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 日常生活-v202207-CN 1 福葛想,他根本不需要一个学得会拉丁语、加减乘除的纳兰伽。这个家伙能做到什么并不重要。隐秘的恶意甚至有时会在心中低语:“你只是需要一个跟班。而一切的根源,因为……因为什么呢?你知道的。因为布加拉提。你这可悲的跟屁虫。” 南面吹来的风夹杂着令人厌烦的味道,鱼虾、汽油、汗水和其他繁杂社会的味道。卖苦力的人在城市里匆匆穿行,熟人见面微微点头,随后错肩离开。人类,城市血管中的红细胞马不停蹄的奔波。飞机是快的。汽船是快的。电车是快的。人们的脚步也是那么的快。福葛收回视线,继续缓慢前行。他手中的布袋随时可能脱线炸开来。福葛向右略微倾斜身子,试图借助地心引力让这份工作好受点。里面的东西对于十五岁的他和大概一岁不到的布袋来说太过沉重。 “纳兰伽又跑哪玩去了?”他愤懑的想。取回克里斯蒂的石雕根本不是他的活。纳兰伽接下这个任务。“嘿!布加拉提!我来做!交给我你放心吧!”福葛一闭上眼就能听到那个蠢货尖着嗓子毛遂自荐的那份热情。眼看着承诺的期限临近,而纳兰伽无影无踪,福葛只能帮某个混蛋擦屁股。以往来说,这个时间段,福葛应该捧着本杂志或者账本或者其他什么的,在咖啡雾气中休闲自在。不过现在,他只有被阳光蒸的脱水的份。“我为什么没早点学会开车。”他闭上眼睛叹气。一年前,队伍里只有他和布加拉提时,他从来没想过开车。布加拉提也没有想过。他们的业务范围很窄,无非是在周围两三条街道收收保护费罢了。两条腿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工作。偶尔来自碰到城市另一端的纠纷,他们乘车。 难道一年前福葛没有碰到过搬运重物、押送物资等他不愿意插手的苦差事吗?他肯定碰到过。他肯定也在心里抱怨过。可他完全不记得这些不愉快的遭遇。如果一年前,布加拉提说,“福葛,拜托你去死吧。”小潘尼可能都不会记恨他。因为他知道,布加拉提不可能对他们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正如运石雕这件事。布加拉提从未开口让他帮忙。但他主动去做了。而且毫无怨言。他的怒火只针对没有头脑的纳兰伽。事关布加拉提的信誉。所以不管纳兰伽表现如何,福葛早已做好了收拾残局令它完美收官的全部计划。说实在的,福葛完全不懂为什么纳兰伽今天会爽约。他不该如此。他和自己一模一样——至少在对布加拉提的态度上一致。除非遇到麻烦。想到这,福葛又一次叹气。显然,他刚刚在脑中的计划表上新增了个事项。 纳兰伽……布加拉提……他的思绪翻飞着。布加拉提对纳兰伽说过什么话呢。“毛都没长齐的蠢货!太天真了!”“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打烂你的嘴!”“不要命了吗!”这些话是布加拉提教训纳兰伽时经常说的。他对纳兰伽很严苛。纳兰伽口无遮拦、没有约束、肆意妄为,这些会害死他。也许吧。 布加拉提从来没对福葛说过难听的话。同样,他也没有对福葛做出过亲密的举动。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警戒线张着。不越界,不逾矩。他明明是个粗糙的人却在这方面显得那么有分寸。福葛驻足。几步外,一个男人正用结实的手掌抚摸另一个小孩的脑袋。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福葛的身体内折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上周三下午四点,纳兰伽追回了“奸诈的瘸子”的欠款。布加拉提轻拍他的后脑勺。除了几句简单的夸奖,布加拉提没有多说什么。纳兰伽害羞的僵直身体,像个触电的木板,一言不发,然后,向坐在几米外审阅文件的福葛投去匆匆一眼。 纳兰伽的眼睛眨巴眨巴,藏了非常多的话语,他看得出平日福葛的心思。他渴望此刻和福葛坦诚他的感情。福葛装作没有看见,把头低下去——布加拉提从来没有这么对他做过这种事。 福葛想。他比纳兰伽做的好多了。他根本不需要布加拉提操心就能完成所有任务。世人评价福葛“富有的贵族后裔”“俊美的天使”“高智商的天才”,鲜花和荣誉随之而来。从小到大,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对福葛来说,不比吃饭喝水难多少。不过一切有前提——福葛。迫切地。想要。做某事。福葛似乎没有什么非要获得的东西。富足的生活提早灌溉出了他眼底的倦怠。福葛知道,他并不想布加拉提搂住他的肩膀。他会反胃。现在很好。一切都好。但他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对亲密的父子。福葛如他手中的雕像,傲慢的、远远的注视着世间的喜怒哀乐。 *布加拉提第一眼见到这个怯懦的孩子时,就设想出以后相处时疏远的氛围。他语调很淡,不喜不惧。他随时准备擦拭污物。他永远在别人开口前,给出那个人想要的答案,为的是避免麻烦。抗拒。福葛的每个动作都强调着他对“非我”的排斥。这些都是懵懂的孩子被抛向社会时本能的自保反应。作为一个自认为应该照顾他的领袖,布加拉提选择尊重他的习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某个破败巷子的地头蛇、失败的罪人,他不会自大的说出:“福葛,我会教你以后怎么生活”这种自大的话。但他会庇护他。直到他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虽然这个想法也虚妄至极。 福葛向杂货店借到一辆推车。轻松结束了剩下的煎熬。古董店奶奶热情的招待他进去喝咖啡。干瘪的嘴巴一刻不停的表达对他的感谢。“如果不是你们。天哪。我真不知道怎么从码头带回这个。”帮助本地居民解决困扰本该是警察的业务,却被布加拉提视作每个黑帮的行为准则。刚刚被学校赶出去的福葛接到任务“解救苏珊奶奶被困树上的猫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真是社会机能失调。现在嘛。现在他早就习惯了。他正放任意识在这座存储过去的展馆内穿梭。老奶奶的收藏繁乱。缺少天线的收音机、三十年前政治革命的徽章、过了时的衣服……过去、现在,也许还有某人的未来蜷缩在小小房间内。 “孩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衰老的声音和苦涩的香味一同飘来。 福葛接过杯子。他放弃了过去,对现在满意,对未来没有期待。“谢谢您夫人。没有。我只是看看。” “哎呀。你不要骗我这个老奶奶。你这样的年轻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欲望啦。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看看……”她绕着立柜,嘴里念念有词,想要找出一件谢礼。“你这么好看的男孩。肯定很多姑娘喜欢吧。”她的皮肤早已松弛,皮肤不再富有光泽,可仍然热衷于年轻人的情爱。爱情,世上最隐秘的毒品。 福葛准备拒绝,但想到拒绝会招致更多的好奇和追问,所以他沉默的点头。今日的点头和过去十几年内的机械性点头的区别在于,成百上千次练习后,它更加熟练,更加机械。 “瞧!我找到一条多好的头带!”她笑了。 福葛回以微笑,掩盖了一瞬即逝的无奈——如果哪一天他死了,他不会允许别人为他裹上这条橙色的裹尸布。“是的。很漂亮。”福葛温柔的说。他抿嘴。 老奶奶脚步轻快地来到柜台,嘴中哼着十年前的小曲,“我亲爱的恋人,我愿意为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显然,她心中幻想的年轻人的恋情感染了她。甜蜜的爱情。浪漫的爱情。她因此年轻十岁。眼前清瘦的少年会因为她的馈赠收获幸福!多么美好!人间就应该充满爱!成年人之间委身利益的爱不算数。只有青春时不计后果不计恩怨的冲动,才是最珍贵的宝物。“真好啊!年轻真好!祝你幸福!孩子。”她的眼中升起光芒。想必她年轻时,面对夜晚的烟花,同爱人耳鬓厮磨时,心中燃烧是同样的欢愉。 年轻人的躯体里装着老年人的灵魂。老年人却在回味不可追忆的青春。福葛觉得好笑。他真心实意笑了出来。“谢谢您。” “不用谢。啊。你笑起来真好看。孩子。你真的该多笑一笑。”福葛没想到自己竟能让一位六十岁的妇人脸红。他选择用微笑掩盖尴尬。“好的。” 傍晚,他把脱下的皮鞋规整的放进鞋柜,在脑中条理清晰划去今日完成任务清单。今天也是繁忙的一天。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纳兰伽从警察手里带回来。撞车、挑衅、斗殴、袭警……福葛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把礼物盒随手放在餐桌上。租来的房间很大。餐桌很大。他一人占用的空间很小。餐桌上多放一个盒子仍然显得空。福葛并不在意。他不关切这些。偶尔在街上碰到那位热心肠的老妇人,福葛总能编织出她想要听到的美梦。“是的。她很喜欢那条头带。谢谢您。” 2 纳兰伽没有想到,子弹穿过去,那个人的脑袋像是开花一样——嫣红的血液是飞舞的花瓣,糜烂的碎肉是骨朵。灼热的子弹留下的温度烤焦了脂肪和肌肉,它们在空气中兹拉兹拉燃烧。这叫他想起午餐煎糊的培根。它们有着一样的黑色镶边,有着一样的气味。然后流出来的是什么,金色的油脂,乳白的糊状物质,肮脏的血,残破的碎骨,还有什么……一瞬间他暗暗庆幸晕眩模糊了视线,不用忍受残酷的折磨。酸水从胃中涌出。他的身体辜负了他。瘫软的双腿难以抗拒引力的沉重,他跪在地上,试图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他吐出中午咽下的食物。那块未被完全消化的培根正静静的躺在尸体一米外的地方。午后的阳光不会歧视任何造物,平等的光打在大地上,它们都在恐怖的白色里反射着光。什么都没有。所有声音。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亡和他。完全的死亡。纳兰伽仿佛听得见他的尖叫。他的骨头咯吱作响。他在呕吐的间隙呻吟。他快要腐烂。他想要消失。 现在说什么“你还好吗。”实在不看气氛,福葛想。他揪住纳兰伽的后衣领,向后一扯,把纳兰伽拉出危险区域。他丢下颗胶囊。紫色的烟雾懒洋洋的散开。它们贪婪的吮吸生命,将所碰到的一切吞食。这些没有头脑的小东西,显然不会知道,消灭宿主的结果是招致可怕的阳光。它们把纳兰伽的罪证毁灭之时,就是它们被伟大的阳光毁灭的时候。它们一代代的为福葛卖命——不知道有多少粒胶囊处理了多少类似的犯罪现场。它们又一代代的死去。福葛上帝决定了它们什么时候出生、战斗、死亡。福葛不怜悯它们,它们没有意识,不会痛哭。 只有纳兰伽会哭。福葛只能静静地等待。眼前蜷成一团的可怜虫已经没有东西能吐,却反复痉挛。他像屠刀下的羊一样颤抖。眼泪、鼻涕、口水、汗液混作一团。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布加拉提用短刀划开敌人的喉咙,手法如同杀鱼。福葛把所恨之人的脑袋砸的头破血流,事后没有半点后悔。这些年,他们配合的很好。“对生命的敬畏”在两人面前毫无尊严。人都沦落到黑帮了,还讲究什么“生命可贵”实在有些不像话。他们的生命可贵,为此要剥夺不可贵的敌人的生命。哪怕心中知道对方也是人,对方的生命也有价值。 纳兰伽像个异类。他第一次看见福葛扣下扳机时惊慌失措。福葛忍不住责骂:“你是笨蛋吗?你以为我们平时只会帮老奶奶过马路吗?”帮助纳兰伽加入黑帮,简直是福葛一生中干过最蠢的事情。 如今,纳兰伽终于杀人了。杀了他漫漫人生中第一个要杀的人。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Aero Smith的优势会让他杀很多的人。 都说一个人的替身是精神世界的折射。纳兰伽向福葛炫耀Smith时手舞足蹈,“你看!我的替身是个飞机欸!它飞的好高!飞得好快!比天空还高!比火车还快!”福葛一眼发现飞机上的炮管,“射击一下试试看?” “什么……还有射击功能?哇!酷爆了!”纳兰伽打飞一个易拉罐。 “笨蛋一个。”福葛想。“他完全不懂什么是替身啊。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强大的替身……”他不知道遇见纳兰伽后第几次叹气。“适合这个笨蛋的替身应该是一个毛茸茸戴着墨镜唱歌的泰迪熊。它还戴着一条金链子。它唱的是‘女人!给我女人!’或者‘该死的社会!’” 泰迪熊在地上又趴了一会。终于虚弱的站起身。他面色惨白。 “你还好吧。”福葛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他拿出手帕递过去。 “我……呃……不太好。”纳兰伽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哦。”见纳兰伽没有伸手,他把手帕塞回口袋。福葛不会给纳兰伽哭泣的机会。他不想让礼节性的寒暄变成奇怪的麻烦。“走吧,西区鬣狗的事情处理完了。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他是不是有些太冷漠了?“纳兰伽?” “嗯?”呆滞的回复。 “如果你有什么想聊的。可以晚上给我打电话。”他们住的很近,但他更想通过电话交谈,而不是面对面。 后续事务的处理比较麻烦。他要递交“鬣狗”私藏的账本,同时写一份给“干部”看的报告。布加拉提能够理解为何他们选择和“鬣狗”交战。但多疑的“干部”需要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还要打点附近区域的警察。凭空消失一个人,谁都猜得到理由。提前和他们说一声,帮他们省了调查的麻烦,双方都开心。 3 *世界上存在一种人,他们死过一次,又被人复活,此后他们不再拥有自己的人生,仅仅是“我还活着”没法给他们喜悦,唯有“我还为他人活着”能叫这第二次拥有的生命焕发活力。孤独是他们的天敌。他们需要爱。更多的爱。更多的羁绊。更多的牵挂。更多的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月亮爬上天空。福葛回到家。 交涉浪费的时间意外的多。他随便弄了些速食食品填饱肚子,简单洗漱后,已经十二点了。纳兰伽应该不会打来电话了。福葛想。他睡了。 隐隐约约的敲门声把福葛从睡梦中叫醒。是谁?他看了眼时钟。现在是凌晨两点。敲门声非常微弱,好像它有意志。它必须要存在,又害怕吵醒对方,于是有气无力的取了折中的办法。 会是纳兰伽吗? 不会。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喜欢一边按门铃一边吼叫,生怕世界上的其他人不知道他竟然叩响了福葛的家门。忍住头痛,福葛起身,拿起枪,上膛,警惕地打开门。 该死。是纳兰伽。福葛紧绷的神经立马断弦。随后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困意。他打开灯,让抽泣着的男孩进屋。 “我睡不着……” “你没有电话吗?” “我忘了给电话缴费了……” 他们对坐在餐桌两边。 “说吧。”福葛努力坐的端正。夜晚的凉意像是血管里的冰,扎得人发抖,他给穿的单薄的纳兰伽找了件外套。纳兰伽的头发湿漉漉的,皮肤发红。福葛猜他可能洗了很久的澡。听纳兰伽说,他的母亲信奉上帝。纳兰伽有时也会表达些对天堂、地狱的想法。福葛完完全全不相信宗教学说。如果纳兰伽提出“洗浴能否洗刷我的罪孽”“杀人犯还能不能上天堂”,福葛也许没法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男孩双手交叉,埋头一言不发。他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疲惫再次袭来。半梦半醒间,福葛听到,“我会被条子抓走吗?”这个问题天真得可笑。如果纳兰伽犹豫半天只是因为这个滑稽的困惑,福葛会鄙视他——福葛确实在心里鄙视他。 “不会。”福葛打了个哈欠。“我没有被警察抓走。布加拉提没有被抓走。你也不会被抓走。” “……你为什么那么淡定……”纳兰伽竟然用委屈的强调说。“福葛。你为什么没有感情?” 福葛歪着脑袋,右手撑住脸颊。他挑衅,“你是笨蛋吗?” “什么?” “你是笨蛋吗?纳兰伽。”福葛特意在“笨蛋”上加重语气。眯起双眼的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男孩握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但还是坐在椅子上,深深叹气后,他盯着福葛的眼睛,“是的。”纳兰伽停顿。“请你告诉我。”他甚至用上了敬语。 “唔……”纳兰伽的回答不是福葛期待的。他愣住,说“因为我怕死。我不想死。纳兰伽。杀人后我想,死的不是我,真的太好了。”他把座椅向后挪了挪,以便给腰腾出些空间,让他趴在桌子上。 这只猫快睡着了。纳兰伽想。但这叫他更生气了。今天下午,眼看着鬣狗的爪子要拍到福葛身上。他如果不唤出Smith……可现在,自己一点睡不着,他却毫无负担。哪怕……哪怕福葛象征性地安慰他一下,说两句肯定的话,或者抱他一下……他都不会这么生气。“我想去死!”他叫道!“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看到恶心的尸体!你怎么能睡得那么香!” —— “你知道布加拉提去做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 “去找让我们活下去的方法了。蠢货。你敢对他嚷嚷‘我想死’吗?他会把你的皮扒了。” “……” “你是不是吃的不好,或者睡得不好,或者其他干什么不舒服了就想说,‘我想死’?然后就会有妈妈来照顾你,‘我的小宝贝,你有哪里不舒服了’。” “……” “你是不是在想——我今天第一次杀人。为了保护我的朋友杀了人。为了他人,我背负了极大的罪孽,放弃了去天堂的门票——希望有人能够夸一下你?” “……” “唉……你果然是个笨蛋。你想让我把你当小孩子吗?” “潘纳克特!你比我小!不要拿这种语气教训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上学了吗?” “不知道。” “有个坏蛋。唔……他惹恼了我。我拿书把他脑袋砸了。我浑身是血。他们说,我简直像从地狱来的恶魔。纳兰伽。我确实没有感情。我打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思考……不。我非常平静。后来被人赶出家门。再后来,我遇到了布加拉提。我们就一起干活了。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 福葛没有给纳兰伽说话的机会。 “你喜欢看动画。特别喜欢看讲‘男子气概’、‘友情’的热血作品,不是吗?你相信‘正义必胜’、‘好人好报’、‘友谊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哈欠)我们不是动画中的角色。纳兰伽。你杀了人。这是事实。你说,‘我为你杀了人’。那是说辞。事实胜于雄辩。人要为了自己活下去……(哈欠)……唔……” 福葛把头埋在胳膊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好像睡着了。 “狗娘养的。书呆子。王八蛋。”纳兰伽在心中骂道。“你敢和布加拉提说这些吗?可恶的潘纳克特。”他拿起纸巾擦拭眼泪。他没告诉福葛,他闭上眼时看到的是福葛的死状。现在他放心了。福葛这种混蛋根本不会死嘛。于是,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梦见他在写乘法。福葛很生气,说他是笨蛋。纳兰伽也很生气。他们打架了。福葛无情的用叉子划烂了纳兰伽的脸。纳兰伽用刀抵住福葛的脖子。纳兰伽的手只要偏移一厘米,就能彻底和“小老头”说再见。但是……但是他下不去手。他呜呜的哭起来。他问福葛,“你为什么不愿意为我流下一滴眼泪。”福葛说,“我是石头做的。我没有眼泪。”但是他还是蹲下来,拍拍纳兰伽的背,和他说对不起。纳兰伽笑了,“石头人不会死。”福葛说,“是的。我是不死的。你也要做石头人吗?”纳兰伽说,“我不要。我喜欢哭。”几分钟后,布加拉提把他们两个打了一顿。因为他们打坏了太多的椅子。福葛和纳兰伽一起哭。纳兰伽哭着问福葛,“你不是石头人吗?”福葛一边哭,一边给纳兰伽贴创可贴,他说,“我好想做个石头人啊。但是我才十五岁。我为什么不是五十岁!” 凌晨五点的城市静悄悄。 4 冬天来了。不过对纳兰伽来说,冬天和其他季节没有什么不同。 “阿帕基。你见过雪吗?”纳兰伽趴在窗户上对路过的行人扮鬼脸。路人无一停留。谁也没心思和一个无聊的青少年消磨时光。更何况谁也没法保证,真的嘲笑这蠢货后,会不会被一把刀子威胁。 “没有。”阿帕基没有摘下耳机。 “福葛你呢?” “你为什么不问布加拉提呢?”福葛不太愿意回答纳兰伽的问题,他正用一把小勺搅动清水。 纳兰伽转过身,用手指着脑袋。“你们头发是白色的啊。” “那又如何?”福葛挑眉,停下手中的动作。 “雪也是白色的。”纳兰伽双手抱胸,信誓旦旦的说,“你连这个故事都没听说过吗?乌鸦问上帝,我该怎么变成白色的?上帝说,你向天空的尽头飞。等世间第一片雪花落到你身上,你的梦想便可实现。” “没听说过。”阿帕基嗤之以鼻,把耳机音量上调一个等级。 福葛看着纳兰伽摇了摇头。“你所有的故事都和上帝有关系。他真忙。” “好吧。好想见一下雪啊。”讨了没趣,他翻个白眼,离开窗户,也在桌边找了个位置坐。 “那你也没法变成白发。除非你老了。老到吃不动面条,你愿意吗?”阿帕基挖苦。“还是说你想染发?” “我才不染发呢!我也不想变老!”纳兰伽撅嘴。“福葛。我们出去玩吧。阿帕基老欺负我。”说完他扯着福葛的胳膊,把对方拉出咖啡馆。福葛此时正无聊,便没做反抗。 他们走到小巷里,纳兰伽又问,“福葛,你见过雪吧。”他眼中充满渴望。 “嗯。小时候去滑过雪。”离开屋子,福葛毫无遮掩的回答。语气稀松平常。 “哦哦哦!我知道!雪山!都是雪是吗!一片白色的。很漂亮是吗?” “不。它刺得人眼睛痛。”福葛把靠的过近的纳兰伽推开。 “我不信。”灰色的石墙光秃秃的。肃杀的冬日把青苔赶去了逼仄的角落。海风依旧很咸。纳兰伽拉上外套的拉链,风吹得他有些冷。“雪是很漂亮的。闪闪发光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福葛。你骗不了我的。“他吐出舌头,眨巴着眼。与福葛对视几秒后,他转过身去,换上平日慵懒的语调,“啊~~~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去趟雪山啊!” 他偷偷用余光瞟福葛。福葛却正盯着巷外过往的行人出神。 5 整个热情疯了一样的寻找丢失的两包“雪粉”。布加拉提假装上心,背地里却提早把阿帕基带出了那不勒斯,留下福葛两人。临走前他嘱咐,“无论如何不要掺和到这件事里。‘干部’要是来找你们,你就说‘布加拉提在米兰,一时回不来’。他们不会做什么的。” “纳兰伽。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福葛系紧围巾。节日的街道人群攘攘。他努力在其中穿行而不碰到任何行人。对于高挑的他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布加拉提他们最少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 “天天说这件事。你好像我妈啊。谁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雪粉’又不是雪!唉。这泡沫塑料也不是雪。为什么圣诞节要用这种东西装饰呢。太假了吧。省点钱吧!把钱给我!我更想多买点好吃的。嘿!是糖糕!给我点钱。”他从福葛的口袋拿到钱,飞一样窜了出去。 6 第三街区一辆汽车发生爆炸,火舌直逼天空。城市在黑色、白色的粉尘中颤抖。本该安静祥和的平安夜因为消防车的迟到笼罩一层恐怖的气氛,对于大部分群众是这样。纳兰伽两人自然不怕。“看热闹啊!“纳兰伽兴奋极了。 “你有想过这是一场灾难吗?“福葛揪住纳兰伽的耳朵,不耐烦的嘟囔,“白痴!”。不知不觉,纳兰伽逐渐习惯黑帮的生活,甚至,他有如倒错的枝桠,正报复性的享受混乱。”笨蛋!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反正也没有事情干,不是吗?离得很近。两个路口远。等 “纳兰伽回缩脖子,两手护着通红的耳朵,逃离了福葛的制裁。“消防车来了就没得看了。”确认和福葛保持三米的安全距离后,他喊道“听说车里没人!它自己炸的!你不好奇吗?”见福葛没有任何动摇,他红着脸不情愿的哼出了脑中排练了几十次的话:“还是说你更乐意和我平安夜呆屋里?”对于纳兰伽来说,看热闹的机会可比羞耻心重要多了!热闹错过就没有了!!! —— 他们最终还是下了楼。平安夜,福葛不想和纳兰伽单独腻歪在一起。福葛今晚不想和纳兰伽打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需要休息。纳兰伽精力无限但他不是。纳兰伽可以把所有精力用来消遣但他不行。回顾纳兰伽加入的这半年,除了和布加拉提约定的常规事务,他还需要处理纳兰伽惹的各式各样的烂摊子。然后,他还会被两手插在口袋、两脚站在事外、两眼一翻的阿帕基嘲弄,“福葛妈妈。你该让比你还大的儿子自己走路了。”阿帕基的态度福葛始终没法理解。福葛想,也许因为他只认识阿帕基两个月吧。关于布加拉提。福葛曾恶意揣测布加拉提。布加拉提是不是故意把纳兰伽安排到他身边的?他至今为帮助纳兰伽加入Passion深深后悔。但这么做,对布加拉提有什么好处吗?福葛推断了很久,以失败告终。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布加拉提想让福葛变得有人情味些”这种童话式的构想。但他也找不出合理的利益纠纷。只能不再去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向着火光燃烧的方向漫步行走,纳兰伽在他的前方一蹦一跳。他像是放学的学生。真搞不懂。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早上傻里傻气的打喷嚏时不小心把面条吸到鼻孔里痛哭流涕,晚上笑嘻嘻的跑去灾难现场取乐。那张幼稚的脸一小时内从晴天到雷雨快速切换,那张笨拙的嘴一天不知道喷出多少没头脑的话。他偏偏喜欢盯着自己。以前的福葛会错开视线。但现在,他如果正闲,可能会盯回去。福葛观察过,如果他不理会纳兰伽,纳兰伽可能会十分钟甚至半小时全神贯注盯着他。但只要他和福葛的眼神接触,没过十秒,他就会把头扭开。这个发现令福葛暗自鼓舞,于是他试着读取这个奇怪生物脑中的信息。他究竟是聪明到了极点其实已经解开了人类起源之谜,还是说真的蠢因而完全无法被预测。可惜,福葛至今没有半点头绪。街边橱窗里挂着情侣黏糊糊粘在一起的海报,看着亲热的人,福葛突然想到,纳兰伽到底是异性恋还是双性恋呢?或者说他就是个同性恋。福葛困惑的踢开石子。石子飞起好像丢了重力要逃出地球。他不想纳兰伽成为一个同性恋。虽然他不知道同性恋是否能够“成为”。只是……纳兰伽最好是个异性恋。直觉如此。纳兰伽总是往隔壁的画店跑。他的爸爸是园丁。他对花店有好感很正常。不过他和卖花的女孩的关系实在是好的出奇…… “雪!”纳兰伽大叫。 什么雪?“你糊涂了吧?哪里有雪?”福葛的眼前只有扭曲的街道和旋转的天空。火苗跳着诡异的死亡舞蹈,周围一对对男女放声大笑。有人脱光了衣服,在地上打滚扭动。他们狂热的赞美上帝,赞美生命,赞美世间的一切。纳兰伽在哪?福葛跌跌撞撞向前跑,险些被一个躺着的人绊倒。巨大的彩色绒球自天空坠落,下一秒仿佛要碾碎地面。福葛惊恐地拍了拍脸颊,才发觉球灯如往常一样搞搞悬挂,可他却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微笑。他在微笑。是节日的气氛感染了他?还是他成为了节日?福葛望着橙色的火焰双腿一软。突然,他明白了。是“雪粉”。空中本该有汽油、钢铁、皮制品燃烧的气味,可是他闻不到。纳兰伽本该在附近,可是他找不到。他跌跌撞撞,没有方向的乱转。一圈又一圈,他一无所获!福葛此刻本该是绝望的,可是他控制不住微笑。不知不觉他已处于世界中央。白色的烟雾向他的身躯内钻去。他无法反抗,他无法拒绝。 “福葛……”纳兰伽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是雪。”他搂住福葛口齿不清地嚷着,“是雪!”福葛脑子很晕,任由纳兰伽摆弄。“回去吧。” 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爬上楼的了。醉汉的步态都比他们要好。眼看怎么也打不开自己家的门,福葛气恼地躺在地上,被纳兰伽捏着脸笑话,“你个笨蛋!根本没拿出钥匙啊!”纳兰伽摆弄了半天也打不开门,才发现他拿的钥匙是自己家的。“给我钥匙……呃。你家的。” 福葛用无力的胳膊给了纳兰伽一拳。“我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他口渴。蜂鸣大作。他的脑中已无他物! 后来他们也许是进了屋子的。只是不知道进了哪间屋子。他说,“我渴”。他也说,“我也渴……”两具肉体凭着本能拥在一起。两个混乱的头脑毫无目的,只是跟随着感官的躁动行走。一个人堵住另一个人的嘴,恨不得把对方吞到肚子里。另一个人犹豫着,他的身体烫的起泡。他撞到餐桌。一个礼盒跌落。砸到另一个人的脑袋。 “呜……”另一个人哼哼,钻到对方怀里撒娇,“痛欸。” 福葛意识模糊,他问,“这是什么?” 纳兰伽打开盒子,取出条橙色的发带,他也搞不明白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索性又趴在福葛身上,像猫咪一样用面颊在对方颈窝里磨蹭。 “是火。”福葛闭上眼睛。火烫得他口干舌燥。他完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再也没法说出,“我什么都没想……换句话说,我非常冷静”。理智被欲望撕碎,面具被真实碾压,福葛仿佛听到命运女神的前进声——“我找到一条多好的头带!”意识分离的边缘,男孩的呢喃在他耳边交织,“雪……雪……雪……” 202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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