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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海暈開》

——想踮起腳尖找尋愛 遠遠的存在
——我來不及 說聲嗨 影子就從人海暈開

　　面前的「人」有著翠綠的虹膜，陽光下像一塊剔透的玉，近看又帶著金屬的質感。理查是在一個髒污的小巷追到他，兩人雙雙倒在地上的時候，肩膀撞擊石板路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對方的衣服半身是泥水和油污，立刻沾染到理查身上，翠綠的眼瞳直看著理查的雙眸，看到銀灰深處那一抹同類的記號。
　　他笑了，在理查抓著他的肩膀卸下肩關節的時候，反手緊握住理查的手腕，一個用力幾乎將他的手掌整個扯下來，五顏六色的金屬導線和維持液暴露在空氣中，散發近似血液的味道。
　　理查不為所動，另一手持續發力，直到壓碎了對方的鎖骨和胸骨，從大腦延伸而下的神經接線被破壞，改造人類雖不會因此死去，移動能力卻大幅受限。
　　一些噴飛的零件碎片劃破了理查的臉，表皮的仿真血管流出幾縷細細的血線，理查渾不在意，捧著受傷的那隻手就站起來，聽見對方說：「喂，你不懂嗎？」
　　那個犯下連續殺人案，將多人的肢體用機械拼接在一起的改造人類看著理查，說：「我是在幫他們成為更好，就像你。」
　　他看著理查的斷手。
　　「我不覺得。」理查說。

　　修理的過程很繁瑣，理查乖乖坐在椅子上，時間漫長到就算是就算是只剩下一半腦子屬於真正人類的他也會不禁感到昏昏欲睡的程度，阿爾伯特卻像根本不會累，埋首修修補補。
　　阿爾伯特總是很有耐心，在理查把自己弄得破破爛爛的每個時刻，他比理查更像一個不眠不休的機器人，半垂的眼眸光溫和，將細小的零件一點點拼湊上去。理查低頭看著自己剛做好的食指，手指乾淨光滑，指節帶著薄薄的防滑繭，和其他手指斷口處亂七八糟的線頭呈現明顯的對比，他喊了阿爾伯特一聲：「阿爾。」
　　俊美的男青年抬頭，然後伸手撫了一下理查的臉頰。
　　理查頓了頓，才想起那是被擦傷的位置，他說：「沒事的。」
　　阿爾伯特：「嗯。」
　　明明感覺不到疼痛，被手指撫摸過的溫熱觸感卻能明顯感知，真是奇怪。理查想。

　　更晚的時候路西安走進阿爾伯特的工作間，開關門的聲音吵醒了打盹的理查。仿生人腦袋昏沉，聽著路西安的腳步聲踱到他背後，挨著他坐下，路西安越過理查往前望，看阿爾伯特扣上最後幾塊零件，再用小刷子仔細掃去手指接縫的粉塵。
　　理查覺得手指癢癢的，頸側也癢癢的。路西安垂落的髮絲搔過他的脖子，帶來細微的癢意。
　　路西安說想喝咖啡，老式手沖咖啡機的聲音很快在工作間內響起，不大的空間裡充盈著咖啡的香氣，理查側耳細聽，彷彿能聽見自己體內齒輪媒合的聲響，於是他舉手道：「我也要一杯。」
　　明明在理查身上裝了最新最複雜的儀器，阿爾伯特多數的收藏卻是古老器械，比如早已被淘汰連替換零件都要自己打造的磨豆機。理查感覺溫熱的咖啡淌過喉口，舌尖頂著上顎，品嘗到一點沒有完全磨細的咖啡渣。

　　也許這是人類獨有的矛盾，新潮又守舊。理查幾乎快要忘卻自己擁有人類肉體的時光，充斥著喜怒哀懼的心臟被替換過後也逐漸沉寂，但現在，現在，在溫和的咖啡香中他聽見路西安和阿爾伯特談論著有關仿生機械的最新進展，明明談話的內容接近爭辯，兩個人的聲音卻始終冷靜不帶情緒波動。
　　理查又抿了一口咖啡，他伸了下懶腰，在咖啡的味道和複雜的機械術語之間感覺昏沉，心道：天，我可真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