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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鳴之路】-04

　　青蛙之路第五天。倖存者只剩下B6小隊的六名成員。
　　「停。」隊長抬起手。
　　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盧克正站在那。
　　但這不可能。
　　編列外成員盧克兩天前在溪水裡待太久了，被發現時已經融化。肉末被卡在溪水邊的石縫裡。

　　彼時盧克上半身還在掙扎，他的眼神裡透了絕望，但沒有辦法。
　　他還能說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跟溪水融為一體。
　　他反覆地咕噥，發出含糊且沒人能懂的語言，撓抓溪邊濕泥，想攀爬上岸，但溪水並不讓他如願。
　　他們試圖將他拉起，但卻像扯起了溪水當中的一片結痂，要將痂扯起，就帶起大片溪水。
　　第二天清晨，盧克就剩下上半臉了。
　　前的他們被禁止往後看，也不被允許抬頭看天。現在他哪裡都能看了。
　　他已經知道跟在他們背後三天的傢伙，也已經知道在他們頂頭的某種東西。
　　但他已經沒辦法再多說一句。隊伍也不可能停在原地，他們現在已經得在十個呼吸以內往前移動，是以當盧克被溪水沖刷走時，所有人只在前方的道路邊看見溪裡緩緩漂流而過的一塊碎皮。

　　現在的規則已經大致清楚了，不能回頭，不能抬頭，必須往前走。
　　青蛙鳴叫時就往前走，青蛙不叫了便去到水裡。
　　雨停時就走在路上，落雨時可以休息。
　　他們還沒有找到核心，而眼前的道路沒有終點。
　　盧克看起來是被拼湊起來，鬆散歪斜地佇著。
　　這是他們在這個異變區遇到的第一個異種。
　　他們很快就發現到盧克並不會朝著他們走來，但他們必須向盧克走去。背後的腳步聲拖曳著往前，驅趕他們、敦促他們。
　　後面的東西可不會管他們前方有什麼。

　　這個過程漫長且艱難，盧克的皮囊散發惡臭，越接近就能越看出那不只是盧克而已，連先前的海恩也在內，他們被拼接在一起。
　　如果他們再有誰被這條道路吃掉，也許就能成為那兩人的一員。
　　隊伍規定，所有人的汙染值檢測儀器都必須放在顯眼的地方。
　　盧克與海恩的儀器就別在胸口，一左一右，大大地顯示著正常且低微的數值。在零與一兩方彈動。也許它們認為如此就能被他們歸類為安全與同類。
　　跟B6小隊每個都幾乎要拉紅色警報的汙染值相比，那個相對安全的零與一顯得格外諷刺。

　　所有人都認為只要經過這名異種就好，最不濟就是將之再處理掉一次。
　　但白羊顯然不這麼想。他難得一見地露出不安的表情，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光是白羊的神情不對勁，就足夠讓所有人驚訝。
　　一直到他們將盧克與海恩拋之腦後，白羊略帶一絲詭譎的嗓音才從隊伍最後傳來。
　　「這不是給我們看的。」白羊輕聲說。
　　這不是給他們看的？
　　這裡還有誰能看——
　　還沒人能來得及想明白，所有人便一致聽見了從背後傳來的聲響，那如影隨形的腳步聲，像輾壓在泥地上磨擦的細微聲音。

　　——別回頭，它還在看，它還在觀察。
　　別引起它注意，莫讓它腳步往此而來。
　　「這條路想吞掉我們。」
　　「他們是餌。」
　　若說那跟在他們後面的東西一直以來都在觀察，他們只要不回頭，不將視線投之於那東西身上，他們也就可以暫時安全。
　　在他們經過盧克以前，那東西的目光都可以放在他們身上，而今他們已經越過盧克。
　　也就表示，那東西的目光將直接與那拼接而成的肉體對視。
　　眾所皆知，外神並不總是清晰，它們無法分辨生人與死人——也沒有人會期待它們能辨識。
　　也許對外頭的傢伙們來說，這拼接而成的東西跟人類並無兩樣。
　　「雅德。」
　　雅德林尼注意到白羊往自己這邊靠過來。還特意確認過自己身上的檢測儀器，數值是45上下，並不是太高，甚至對其他隊員來說有些低，其餘人多半都是60起跳的。
　　但之於他本人而言，40這個數字確實高了點，由於他的異能加上體質，雅德林尼對汙染值的抗性與相容度非常高。幾乎等同於一般人類的兩倍。等於可以承受尋常人兩倍的汙染量。
　　能讓雅德林尼的汙染值上升到45的汙染量……完全可以讓一般人上升到90。
　　雅德林尼看了一眼白羊的儀器，72，是目前整個隊伍裡面最高的數值。
　　「你、你真的沒事嗎？」雅德林尼有些擔心，「你的汙染值……」
　　白羊搖搖頭，提醒他：「別回頭。」
　　那幾乎聽不出語調變化的嗓音輕輕沾在他耳畔，只停留須臾。
　　說著，雅德林尼驀地感覺自己耳畔炸起了大片蛙鳴。
　　跟以往雨前的蛙響不同，這次的青蛙鳴叫急促且尖銳，簡直像在警告什麼。
　　——來了。
　　——這是警告，青蛙一直都在警告。
　　他聽見自己背後傳來了牙齒摩擦的擠壓聲，以及——
　　「白羊！」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雅德林尼甚至忘記了要遵守承諾，不往回看。
　　他回頭了。
　　在他驚愕的目光底下，他窺見了那一路跟在他們後頭的東西，甚至對上視線了，那東西手上本來已經有白羊了，卻在他們對上視線的瞬間幾乎要放下手上已到手的人。

　　完了。
　　雅德林尼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應該聽話的，不回頭。
　　但是他要是不回頭的話——
　　僅只一秒而已，背後便傳來力道，將他往回扯，蓋住他的眼睛。
　　他隱約察覺自己的汙染值檢測儀器往上飆了五點。已經到了50，前所未見的高度。
　　——它們將接近它們的視為同類。
　　雅德林尼想起不知道是誰這麼說過。
　　——所受汙染越高者，便就越接近它們。
　　雅德林尼總覺得自己的回憶來的不是時候……這真的是他的回憶嗎？
　　——於是我們稱之為人。
　　——我們稱尚未被完全同化者為人。

　　「——」
　　接下來的事情在他的記憶裡幾乎模糊成一大片空白，依稀記得有人大力地扯自己的手臂，有人在喧囂，隊長下令不可回頭。
　　聽見聲音都不能回頭，但他們知道白羊就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最後所有吵雜都凝止在清脆的骨裂聲裡。
　　白羊的身體被拗折地壓到地面，碎裂音就是從他身上傳來。
　　他們背後的東西，對白羊投以關注，對白羊投以觸摸，對白羊投以視線、目光、關切。
　　白羊因此被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