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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__𝟏𝟑｜#省下時間⟡.·－

#顧美云　

不談遺憾，就算得上圓滿——

＊＊＊

最後，還是約在了距離她學校有段距離的一家咖啡廳。

「想喝什麼、想吃什麼蛋糕隨便點，不用管價錢。」

「……不用了，謝謝。」她客氣的低頭婉拒，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店裡的輕音樂掩蓋過去。視線所及那杯熱可可是這間店最便宜的品項——勉強達到低消。

本來我想約在她的租屋處，但又怕太過唐突讓她有壓力，思量之下，選了這個折衷的地方。

她身上穿的衣服顯然已經過時，布料褪了色，邊角微微起球。這大概是好幾年前的衣服，一直穿到現在。我猜，她應該沒有花錢給自己買幾套新的吧？

明明……上大學前，她在沐雪那裡打工也賺了些零用錢啊。

眼前的女兒低垂著頭，口罩掩住了大半張臉，模樣和小時候沒什麼變化，但卻不太像個大學女孩該有的樣子——樸素到甚至有些過分拘謹。

她的早熟、隱忍和過度的勤儉——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學費、生活費和房租，每個月都按時轉入她的帳戶。但除了固定的支出，幾乎沒有額外的提領，帳戶上的餘額始終攢得一分不少。
——她這是不要我的錢啊。

也是，作為「母親」，我從沒有好好地照顧她，理所當然她會怨我、恨我，我都明白。
就連現在這種客氣得比陌生人還要禮貌冷淡的樣子，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試試看。

「……我結婚了。」我努力維持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下個月，會和他還有他兒子一起到美國。離允嵐和允曦住的地方很近，你們可以常見面……」

黑咖啡從上桌到涼透，是我準備好打破沉默的時間。

對自己親生女兒說這件事，意外地尷尬又彆扭，但她遲早都要知道。也許，離開這片傷心地後，我們這段缺失多年的母女情，還能找到轉圜的機會。

她似乎理解我的意思，但只是持續沉默，沒有打斷我。

「要和我一起去美國嗎？」我鼓起勇氣問。「我們……重新開始？」

過去十幾年，無論在談判桌上面對多麼難纏的對手，我都能氣定神閒地掌控全局。可現在，我竟然渾身發抖，手心冰涼。

「……我想留在台灣。」她幾乎沒怎麼猶豫，輕聲說出這句話。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早就準備好了。

我將一個夾鏈袋放在桌上，推向她。

「……這裡有一百萬的活期儲蓄存款、印章和我的信用卡副卡，之後我不常回來台灣，但我……不管妳認不認，我還是妳的親生母親，妳花我的錢是天經地義的，包括之前帳戶的那些錢，我知道妳沒有花，沒關係——」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去，沒碰那個袋子，冷靜地將它推回來：「我不能收。」

「帳戶是妳的名字，不管妳收不收，錢都是妳的。」

「那——」她剛開口，我便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麼。

十九年來，雖然我們幾乎沒有好好相處過，她也長得完全不像我，但唯獨這倔強的脾氣，和我一模一樣。

「我知道妳想說妳不會用，無所謂，我不逼妳。」我嘆了一口氣，還是把袋子推了回去。「妳要一口氣花光、一毛不花，甚至直接丟進垃圾桶都行，妳開心就好。」

我頓了頓，語氣放得更輕：「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但是……在台灣，要好好照顧自己。想吃什麼就去吃，多買幾件自己喜歡的衣服。想去哪裡玩就去，不需要因為我和妳爸的關係懲罰自己，好嗎？」

「妳從來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們對不起妳。」

她的眼眶紅了，眼淚在打轉，卻死死憋著不讓它流下來。

我知道，我已經永遠失去了打開她心防的鑰匙。現在的我，在她眼中，也許比陌生人還要令人戒備。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我的女兒——是我這輩子最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該走了。我知道妳不想讓我付錢，但妳可以用『自己的錢』買任何想要的東西。」我拿起外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此刻，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緊緊抱住她。

但我不能，只能忍住。

作為加害者的我，現在奢望這個擁抱已經太遲了。

轉身離開給她空間，才是她想要的。

這一路走了多久呢？
活到現在，腳下走過的路、邂逅的人來來去去，已經快要看不清真正想要的了——只是庸庸碌碌過活而已。

＊＊＊

一個月後，在機場。
我正和現任丈夫Chance的三歲兒子——也就是我的繼子Asa一起等待前往美國的班機。

「她還是不願意嗎？」Chance緊緊摟住我的腰，安慰似的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每當他這麼做，都會讓我莫名的安心，彷彿有了靠山、是避風港。

「嗯……但也沒辦法，與其逼她適應新的家庭，不如照她選的維持現狀。」我摸摸Asa粉撲撲的小臉蛋，懵懂的大眼睛不諳世事看著我笑。

「妳後悔嗎？現在還來的及——」我的食指堵上他的唇，搖搖頭，但卻有些釋然：「她前幾天傳簡訊給我了。」

「她說——『祝妳幸福』。」我忍不住想哭，但我咬牙忍住，就像那天的她一樣。

「只有四個字，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傳給我的四個字。」

後悔是這世上最值得後悔的事。

過去的時間無法倒流，留下的傷痕永遠留疤。

但——不談遺憾，也許就算得上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