東西。 下午茶時彼此最喜歡的茶杯、偷偷跟你交換的鋼筆一黑一白彼此依靠、曾經以為弄丟了好一陣失落,過一陣子卻被找到的喜愛的袖扣,或是上次尋覓半天沒有下落,詢問對方也說不知道的備用眼鏡。 雜亂中帶著有序的物品堆疊,底下壓著一個純白的信封。沒有署名、沒有寄件地址,郵戳封蠟一概沒有,大約是不打算寄出或私下給予的信件吧。 橫豎這裡的一切都與他相關,他打開信封的動作沒有半分心虛。 他的手指向上一撥,裡頭躺著內容向內折起的信紙。 「或許你也不記得了吧,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笑著的,那天的陽光很大也很熱,你的笑容就和那天的陽光一樣,那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笑容。 還有那一次,我犯了錯被先生罰跪的那次,明明所有人經過都不敢和我對視,或許不要遭受他們的嘲笑和惡意的推搡就已經是最好了的吧。 只有你願意過來和我話,甚至為我包紮身上的傷口,那些人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只有你想到了。 就算到了現在,我能夠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所以,拜託你,要我祈求你也可以。 只有你,請千萬千萬不要離我而去,請永遠陪伴在我身邊。 你是我唯一的光。」 信的尾端沒有落款,但手跡毫無疑問視諾亞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記事般的信紙,接著珍之重之地將紙張折回原本的狀態。沉默在他身邊籠罩,凝固的身姿彷彿被誰凍住了時光,他的手仍保持疊好信紙的姿勢,眉眼之間盡是複雜。 也許他能明白了,什麼會被不知名的存在期待著成為演員。 一切的一切,在對方不知情的狀態下閱讀了那個人長年隱藏的心思,他是否能維持最初全然不知情的模樣,用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的姿態面對此刻身處未知的諾亞? 他清楚,也情願他永遠不要那麼清楚。 原先能夠彼此忽略的關鍵被赤裸裸攤開在陽光下,他不敢去思考諾亞是否也在他探索的途中察覺了什麼,被發現了又該如何自處。 最終,他只將信紙貼身收在西裝左側的內袋,像是打算永遠藏匿那份最不願挖掘的明瞭。 「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待在你的身邊?」他低語。 細想之下,也許仍有那麼一絲自己不被對方信任,察覺到這樣的事實讓他更加沮喪,但自己選擇了對方這件事永遠不會也不能被他宣之於口。 那是所有黑將會帶進棺材之中的秘密。 如果要說的話,或許那份糾纏源於黑影熱切地想佔有純白的光明。 沒有任何理由能讓自己離開。 親愛的王,您為何不相信我? 那是騎士終歸溫柔而不捨的控訴。 如果是在冥府的天秤之前,這顆心永不背叛的份量必使自己落入地獄。 是羊之於牧人、信徒之於神,由愛戀也無法概括的情感日夜灌溉不息,深深沉入骨血的契約。 我將心臟剖開獻予你。 他花了比之前更久的時間沉澱,緩緩吐出一口氣,逃避般關上了矮櫃,走向書櫃查看。 書櫃裡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世界名著與各類百科整齊擺放。不同的是,原先的《奔跑吧,梅勒斯》消失了,漢字書封的《浦島太郎》出現在同樣的位置。 洛刻托米想起來,這個故事他曾經聽諾亞提過,被對方半開玩笑的當成了彼此的睡前故事。大約是拯救了被欺負的烏龜的浦島太郎,被邀請到龍宮城做客,許多年之後回到故鄉,打開玉手箱時變成了老人的故事。 按照先前的規律,他打開了故事書後翻了幾頁,在拯救烏龜的浦島太郎的插畫旁找到了一張綠色的便簽。 他闔上書本,方才轉過身要前往書桌時,電視畫面自動亮了起來。 畫面中映出的是他與諾亞。那是他們在唯一能夠好好休息的時間,在客廳內優閒度過下午的模樣。諾亞靠在他的肩頭,表情安穩的沉睡著,似乎是做了個好夢,嘴角還掛著愉快的笑意。 而他也往後倚著沙發背,頭歪靠在諾亞的頭頂,午後不再熾熱的陽光從落地窗灑落,照印在彼此身上,平和得似乎所有血腥都離他們而去。 在下一個瞬間,隨著黑白雜訊構成的風暴,祥和的畫面回歸一片黑暗。 「如果你是英雄,那麼那孩子……是什麼呢?」 隨著這樣的聲音,黯淡下去的畫面和綠色的房間一起消失了。 所有的房間都成為了鑰匙,最後的綠色靠著自己的鞋面。 撿起鑰匙的瞬間,洛刻托米突然感覺被某種溫暖的東西包圍了,輕輕的、溫柔的,像母親抱著孩子唱歌,懷抱著新生兒平安成長的期待,輕聲歌唱的搖籃曲。 也是自己與諾亞相處時,內心充斥的情緒。這樣的平和自心口擴散至全身,與藍色的鑰匙不同,溫柔的讓人恢復了平靜。 也在這時候,最初的白色房間發生了變化。 舊電視對面的牆壁上,原先的空無一物的白牆浮現了黑色的門。 洛刻托米走上前,看見了上面寫著的告示。 「必要的東西已經集齊了呢。你做好準備了嗎?英雄。」 他打開了門。門後是一間純黑的房間,無止盡的黑暗讓空間有了詭異的擴張感,像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 房間的正中央,他看見了諾亞。 與先前在房間內看到的相同,全身赤裸的諾亞被綁縛著雙手懸吊在天花板上,洛刻托米不知道是否要懷抱慶幸,因為對方身上沒有任何遭受凌辱與鞭打的痕跡,可對方幾乎嘶啞的嗓音同樣表達了此刻諾亞的精神瀕臨極限。 「--!」洛刻托米覺得他的呼吸快停了。 幾乎將他淹沒的情感讓他幾乎失去呼吸,好一陣子才緩了過來,顫抖著吐出長長的氣。 「……諾亞。」 沒有回應,被吊住的諾亞只是不斷地擠出微弱的哭音,眼神茫然而空洞地凝視虛空,間或夾雜著他的名字。 「洛米、洛米……」 一聲聲呼喚恍如最致命的咒語。 凝神細看,洛刻托米才在微弱的光線中辨識出對方的狀態。諾亞宛如獻祭般身後倚靠著石板,手腕足踝都上了鐐銬,長長的鏈條延伸到天頂,而諾亞時不時垂下腦袋,又極為驚惶的抬起,同時求饒的聲音也更加強烈。 「我在。」 洛刻托米知道諾亞此刻什麼也聽不見,但仍執著地回應。 一步一步地,堅實的步伐往諾亞所在的位置走去。 到了足夠近的距離,洛刻托米才看見了鐐銬上有著不同的文字。 「英雄是大家的憧憬。必須是能夠帶給大家『夢想』的存在。」 「英雄的根本,是要做個充滿『溫柔』的人。」 「面對邪惡,你會『憤怒』嗎?不然的話,你無法成為英雄。」 「英雄不僅僅是強大,還要『聰明』。」 分別對應了右手與左手、右腳與左腳。 唯一能夠解開的,只有手中的鑰匙。 那個人戲稱自己是英雄。 他看著手中的解答,回想起撿到藍色鑰匙的瞬間,像是兜頭被澆了一盆涼水的感受。 「你錯了。」他突然抬頭,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你錯了。」 他握著鑰匙,每一步都踏出了毅然決然的氣勢。 奧路菲在踏出地獄前功虧一簣,他自是不會重蹈徒留絕望的覆轍。 那個不知名的存在說他是英雄,但他錯得離譜。 照顧眾人是英雄的必要,但他從來不想成為被憧憬的對象。憧憬代表著期望,若是無法達成,所謂的追隨者能在剎那之間成為修羅,將他自高台上扯下啖血食肉粉身碎骨。 他用黃色的鑰匙解開了右手的鐐銬。 英雄必須是充滿溫柔的人,洛刻托米只覺得滿滿的可笑。 他從來不是溫柔的存在,每次實戰考核都優異得讓親長頭疼,甚至得到了上一任懷特的讚賞。人類也從來不是溫柔的生物,更甚者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充滿溫柔。 為了生存勢必要奪取他人以延續自己,溫柔包含了血腥殺戮掠奪征戰之後,英雄還能稱為英雄嗎? 要怎麼樣的滿是溫柔才能構成英雄的條件?說誰有正確答案全都是錯誤的。 他用綠色的鑰匙解開了左手的枷鎖,將失去大半支撐的諾亞穩穩抱在懷裡,純粹安撫地親吻對方的額頭。 「我來接你了。」 他抬手拭去諾亞臉上的淚,臉頰上的淚痕讓他的心揪緊了。 再來,面對邪惡是否會感到憤怒,對他們而言或許沒有比這更令人發笑的說法了。 洛刻托米讓諾亞靠著自己緩緩半坐躺在石板上,不再強求對方恢復神智,只是一次又一次撫過長髮凌亂的後腦。 善惡從來沒有分明的哪怕幼童都能分辨。滿懷愛的惡意與作惡反倒成為善舉,又該為了哪一邊而感到憤怒?所謂邪惡不過是人類在大群體決定了正確後對立而生的文明產物。世間萬物於天地無正無邪,誰都沒有指責他人為邪惡的理由,更遑論為此憤怒了。 他用紅色的鑰匙解開右腳的拘束。 他默默看向了最後,莫名有些好笑的。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聰明。 只是總有些人值得自己傾盡所能所有。 他的願望從最初到最後從未改變。 所以,「你錯了。」 他從來不想當什麼便宜英雄。 「我不是你所期望的英雄。」 「我只想帶他回家。」 喀擦。 藍色的鑰匙解開最後的禁制。 洛刻托米將人抱離石板,諾亞未曾停止的哭泣霎時間斷了線,接著像是失去了操作的提線人偶,癱軟進洛刻托米的懷裡。 並沒有給予溫存的時候,空間在此時發生了異變,四周響起了「吱吱」的雜音。 不只是這個空間,連你們自己也開始發出雜音。 直覺讓他明白——如果不抓緊時間,他們也會一起消失。 被解開的鐐銬與鑰匙全數化為光粒消失了,環視周遭,只有最初踏入的門矗立在那裡。 雜音化變得更為嚴重,所在的房間也從周圍開始如像素一塊塊消失,無邊的黑暗正逐漸逼近。 洛刻托米試圖打開進來的那扇門,但門在未知的時刻已經鎖上了,上頭出現方才不曾見過的字句。 「英雄必須保護重要的人。你和他之間,有『羈絆』嗎?」 這時,他聽見懷裡的諾亞身上,傳來了一聲小小的金屬音。低頭看去,對方的脖頸間掛著一條細繩,上頭串著一枚白色發光的鑰匙。 拿起那枚鑰匙的瞬間,可以稱之為安心或者信賴的情感漸漸湧了上來。 那是他們之間的羈絆。洛刻托米如此的確信。 他握著鑰匙打開了門,門後白色的光如洪水朝兩人湧來——最終,彼此的意識和身姿都被包圍了。 回過神來,洛刻托米發現他們仍在家中的沙發上,諾亞依舊窩在懷抱之中。 電視上的電影也許是已經放完了,螢幕上緩緩地流動著黑底白字的工作人員名單。 剛才的是夢嗎? 他這麼想著看了諾亞一眼,卻發現他的脖子上掛著帶有白色鑰匙的項鍊。 諾亞曾經有過這樣的項鍊嗎?洛刻托米陷入了思考。 像是證明剛才經歷的一切並非幻夢,串著白色鑰匙的項鍊在對方的頸子上突兀的惹眼,讓他沒忍住伸手去撈,換來對方困惑的視線。 「洛米?」 「沒什麼。」 他第一次避開對方的眼睛,帶著故作的睏倦把臉埋入諾亞的肩喔。 方才經歷的一切過於真實,他突然不敢抬頭去看諾亞,那雙凝淬了春夏時節最完滿的綠眸到底用什麼樣的視線注視著自己,他突然失去了一探究竟的勇氣。 「沒什麼好看的。」 說的是自己還是電影不得而知,至少對諾亞而言。 也許是片刻的,也許是長時間的,每一任黑終究會帶著對白的狂念落入瘋魔,像是命運女神紡織出瑕疵的命運線,上頭落下了嘲諷與橫跨人生的咒詛。 有些事情,在意識到的瞬間再也無可挽回。 他默不作聲,圈住諾亞的力道又更大了些,惹得對方忍不住掙扎,又被洛刻托米突然悲切的嗓音驚得停下所有舉動。 「不要離開我。」諾亞第一次聽見對方聲音裡的苦悶如此清晰。 得是讓常人如何痛苦窒息的悶痛,才能令自那次意外之後與人偶愈發相仿的他的洛米甚至發出了幾近哭泣的聲音? 他做了什麼嗎?諾亞捫心自問而無從解答。 「你信任我嗎?」洛刻托米突然問了一句。 「當然。」諾亞不加思索地回應。 「那就好。」 「這樣就好。」 諾亞直起身子,以不傷害洛刻托米的力道捧起了他的臉,那雙本該無機質的眼裡滿是悲傷與疼痛,可他分明是絲毫無損的。諾亞深深凝視了片刻,露出安撫的微笑。 崇拜而獨佔的,看似凶狠卻輕柔無比的吻印上了白髮青年的唇。 串著白色鑰匙的項鍊被諾亞取下,套入洛刻托米有些蒼白的脖頸。 「洛米,你聽好了。」 「你是屬於我的布萊克。」 「只能是我的。」 諾亞再一次吻上了洛刻托米,他軟回對方的懷抱之中,乖巧而聽話,像洛刻托米在藍色的房間內曾經窺見過的孩子。 不同的是那雙眼少了些純真多了些嫵媚,到底還是他熟悉的,也是他逐漸習慣了的眼神。 那雙眼笑意盈然,微黃的燈光下潤澤而生動。 他們的夜晚仍在持續,洛刻托米再一次摟緊了懷中之人。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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