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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之間》



要不是看過黑澤在公園練琴的樣子，安達覺得自己肯定會像其他人一樣，認為那樣傑出的表現只是出於黑澤原本就很優秀，各方面都具備足夠的天份，不需要太多努力就能夠達到非常完美的境界。

但，他看過練琴的時候皺眉蹙額的黑澤，也看過垂頭喪氣抱著提琴默默不語的身影，每次都不是刻意為之，卻總是在他眼前寫下一筆又一筆的註解，關於黑澤優一這個人的樣貌。

「⋯安達？」
「啊、」
「我⋯怎麼⋯？」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黑暗無光的夜空，卻在那片黑裡面看見一雙充滿擔憂的水潤大眼，抿著唇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那個你剛剛昏倒了。」
「我？我昏倒了嗎⋯⋯」
「嗯，好像有點發燒了，抱歉擅自碰了你。」
「這樣啊⋯謝謝你⋯⋯」

想起身卻被安達伸出的手給擋回原來的長凳，說了一句你就再休息一下吧，那雙手看來有點膽怯，但又在裡面滿溢著他也不太理解的關心，他點點頭後雖然沒有躺回而是坐起身來，示意安達自己已經好很多了，打起精神露出一絲微笑後，這才看見安達緩緩地後退，然後感覺十分乖巧地蹲在他的身旁，可愛過頭的畫面讓他不禁露出一笑，卻惹得安達疑惑著自己是否做出不恰當的舉動而偏頭看著他。

「沒事，謝謝你。」
「嗯，我也是剛好經過而已。」

這個公園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不知為何他常常遇見黑澤練習的時候，或許是時間剛好碰上了，每次他都只是待在遠處聽著那天練習的曲子，偶爾因為好聽的聲音讚嘆，偶爾因為黑澤拉錯的音而感到惋惜，不過他從來就沒有出聲打擾過，所以他想，黑澤可能也不知道在暗處無光的地方，總有一個他。

「抱歉讓你看到我這樣。」
「為什麼？」
「嗯？」
「⋯⋯為什麼要道歉？」
「⋯⋯」

靜默的幾秒鐘內，一陣微風吹來，吹散那個不知如何回應的問題，身旁的大樹落下幾片已被季節催趕著往前的葉子，那晚的明月很美麗，待在那個遙遠的世界綻放著溫柔的光芒。

「黑澤很厲害呢，都一個人默默練習。」
「咦？」
「抱歉，我其實很常在這裡看到你。」
「原來是這樣⋯⋯」
「那首曲子不容易呢。」
「是啊⋯⋯」

這首預計在學期末表演的曲子，雖然已經練習過好多次，卻總是在同一個滑音的地方找不到對的方式來呈現，越是求好心切似乎越沒有發現，埋頭苦練的結果大概就是體力會透支，而且明明就知道在戶外練習對提琴很傷，但身為音大學生沒有什麼存款的他，除了沒有好的隔音房間可以使用以外，也因為不想被誰看見，而讓自己藏在一座少人經過的公園裡，以為那抹黑能夠隱藏自己，卻還是被誰發現。

「黑澤是在滑音遇到困難了嗎？」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應該是這樣吧，雖然他主修的是中提琴，但這些知識是相通的，不過他也很少去關注他人的狀態，這應該算是少數他主動詢問的一次吧。

「被發現了啊⋯⋯」

有點害羞地低下頭來，那抹微笑怎麼說呢，並不是為了掩飾恐懼或難堪，這樣奇妙的心情湧現對他來說似乎是初次體驗，說不上來也很難描述，但不討厭。

明明是那個不完美的自己啊。

安達並沒有藉機笑他或抓住弱點說些什麼諷刺的話語，只是很認真地把視線放在長凳旁的小提琴盒，然後輕緩地說出，可以的話，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因為那首曲子，黑澤演奏起來很好聽。

原來那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會把壓抑的情緒給引出眼眶，過去在眾人背後吞下的委屈和無奈，在夜空下被溫暖的話語給深深地包圍，不是那句黑澤同學好厲害，也不是黑澤同學真的好帥氣，更不是那句黑澤同學你真的很完美呢。

而是，那句，你演奏的曲子很好聽。

幾個月來在黑夜裡獨自拉著琴的畫面湧現在腦海裡，眼前這個人在不知不覺中把所有都看在眼裡，他以為一切只要自己夠努力就可以達到的目標，其實原來也需要這樣示弱下的安慰。

在安達還在想著如何和他一起討論困境的同時，他趁他不注意的瞬間拭去眼角那一小顆淚滴，在臉上漾起真心喜悅的笑容對著安達說，嗯，我們一起想想看吧。

至此之後，總是陪伴著曲子前行而顯得低調沈靜的中提琴，成為他生命中的主旋律。


——————


追逐的視線充滿自己未曾想過的在意，曾幾何時，在偌大的校園中，他一眼就能找到在人群中的安達。

以往感覺平凡無光的存在，漸漸地成為巨大的身影，充斥在每個一起相處的日子裡。

「這個給你。」
「嗯？」
「你的手在痛吧？」
「欸？黑澤怎麼⋯」
「我怎麼知道？因為最近你很常摸你的手臂啊。」
「啊、」

沒說出口的話被接住，然後像是被看見什麼弱點似的，他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後搔了搔後頸上的頭髮，最近或許是因為很常和黑澤一起練習，總感覺自己必須再努力一點才能拉出更優美的琴聲，但也是因為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也讓自己過於緊繃的肌肉發出抗議的聲音了吧。

「最近安達很拼命練習吧？我知道手臂痛起來的話，其實真的很不舒服的。」

摸著自己手臂外側的肌肉，那是練琴的人共同的辛苦，不過為了更好的表現，某些事情的確是需要克服再往前的，只是常常在無意中就忘記了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狀況。

「真的呢，黑澤也會痛嗎？我最近好像連後頸這裡都很不舒服呢？」

歪頭摸上自己的脖子，對黑澤如此自然地說著這些以往不常分享的自己，這都讓黑澤感受到好像往安達的生活再靠近了那麼一些。

「會痛喔！像是這裡和這裡。」
「真的嗎？」

有點驚訝原來提琴手真的是會在差不多的狀態中，明明他和黑澤的實力落差那麼大呢！安達下意識地伸手碰觸著黑澤說很痛的地方，那種感同身受的心情讓動作輕柔地覆蓋上，小聲地對黑澤說道：是這裡嗎？感覺很緊繃呢。

氣息一下子靠得很近，黑澤這才發現碰觸的溫度帶來的情感有多麼地狂亂，安達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旁，那個心疼他也帶著疼痛練習的人，現在正在他側臉旁看著他，只要一個轉頭或許就能對上的唇，讓整個身體不自覺地燥熱了起來。

發現黑澤耳根莫名地紅起來，安達這才轉頭想要看向黑澤的正臉詢問，剎那發現那距離原來拉得如此地近，沒有想到的瞬間他已經被對方迎面而來的唇給吻上。

看見，黑澤眼眸中滿溢的情感。

吻沒有落在唇上，而是在停頓後留在了額頭，然後他聽見黑澤一句抱歉，和眼裡閃過的落寞。

空氣突然變得無比寧靜，遠方傳來誰在練習演奏的旋律，鋼琴加上小提琴，緩緩地為這樣的畫面伴奏著。

「對不起，我、」

不要黑澤這樣，他不想要看到難過的黑澤。

「不、不要道歉⋯⋯」
「⋯？」
「黑澤沒有錯。」
「可是我剛剛⋯⋯」

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你，這樣不行的吧⋯

「我、我⋯並不討厭黑澤的吻⋯」

跟著抓緊衣擺才能好好組織說出的句子，是那句我並不討厭你，還有深藏在心裡那還無法定義的情感。

因為那樣的回應而驚訝在原地的黑澤，輕撫過自己的唇後說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嗯？」

他知道嗎？他好像不知道說了什麼，那些不想要黑澤難過，對於一閃而逝的落寞心疼，想要一起聊天練琴，想要黑澤開心笑著的感受浮現在心頭，那到底是什麼？

心慌地他只得抿起方才差點被吻上的唇，然後深呼吸後感受著當下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想要往前抱著黑澤，然後安慰剛剛他在對方臉上看到的那份落寞，還有以那樣的動作告訴黑澤他的在乎。

擁抱來得突然卻深刻，從那天晚上後一直追逐的身影來到他的生命中說著喜歡，大樹下的風吹來如此地溫暖，寬闊的藍天之中有宛若棉花糖的白雲點綴著，而他在安達羞怯環上的懷抱裡流下幾滴開心的淚水。

是喜歡唷，我很喜歡你，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