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那些如果的事＞


「子瑄，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嗯？既然都說要玩了當然沒關係啊，反正也幫曉辰請假了。」

後照鏡中的翠綠眼瞳沒有絲毫遲疑，葉小花聽著前座傳來的平穩語調，嘴角微微上揚著，「也是。」語畢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睡著的女兒，伸手撥弄兩下女孩凌亂的瀏海，「不過，曉辰都睡著了，等下到遊樂園還有力氣玩嗎？」

「嗯──那就當作是去散散心也好啊，她不知道在學校承受了多少不敢讓我們知道的事情，趁這個機會說出來之後也該好好放鬆一下。」細柔的語調輕輕上揚，李子瑄瞥向後照鏡裡悉心看顧著女兒的葉小花，雙瞳添上了柔和的笑意，「奇奇應該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提出這個大冒險的吧。」

配合熊奇奇玩起了大冒險的一家三口雖然很團結一致地想讓發起人自己進行大冒險，卻沒料到熊奇奇竟然比想像中還要會猜拳，最後猜輸的李子瑄也願賭服輸地執行了最贏的熊奇奇所下的指令──現在馬上開車載小花和曉辰去遊樂園玩。

「熊小姐真的是……很會想這些點子耶。」葉小花回想起熊奇奇提出這個指令時葉曉辰兩眼發光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又多了一些感謝，「但沒想到曉辰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

「又是跟同學吵架又是被罵的，剛剛還聽了那些對小學生來說很難消化的事情，一定很累吧。希望她睡醒之後可以恢復一點精神……」李子瑄輕聲嘆氣，「也希望明天去和老師反映班上的狀況之後，曉辰可以真的在學校過得快快樂樂的。」

「對啊……」葉小花垂下眉梢，雖然廠長從她回來之後不斷告訴她「用剩下的時間好好還完這五年就夠了」，但像這樣用零碎的方式去接觸和那五年有關的任何事情總是會喚起當下的回憶──直到李子瑄親口說出的那句「已經沒關係了」再次浮現腦海。

「那不是妳的錯。」

淡然卻又柔和的語調，像是讀懂了葉小花藏在心裡沒說出口的那些話，用和緩的力道輕輕撫平了她心中又將升起的焦躁。

「嗯，謝謝妳。」葉小花朝後照鏡中的李子瑄投出微笑，隨後轉頭望向貼在身側的女兒，「……我有時候都會想，如果沒有曉辰的話，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我也沒辦法想像。」李子瑄苦笑，在教養院見到葉曉辰的瞬間讓她決定和這孩子一起等葉小花回來，要是當初在那個小廣場上沒有這個身影，她又會是怎樣做出決定？

獨自收養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透過照顧那個孩子來幫助自己忘掉葉小花？

但又怎麼能保證，照顧那孩子的自己不會又設想起「如果葉小花在的話」會是怎麼樣的生活？

「『如果』啊……」酒紅色眉梢輕輕下垂，襯著帶有複雜情緒的嘴角，「我只覺得，幸好那個『如果』沒有發生吧。」

從一開始就在沒辦法忘掉的前提下撫養葉曉辰，或許幫她避免了更多的遲疑和煎熬，甚至讓葉小花回來了。李子瑄突然感謝起當初決定讓曉辰姓葉的自己。

「嗯，幸好沒有出現其他的『如果』。」葉小花訕笑，「不過，要是沒有發生老大被綁架的事情或許會更好吧。」

「……或許吧。」李子瑄回應得短促，她不太確定自己沒經過這些事的話會需要多久來承認心裡對葉小花的那份重視。過去的她是知道自己不想失去葉小花，甚至在不知不覺間沒辦法去設想要怎麼失去她，卻也只是停留在習慣對方的陪伴上，直到那次綁架打碎那些兩人習慣的日常。

「如果沒有那件事讓我失去妳一次，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心底的呢喃沒有說出口，翠綠雙瞳悄悄瞥向後照鏡，鏡中的葉小花輕手輕腳地替女兒蓋好從肩上滑落的外套，李子瑄的嘴角跟著微微上揚，「果然還是好好珍惜現在的樣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

「遊樂園──！」

剛被母親叫醒的葉曉辰還有些迷糊，但一下車踏進遊樂園後就變回了之前纏著廠長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樣子，臉上的滿足笑容讓人很難相信這孩子在一小段時間之前還在痛哭流涕著。

「曉辰，妳想先玩哪一個？」

葉小花跟上女兒的興奮腳步後牽住了那女孩的手掌，李子瑄也加快了步伐走到兩人身側，「如果是太刺激的設施我可能沒辦法一起玩，但我可以在下面等妳們。」

「嗯──」葉曉辰抬起頭環視了周遭一圈，最後將目光移回了兩位母親臉上，「我想先吃東西，可以嗎？」

葉小花和李子瑄看著女兒眨動的雙眼，抬頭對視後不約而同揚起嘴角，「嗯！當然可以啊！」

「那我想吃那個！」

沒被牽住的小手朝斜前方伸去，指著一輛賣熱狗的小攤車，葉小花看著女兒如此難得卻又單純的請求，愣愣地眨兩下眼睛後低頭向女兒笑道：「好啊！我們一起去看一下他有賣什麼口味的！」

「那我先去找位置好了，遊樂園的座位應該不太好找，今天人滿多的……」李子瑄張望了一下周遭，看到座位區人山人海的樣子，眉頭稍稍收攏，「希望有位置……」

「嗯，要是真的找不到的話就找一個能坐的地方就行了。」葉小花輕笑著回應，「別因為找不到座位就站太久喔！」

「我知道──妳們先去買熱狗吧，我怕曉辰餓壞了。」李子瑄語畢搓兩下女兒的頭頂，換來那孩子的純真目光和問句：「那子瑄媽媽有什麼想吃的口味嗎？還是想喝什麼飲料？」

「我的話──果汁就好了吧，我這邊還有三明治，熱狗可能太油了……」李子瑄憨笑，只見葉曉辰這才想起院長每次都會向她再三提醒的飲食注意事項，「突然忘記了，甜甜阿姨說媽媽不能吃太油……」

「幸好妳有帶東西吃……如果不夠的話記得說，我們再去買。」葉小花揚起溫柔笑容，李子瑄也笑著點頭應聲後朝著座位區邁步。

「哦！妹妹想吃什麼？」

葉小花剛牽著女兒走到攤車前，帶著墨鏡和鴨舌帽的攤位老闆就笑著詢問，「我們有很多種口味喔！要試試看最招牌的起司口味嗎？」

「起司！好啊！」葉曉辰興奮點頭後看向葉小花，「小花媽媽呢？」

「我就──原味就好了吧，還要兩杯果汁……啊，曉辰妳要喝什麼？」

「那我也喝果汁！」葉曉辰不假思索地回應，葉小花看著女兒臉上的率真笑容，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又上揚了一些，就連熱狗攤的老闆也跟著露出笑容，「那就是一份原味、一份起司口味，然後三杯果汁對吧？」

「對，謝謝！」葉小花確認了價目表後掏出錢包，拿好鈔票和零錢後和女兒一起看著老闆專心準備餐點的樣子，悄悄瞥向葉曉辰滿是期待的側臉，只見那孩子察覺到視線後便轉頭看向自己，「媽媽！感覺很好吃耶！」

「對啊，好香。」葉小花輕笑，等老闆裝好餐點後付了錢接過袋子，「謝謝！」

「謝謝大哥哥！」葉曉辰跟著母親給予老闆一個燦爛笑容，老闆聽了之後開懷大笑：「妹妹妳很會說話耶！我都三十幾歲了！這個巧克力送給妳，很好吃喔！」

「不用這樣啦老闆……」

不是葉小花想懷疑眼前這個老闆，但要是貿然接受了陌生人的好意，不知道會不會被李子瑄給唸一頓，畢竟「不亂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可是連她都知道的基本常識。

「沒關係啦！就當作是初次消費的來店禮好了，妹妹這麼乖，不給點東西說不過去嘛！」攤位老闆仍掛著親切笑容，「這個巧克力也沒拆封過，放心啦！」

「好吧……曉辰，記得再跟老闆說一次謝謝喔！」葉小花撓兩下臉頰後低頭輕拍女兒肩膀，而葉曉辰也隨即咧起嘴角，「謝謝老闆！」

「好乖好乖──要再來喔！」

笑著和熱狗攤老闆揮手道別後，葉小花牽著女兒轉身離開，走沒幾步就和另一名也要光顧熱狗攤的男子擦肩而過，而那個有些眼熟的身影讓葉小花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回頭，「小趙……？」

「欸大志，今天生意怎麼樣啊？」

「小趙！今天人還滿多的啦，剛剛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

「媽媽，怎麼了嗎？」葉曉辰的問句拉回了葉小花的注意力，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葉小花乾笑著回應：「沒有，只是好像看到認識的人。我們走吧？子瑄媽媽還在等我們！」

「嗯！」葉曉辰乖巧地點頭，還朝著母親手中的餐點揮動起沒被牽住的右手，「我也幫媽媽拿一點！」

「喔，好啊！那熱狗給妳拿，飲料有點重。」葉小花輕笑著把裝著熱狗的提袋遞給女兒，對於剛剛的巧遇只在心裡悄悄低語著：「看起來過得還可以……不知道填海被抓之後他還有沒有在混黑幫……」

不過，不管黑幫到底還存不存在、不管掌管黑幫的是誰，我都一定會好好守護我的家人──用讓我自己也能夠安全的方式。

「找到子瑄媽媽了！」

兩人緩步到座位區附近，都還沒仔細在人群中找尋李子瑄的身影，就看見其中一個桌位旁有人在朝自己招手，葉曉辰也馬上朝著座位上的母親揮動手臂，葉小花確認位置後便挪動腳步朝李子瑄的方向前進，「人真的好多……能找到位置也太幸運了吧……」

「在找的時候剛好旁邊有一桌準備離開，真的很幸運……」李子瑄憨笑。說實話，她從來到自由新鎮後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有能夠說出「很幸運」這種話的一天，就連她曾經覺得最幸運的事──與葉小花的相遇──都差點成為壓垮她人生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經過了那麼多事情，妳還是在。果然能和妳相遇還是幸運的吧。

「說不定我終於可以開始過高興的另外那一半了。」李子瑄輕笑著在心中喃喃自語，「『高興佔了一半、難過佔了一半』的人生……已經可以不用再難過了吧。」

「子瑄？」

葉小花的輕喚拉回了李子瑄的注意力，湛藍的雙瞳閃著些許擔憂，李子瑄看了只有揚起微笑，「抱歉，剛剛發呆了一下。來吃東西吧！曉辰應該很餓了吧？」

「咕轆轆──」李子瑄才剛說完，葉曉辰的腸胃就搶在主人開口前代為回答，葉小花不禁噗哧笑出聲，「看來是真的餓壞了，我們開動吧！」

「好──！」葉曉辰咧起燦笑應聲，隨後打開裝著熱狗的紙盒，「那我開動了！」

看著女兒滿足的表情，葉小花都快忘了還要咀嚼自己嘴裡的食物，李子瑄則是望著葉小花滿懷著欣慰和愛意的眼神，嘴角輕輕上揚。

回憶起葉小花在車上提到的那個假設，李子瑄實在不敢再去想那些無法形成「現在」的「如果」。或許對她來說、對她們來說，甚至已經不需要再有更多的「如果」去創造更多不是那麼安定的未來了，至少對現在來說，李子瑄需要設想的如果的未來，大概只有一個了吧──

如果葉小花恢復健康、提起勇氣了，等到那一天，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說出「我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