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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略）

　　《關於西印度群島的地理描述（一五二八～一五八六）》一書，在對印第安人的生活狀況進行實地調查時得到的回應是，印第安人普遍感到壽命縮短，健康變差。然而，在回答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時，有些印第安人將其歸咎於新生活方式的不合理，比如工作減少，吃得較好，開懷飲酒。他們認為，過去的人壽命較長是因為生活較有規律，食品不如現在這麼豐富，也沒有機會由於好吃懶作、酗酒等各種惡行而放縱自己。再者，這些條件也是社會上罪行氾濫的原因。

　　這樣的回答是傳統精神的體現，或許它正說出了印加帝國組織社會的智慧。在印加帝國中，太陽之子印加代表了人與神之間的中介。同時，貫通天、地、人三者的「天人合一」精神也在這個建構中得以體現。這套宗教信仰結構有效的保證了社會的和諧。一旦印加王這個位置空缺了，按照原有的信仰，人們認為宇宙的中心及其整個宇宙的秩序就因而被顛覆了。西班牙人的殘酷統治也佐證了他們的認識：整個社會乃至自然都失去了平衡，顯得一片混亂。

　　歐洲歷史學家注意到，印第安人在印加帝國滅亡，傳統的行為準則消失之後，感到精神空虛。土著文化的衰退引起了印第安人的精神苦悶，舊有行為準則的消失又使他們無所適從。這時候，表現出的社會性症狀是酒精中毒。被西班牙人征服的安第斯社會，酒精中毒遍及社會各階層的男男女女。印加帝國時期的禁酒令消失之後，每到下午，印第安人就開始喝酒，沒等天黑就已經灌得酩酊大醉。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們普遍行為失控，放蕩不羈。西班牙統治者儘管對此感到不滿，經濟上的利益卻又使他們變相地對此推波助瀾。他們從歐洲販來酒精濃度更高的酒類，滿足了印第安人的嗜好。

　　西班牙人在另一宗交易中也大獲盈利，那就是古柯買賣。像奇恰酒一樣，古柯在印加帝國也是一項貴族用品，只供少量貴族享用，或是在宗教祭祀儀式中出現。它的用途極其有限，不會影響社會生產，也不會普及到廣大百姓之中。但在殖民地統治時期，古柯的產量大大增加，印第安人普遍對這種麻醉品開始上癮。這對西班牙人來說，是有利可圖的。西班牙人對古柯所擁有的廣大的印第安人消費群，對於它潛在的市場以及已經顯示出來的利益了如指掌，安第斯地區的古柯交易完全由西班牙人控制。對礦主來說，古柯的作用也給他帶來好處。採礦的印第安人尤其需要古柯的支持，它能使他們幾乎可以不吃東西而不停地工作。

　　酒精中毒和古柯氾濫，成為當時土著社會的顯著特徵，這其中反映出印第安人面對新生活方式的不適應，企圖以自我麻醉的方式逃避一個「文明」失落後的混亂世界。這也反映出，西班牙人乃至西方社會在建設社會精神價值方面的失敗。儘管這裡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可以大顯身手的「新世界」，這個世界卻在他們手中遭到嚴重的敗壞。

　　西班牙人的功利主義和印加帝國的社會理想主義彼此格格不入，這些差異表現在殖民時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對當時的「拉丁美洲」，更為中肯地描述是：在這裡，兩種文明互相交織，印第安人的「拿來主義」使西方文明更多地被借用到印第安人文化傳統中去。即使在那些最西班牙化的貴族身上，傳統的思想方式仍然占主導地位。一五六七年，一批來自維爾卡班巴的印第安叛亂者前往庫斯科拜訪塞里．圖帕克的遺孀瑪麗亞．曼里克公主。他們向她奉獻羽毛及其他在西班牙人眼裡「價值不大」的東西。這些傳統禮物的意義是表達對統治者的敬意。公主回贈了食物、飲料、大羊駝、珠寶鼻飾、手鐲與金耳環等大量傳統禮品。此外，她還贈送他們「自商店購買的來自卡斯提爾的東西」。西班牙的貨物被結合到贈禮和還禮的制度中去，歐洲貨物的實際使用方式仍然符合傳統的風俗習慣。

　　這就是那個獨特且亦舊亦新的世界－－拉丁美洲。


　　　　摘自《印加的智慧》沈小榆著，林鬱文化2000年出版，〈第八章．殘陽如血〉P.369-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