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銀杏之夜》



回過神來時，他就在這裡了。

兩旁的銀杏樹林綿延至視線的彼端，本就金黃的葉瓣在燈火下更顯明亮，宛如古老神話中的光之路。山路上熙熙攘攘，類似攤販的商家吆喝著叫賣、戴著各色面具的行人接踵而來，衝得他差點沒站穩。靈幻晃了一下身子，忽然想起今天是萬聖節。

那就能解釋為什麼目光所見，都是打扮奇異的人了。不說幾乎人手一個的面具，還看到了有獸耳和其他動物特徵的孩子、一靠近就會感到寒冷的和服女性、身體與四肢比例違反常理的也有……有些甚至不是人形，難道是機器人嗎？

感嘆著近幾年世間對萬聖節的熱衷，靈幻隨手向身旁的小販買了一盒應為章魚燒的麵粉點心。不知怎地，他實在無法看懂這些布條與告示上的文字，不會是發燒了吧？他伸手貼上額頭，皮膚的溫度不熱也不冰，是正常的體溫。

很好，沒感冒，可以吃章魚燒。靈幻張開大嘴，也不管那熱騰騰的小吃一定會燙傷唇舌，他肚子餓了就不管後果了——

但在這時，一隻微涼的手掌貼上他拿著牙籤的那側手臂，柔柔地向下拉。靈幻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往下，對上一個黑髮黑和服的小男孩。

「大哥哥。」年紀大概是小學高年級，他生著一張白淨的臉龐，襯得那雙圓潤的眼眸黑得深沉。「不可以。」

靈幻眨了眨眼，想說這沒禮貌的小鬼哪來的，但隨即明白到今天是萬聖節，小孩子想搗蛋討點甜頭也是正常的吧。

「喔，那給你吃吧。」

男孩也眨了眨眼，似乎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依言接下那份點心，要吃之前還看向靈幻問：「真的要給我嗎？」

「可以啦，反正本來就是這種節日。」靈幻擺擺手，看這裡人潮洶湧的模樣不太適合吃東西，便把男孩帶到不遠處的草地。

「大哥哥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章魚燒，男孩一邊開口問。擺脫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後，靈幻才發現男孩背後還有一對與頭髮同樣漆黑的翅膀，羽翼末端還會隨著他的舉止一拍一拍的，也是挺可愛。靈幻不禁再次感嘆，現在的家長真是越來越捨得花錢在萬聖節裝扮了。

「當然啦，我對這些事情可是略懂略懂呢。」畢竟熟知各種節日，才有辦法推出不同的促銷活動，靈幻對此可是再熟悉不過。

「大哥哥好特別喔，連這種事都知道。」男孩乖巧地點頭。一盤章魚燒很快見底，他整理好垃圾，輕聲說謝謝招待。

「有這麼誇張……？」真不知道這小子是覺得我有多老。靈幻無奈地想，但仍拿出手帕替男孩擦掉嘴角的醬汁。

回過神來時，已經天黑了。

靈幻完全沒有來到這裡的記憶，手機也莫名處於圈外，但總有辦法的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他得把黑髮男孩送回家才行。這裡應該是山上或地勢較高的地方，天色已暗，男孩又是一個人出現在他身旁，可不能讓一個小孩在夜裡的山上遊蕩。

他試著和路人搭話，可沒有人停下腳步。來來去去的面具似乎隔開了行人與他，詢問的聲音像是斷掉的電話線般落在中途，彷彿他們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幾次落空下靈幻不禁有些自暴自棄，乾脆蹲下來問男孩：「你知道下去的路嗎？」

邊用一側的翅膀替靈幻擋住人流，男孩點頭了。

「真的假的？！」

「嗯。」

男孩向他伸出手，而靈幻很自然地牽起了那隻手掌。畢竟迷路可就不好了，他想。

「像大哥哥這樣從外面來的人，很難不迷路。」

「所以你住在這一帶？」

「嗯……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男孩被握在手心裡的小手繃緊了些，始終舒張的黑色羽翼也隨之歛起，像是個害怕被責罵的孩子。靈幻深深吸入一口氣，扯開嗓門。

「當然不好啊！」隨即彈了下男孩的腦門，故作嚴肅地說：「就算你就住在這裡，也不可以在外面逗留到這麼晚！你家人一定擔心死了！」

「所以我們要趕快下山，趕快帶你回家！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大哥哥真的好特別喔。」

「你說什麼？！」

「沒有……。」

被那氣勢所震懾，男孩沒再多說什麼，帶領靈幻往逆著人潮的方向走。扇形的銀杏葉如飛雪落下，幾乎蓋過視野中的一切景物，本來吵鬧的人聲與祭典樂音都化在這片金黃。靈幻試著想撥開眼前顏色鮮艷的葉片之海，卻無法如願，連意識都逐漸遠去——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白天來過的無人車站前了。

手上的溫度還在。靈幻趕緊轉過頭，看到身旁男孩正對著他的髮旋才感到安心。

「喔、喔，真的下山了。你家在哪啊，我送你回去吧。」

「不可以，大哥哥不能送我回去。」

「你別說傻話了，趕快回家——」

「我的家就在那裡。」男孩輕輕地、輕輕地抽出手，月光在兩人之間劃下一道界線。「就在會把大哥哥困住的那裡。」

頓時狂風大作，滿月大的像是要蓋住整片夜空。男孩雙腳離地、背後的羽翼有力地拍打，在耀眼的清輝中飛上天。男孩由上而下地看著他，露出邂逅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今天謝謝你，不可以再迷路了喔。」

回過神來時，他才想起，今天的委託就是去調查鄉野山中的妖怪傳聞。而拿起手機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之後過了一陣子。

那一天的經歷如夢一般，要不是真有被放鴿子的客人上門投訴，靈幻大概會把那照亮天空的連綿燈火、那山上的祭典囃子，以及那拍著黑羽的孩子都給拋在反覆的日常中。

靈幻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妖異之物，也僅是與他無關的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呀——送走上門來按摩的客人後，靈幻百無聊賴地倒在相談所的沙發上，甩掉手上小小的火柴，深吸入一口尼古丁的煙霧。

這時，代表新生意上門的大門開了，他立刻換上笑容，轉身面對走來的客人。

來者是一名男孩，年紀大概是小學高年級。他生著一張白淨的臉龐，襯得那雙圓潤的眼眸黑著閃爍。他踩著靦腆的腳步，往前不是往後也不是，視線卻直率地看著他。

「那個，我有件希望請大哥哥幫忙的事情……。」

唰——瞬間靈幻誤以為是黑夜提前降臨，仔細一看才意識到，那是飄散著羽毛的烏黑羽翼，幾乎堵住相談所唯一的出入口。就像靈幻未來的人生十字路口，總有一條名為男孩的去向，告示牌寫著往夜、往另一個他仍不熟悉的世界。

僵持不下之際，男孩主動踏出一步。小巧的步伐逐漸踩近，耀石一般的雙瞳倒映出靈幻的黃髮，有如那夜不絕的銀杏。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