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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早照常來到學校,剛踏進職員辦公室門口時,就看見了熟睡的靈幻。
這傢伙居然就這樣趴在桌上,外套隨便的披著,手邊還放著沒喝完的咖啡,桌上的文件雜亂的疊在一起,筆記本攤開著,字跡工整但稍顯倉促,筆還落在一旁,顯然是熬夜後直接在這裡睡著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這副場景,沒有馬上出聲,
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歎了口氣,伸手將那杯咖啡往旁邊推了推,確保不會打翻,然後才慢慢的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這就是現在的自己了。
一個會幫這傢伙把咖啡推遠的惡靈。

……可笑的是,我竟然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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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是什麼?
這問題我聽過無數次,也看過無數次。那些驅魔師、那些廟裡的和尚、那些無趣又弱小的人類,嘴裡的話總是如出一轍——「惡靈是該驅逐的東西。」

對他們來說,我們只是世界上不該存在的殘渣,是偏差,是錯誤,是必須清除的不正確。
但我從來不覺得惡靈不正確。
惡靈本來就是慾望的集合,是強烈到化為實體的執念,本質上是「未竟之事的延續」,是某種情感、欲求、願望在死亡後仍然無法消散,強烈到足以超越肉體的枷鎖,凝結成獨立的存在。
生前得不到的東西,死後依然想要;未報的仇恨沒能發洩,死後依然滾燙;膨脹的願望未能實現,死後仍然緊抓不放。

人活著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總是被什麼東西困住,總是被什麼東西束縛,哪怕活得再自由的人,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毫無牽掛。我們這些惡靈,只是因為想要的太過強烈,強烈到死了還不肯放手,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想要的東西太過強烈,就會變成鬼。
有人死後放不下愛,於是化為執念,渴望再一次觸碰戀人的指尖,於是他成為了纏繞愛人的惡靈。
有人死後怨恨世界,於是化為執念,想要讓所有人都與他一同沉入深淵,於是他成為了怨念的惡鬼。
有人死後忘記自己曾是什麼,腦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執念,於是他成為了無意識徘徊的幽影。

惡靈沒有未來,因為我們的存在就是一個停滯的「現在」。無法向前,無法改變,因為我們的意志早已被慾望吞噬,成為只有一個目的的存在。沒有過去,因為記憶會模糊,時間會沖刷,只剩下那個最強烈的欲求撐起這具靈魂的殘骸。
我們不是「在活著」,而是「被執念驅使著」。

但靈幻新隆說,他不這麼認為。
那個逞著一張利嘴的詐欺師,那個毫無靈能力只會拿鹽胡亂揮舞的笨蛋,那個——不該讓我開始動搖的人類。就是這麼一個自己什麼根據都沒有的傢伙,輕飄飄的說他不這麼認為。

平心而論,靈幻確實是個巧言如簧的男人。
他的話語,可以是拙劣但有效的謊言,也可以是溫柔入骨的安慰;可以是漫不經心的調侃,也可以是動搖靈魂的咒語。
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他清楚知道自己說出口的話會影響別人,才更加毫不猶豫的使用這種力量。
他可以用話語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可以用話語讓混亂的中心停止暴走,也可以用話語讓某個原本不該有未來的存在,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未來。

有次在學校的後院巡邏時,我隨口問了一句:「喂,靈幻,你到底憑什麼認為惡靈能改變?」
靈幻當時正蹲在地上,趕一隻偷翻垃圾桶的小傢伙,他聽到這句話後,愣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懶洋洋地聳肩:「我只是在問問題而已。」

「問問題?」

「對啊,」靈幻笑了笑,「你不覺得很多時候,事情根本不是我們決定的嗎?當一個人卡在死胡同裡時,他只需要一個出口,一個讓他可以稍微想想別的可能性的出口。」
「所以呢?」我眯起眼,「你就是那個給出口的人?」
「不是啊,」靈幻搖頭,「我只是問出口而已。」
「誰規定惡靈只能困在自己的慾望裡?你們自己嗎?還是別人?」
「執念強到成為惡靈,那又怎樣?只要你還有意識,就代表你能選擇你該怎麼活。」
這傢伙就是這麼說的,說得理所當然,說得像是這世界上本來就該有其他的選項一樣。
靈幻新隆對著那些成為「我」的執念和慾望輕描淡寫的說:
「你真的放不下嗎?還是說,你只是習慣了這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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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輕易承認,但我知道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想被他說服。不是因為這傢伙說得多有道理,更不是因為他真的能拿我怎麼樣,而是——
他看見了我的本質。
他知道我是什麼,也知道我為什麼無法放手,但他卻仍然選擇問我「願不願意改變」。
這才是最荒唐的地方。
我們真的只能是過去的自己嗎?
還是,我們能夠選擇變成別的東西?
如果和你繼續待在一起,就會找到答案嗎?
告訴我吧,靈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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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睡得昏天暗地的靈幻,頭埋在手臂間,側著臉,額前的碎髮有些凌亂,眉宇間還殘留著未散的疲憊。他的嘴微微張著,呼吸沉穩,睡得很熟。
走到辦公室角落拿起熱水壺,我給桌上的馬克杯換了一杯熱茶。琥珀色的液體冒著熱氣,輕輕地旋動,茶香飄散開來,瀰漫在安靜的空氣中。
我端著茶杯回到座位上,輕輕地放在靈幻的手邊,然後又看了看他熟睡的臉。
雖然是可以叫醒他,或者拍他一下,然後開始嘲諷這傢伙的工作態度,但最後,我只是安靜地坐下來。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晨光漸漸變得明亮,等著那杯茶的熱氣慢慢散去,等著這個笨蛋揉著眼睛醒過來,然後一邊抱怨著「又是新的一天啊……」,一邊伸手去拿那杯為他準備好的茶。
等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終於發現我,一如既往的說著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