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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的他代表他、它、她、牠、祂,並不指涉任何性別或生物。

先注意到鷂的人是我。
藏身在投影光束製造出的陰暗角落,像隻偷翻垃圾桶的流浪狗。
畏首畏尾的模樣和鷂的性格落差太大,害我差點笑出來。
大喊他的名字或大步走過去打招呼絕對很有趣,但我已經答應過浮萍不去整他,所以即便我可以想出千百種理由謊稱一切純屬意外,我還是讓這些念頭僅止於想像。

楔形海葵的投影熄滅後,浮萍也看見了。
他的眼裡透著光,一瞬間我還以為他在哭。
結果他既沒有哭也沒有笑,甚至沒有走上前試圖靠近,只是那樣出神地看著鷂。
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只希望被他用那種眼神注視的人是我。


◆◆◆


視線和浮萍交會的那一刻,我想起那隻咬人的狗。

上個月某天,同事A臨時請了幾天傷假,害身為職代的我忙得要死要活。
終於回來上班以後,A一手纏繞著繃帶、用布條固定後掛在肩上,大家都以為他出車禍了,沒想到竟然是被自己家養的狗咬到肌腱斷掉。
「你們感情不好嗎?」
「很好啊,他咬我之前還在保護我耶。」

原來那天遛狗時,有個戴墨鏡的壯漢走近,狗為了保護主人而撲向對方,A想攔住他反而被咬了一口。
「咬了我之後,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更好笑的是,最後還是那個壯漢幫我叫救護車的。」

咬傷心愛的主人以後,狗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愧疚,驚慌,負罪感強烈得只想轉身就逃。
我或多或少明白了。

但在所有負面情感之上,我只是卑劣地期盼被原諒。
期盼被我咬傷的主人會包容地張開雙臂,盡釋前嫌地笑著對我說:「沒事的,過來。」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我。


◆◆◆


一開始我想逃跑。
因為他說過不想見我,而我不想令他更討厭我。
但既然是偶遇,應該沒關係吧?
只是留在原地就不算越界吧?

鷂大概也在思考類似的事,於是我們像誤入別人領地的狗,保持著安全距離以眼神試探,警惕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僵持不下間,我窺視著他外貌上的變化。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那時的海棠還是個討厭鬼,而當時的我在他眼中,大概也同樣可厭。

新髮型,新衣服,新鞋,新表情,一切都陌生而新鮮。
一層層我無緣參與的歲月堆疊積累,漸漸覆蓋曾經以為通往永遠的那些年。
總覺得有點。
討厭。

在他眼裡我又是如何?
考慮著喝斥或迴避,或想無視但終究於心不忍?
刺客的事該不該趁現在當面說呢?
海棠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吧?
而我。
已經有所成長了,說不定沒那麼令人厭煩了喔?
雖然已經過了那麼久,不。
正因為已經過了那麼久。
再仔細看看我吧?
再重新考慮要不要分手好不好?

「嗯?你們在這裡幹嘛?」


◆◆◆


既然狗只是狼的亞種,視為同一種生物也無不可吧?
雖然聽過這種見解,我卻難以苟同。
即便同樣是狗,也不會有人把眼前的哈士奇和吉娃娃搞混吧?
就是那樣,這是與品種和分類無關的事。

我想說的是,安靜和沉默是不一樣的。
在海生館這種公共場合,保持安靜是維護觀賞品質和專注力的模範行為,但眼下我的三位朋友們不發一語的氛圍和尷尬的距離,顯然應該被歸類為沉默。

於是我在觀察了一陣子後再度開口:「二選一的話,你們是貓派還是狗派?」
最適合用來破冰的話題之一!
沒有人開口,但是成功讓浮萍轉過頭來,臉上是不解的似笑非笑。
好的開始!

「很難選吧,我懂我懂。說到底當初問這個問題的人,到底為什麼認為喜歡貓和狗會是對立的?」我點點頭,將話題強行延續下去:「要形成對立的話,選項至少也該是鳥和魚吧,不然乾脆就用溫血動物和冷血動物不好嗎?」
「養貓和狗的人比較多?」浮萍認真地加入討論,海棠和鷂也將視線從他身上暫時挪開。

我擺擺手指表達否定,「不不,真要說的話,沒有養動物的人應該才是大宗吧。而且基於禮貌,一開始應該先問對方喜不喜歡動物啊。」
「因為喜歡動物和不喜歡動物的人會彼此尷尬,貓派和狗派卻可以接著問喜歡的理由和家裡有沒有養,彼此間又沒有那麼鮮明的對立,才適合成為破冰的話題吧?」鷂按捺著煩躁提出看法,真是有趣。
「雖然有點道理,但從社交目的來討論的話,直接問喜歡什麼動物不是更能發散話題嗎?」
鷂不自覺間因為不耐煩而加快了語速,「開放式問題比較難聚焦吧。萬一每個人喜歡的動物不一樣,接下來不就又無話可說了嗎?所以適當地將選項減少,比如說你喜歡──」
「──你喜歡鷂還是我?」
可惜海棠根本不明白也不在乎我的用心良苦。
我的三位朋友們在這句話以後再次回歸最初的沉默。


◆◆◆


「你喜歡鷂還是我?」
雖然順勢這麼問了,但我並不想聽到回答。
按照浮萍的個性,大概死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吧。
就算他不回答,在場的所有人大概都對答案心知肚明。

「喂喂,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嗎?你應該還記得現在和你交往的人是我吧?」
真令人作嘔。
拋出問話後無人回應的沉默,鷂和浮萍帶有不同意義卻同時無聲望向我的眼神,在黑暗中反覆旋轉、消失再出現的海葵動畫。
還有問出問題的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比身在海生館這種無意義的活動場域中更令人反胃。

唉。
我盡量讓這聲嘆息不要顯得太過不情願。
「問了這些問題算是欺負人嗎?」
依然沒有回答。
「既然我違約在先,交往的約定就此解除吧。」
反正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該死。
我竟然已經有點想念芝麻了。
雖然這段日子稱得上開心,不過扮家家的遊戲還是到此為止吧。

流浪狗找回了他的主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