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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家裡的小寶善逸也蛀牙,善逸蛀牙並不讓人意外,因為他不像他哥哥,明明刷過牙了睡前卻還會偷糖吃。善逸的療程直到半個月前才正式結束,那陣子小善逸三天兩頭被爺爺半哄半罵地拖到診所找胡蝶姐姐,美麗又溫柔的胡蝶姐姐會用鑽具吱吱吱地鑽開小善逸的牙洞,用吸管咕咕咕抽出小善逸的口水,又用洗牙器唧唧唧地刮小善逸的牙縫齒壁。小善逸敏感的耳朵承受不住近距離下高分貝的荼毒,口腔裡不斷傳來的震動讓他膽戰心驚,嘴巴張得又痠又疼,止不住的恐懼終於讓他不負眾望地哭了出來,小善逸用盡氣力哭,不僅哭得自己燒聲,也哭得一干眾人陷入間歇性耳鳴。小善逸每每從診間出來早哭得不成人樣,狼狽得像隻掉進水溝的小老鼠,坐在診間外頭等待的小獪岳,悠閒地翻漫畫,見對方出來他就抬起頭,慢條斯理摘下耳機,瞧瞧對方慘不忍睹的小臉,劈頭就是一陣譏笑。 小獪岳笑不出來了。 時隔半個月,桑島爺爺拎著一大一小兩個寶貝又出現在了胡蝶姐姐的診間門口。 「哎呀,又是雷門家的孩子嗎。」胡蝶姐姐笑容可掬,纖纖玉手倏地抓起耳塞,優先保護自己的耳朵「善逸,姐姐跟你說過很多遍,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鑽子的聲音喔~~~」 「抱歉,胡蝶小姐。這次不是善逸,我們保證再見他偷糖吃就打他屁股。」桑島爺爺不好意思地笑,手放在小獪岳背後推他往前「真是,這次換我們家另一個,又要麻煩您了哈——」 ----------------------- 02 雷門家的義兄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三年有餘,大寶小寶相處不睦人盡皆知,據幼稚園陽光班竈門老師的說法,兩個小孩明明念不同班級,下了課還是能打在一起,哥哥會扯弟弟的頭髮,弟弟會咬哥哥的膀子,兩個小孩幾乎沒有因為對方以外的關係進過保健室,他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嘴裡開口閉口都是對方,竈門老師心累地表示,自己搞不清楚兩隻的感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獪岳與善逸,其實他們自己心裡有數,兩人表面不對盤,實際也不對盤,個性喜好習慣,無論如何數不出一個相仿的共通點。小獪岳嚴以律己,兢兢業業,凡事較真要強,自負地鄙視軟得像攤水的善逸;小善逸寬以待人,溫良討喜,凡事大而化之,小而化無,唯一化不了的是獪岳這根刺。 想當初善逸蛀了牙,失魂落魄像落水的貓,成天愁眉苦臉鬱卒得不行,善逸不開心獪岳卻很開心,幾乎整個月難得沒生過一次氣,他除了早晚問候善逸一句「牙還疼不疼?」、點心時段還在善逸面前獨享雙份蜜桃、甚至在善逸只能吃流質稀飯的時候,美滋滋地享用爺爺端上桌的烤鰻魚,存心把善逸氣得又哭又叫,嘴饞得直流水。 於是乎,當時的獪岳對此有多樂此不疲,現在的善逸就有多幸災樂禍。 獪岳作夢也沒想過自己竟會落得這般境地,他的人生裡竟然也會出現這麼一天,變得跟他最討厭的弟弟一模一樣、丟死人的蛀了牙。 ----------------------- 03 「來啊~獪岳君,像這樣把嘴巴打開,再張大一點喔~」 溫柔美麗的胡蝶姐姐穿著白大褂,一手拇指食指掐住小獪岳的下頷,另一手捏著細長的口鏡探入小獪岳的嘴巴,聚精會神地檢察。 「哎呀,果然是蛀牙了呢,雖然不明顯,但在臼齒的側面真的蛀開了喔,有小小的黑……咦?」 小善逸擠了過來,硬是把腦袋湊到了胡蝶姐姐邊上。 「我要看我要看!」小善逸歡快地叫道,全然忘了自己半個月前才發下再也不進牙科診所、牙科世界第一可怕的誓言「我要看笨蛋獪岳的牙洞!!」 「垃圾誰准你進來的!!!」小獪岳仰躺在診療間的椅子上動彈不得,只剩一雙兇巴巴的眼睛和閉不起來的嘴巴在嚷嚷「給我滾出去不要來亂!廢物!等我出去你就死定了!!!」 小善逸愣了一下,卻沒像往常那樣退卻,他只要一想到半個月前的自己過得多麼窩囊,獪岳多麼過分,現在的自己就有多麼勇敢。 「我不管,我也要關心獪岳喔,痛不痛啊?」善逸笑得賊開心,對對方口齒不清的咒罵充耳不聞。小善逸的手掌撐在椅子側邊,一張嘻笑的臉蛋正對著獪岳,金色的大眼睛眨呀眨,由上而下俯視另一雙墨綠的貓眼「沒感覺?好可惜,但是沒關係,待會獪岳一定會更有感覺的喔~~~」善逸樂於描繪即將到來的夢魘給獪岳聽「鑽子吱吱吱,吸管咕咕咕,還有工具唧唧唧刮你牙齒……又痠又疼又麻,還有又長又硬的東西,卡在嘴巴裡吐不出來——」 溫柔美麗的胡蝶姐姐,一拳砸在小善逸的後腦勺上。 「哎呀,手突然抽筋了一下,真不好意思~」胡蝶姐姐還是那張無懈可擊的親切笑臉,笑瞇瞇道「善逸君正在妨礙治療喔,真是的,好孩子要乖乖聽話,可以麻煩善逸君先出去外面等哥哥嗎~」 門開,小善逸終於被攆了出去。 ----------------------- 04 幾乎沒有人知道,小獪岳其實很怕疼。 和外表不一樣,小獪岳有著又細又脆弱的神經,對外來的刺激敏感,尤其對疼痛敏感,小獪岳好像天生安全感不夠,一點點的觸碰都足以讓他炸毛,他總是本能地對潛在的未知表現出反感,對一切挑釁、威脅、與加害毫不吝嗇作出排斥反應——小善逸每次在他又生氣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是不是他這個哥哥的心缺了一角,所以才發出這樣空洞洞的聲音?就像風吹過破口,孤伶伶的,是很無助的感覺。 幾乎沒有人知道,但因為靈敏的耳朵,所以善逸知道。 就像現在,即使隔著那扇門,他也能聽見獪岳那顆小小的心臟,正在一跳一跳,發出微弱的,很猶豫,很失措,很戒慎恐懼的聲音。 獪岳很怕疼,只不過善於忍耐,所以隱藏得很好罷了。 小善逸坐在診間外面的長椅上,晃著懸空的腳丫子,沉默了一會。 「爺爺。」小善逸轉頭問道「大哥他為什麼也蛀牙?他明明都有好好刷牙。」 桑島爺爺正翻著報紙,沒想他這麼一問,忽然跟著愣了一下。 「唔,為什麼呀……」桑島捏捏下巴蓄得短短的鬍鬚,皺起眉頭跟著思考「剛剛胡蝶小姐好像是說,不是清潔上的問題,而是吃飯吃太久的緣故——」 「吃太久?」小善逸歪著腦袋不解「獪岳他吃飯,不會吃很慢呀?」 「大概不是這個意思,」桑島爺爺想了想告訴他「應該是指這孩子吃東西的時間太長了,嘴巴裡長時間充滿糖分——善逸你想想,獪岳他平常到底太常吃什麼東西?怎麼有辦法吃這麼久……」 善逸滾圓滾圓的眼睛轉啊轉,看見窗外的草坪在陽光下曬得懶洋洋的,庭院裡幾株桃樹結了爛熟的果實,葉片在豔陽下閃爍著油光,遠遠看去粉綠粉綠的,紛絮而繁茂。微風吹過沙沙作響,聽上去既慵懶又妖嬈。窗玻璃沒闔上,開了道縫,風便為他捎來那股香甜甜的氣味。 他當然知道獪岳最喜歡吃什麼。 ----------------------- 05 「獪岳君真的很緊張呢。」 胡蝶姐姐放下手邊的器具,調整座椅角度讓小小的病人坐起來,然後遞了杯水過去。 「你其實不用這麼緊張的,並沒有你弟弟說得這麼可怕喔。」胡蝶姐姐對他微笑「而且善逸君已經出去了喔,他絕對看不見的,所以用不著再擔心囉。」 「……可是他聽得到。」小獪岳低頭,嘴巴扯了扯,好不容易咕噥一聲「……我才沒有緊張,我跟他才不一樣。」 胡蝶姐姐只是笑笑。 「確實很不一樣呢,善逸君從進來到出去,嘴巴就沒停過。」胡蝶姐姐邊把乾淨的醫用圍兜兜繫到小獪岳的脖子上,邊用聊天的口吻跟他說話「看善逸君哭得這麼傷心,大家也都很傷心,因為耳朵真的很痛呢~」 「他就是個愛哭鬼,什麼都能哭,好吵。」 「獪岳君很勇敢,都沒有哭呢。」胡蝶姐姐把水杯收好,給小獪岳又遞了一張紙巾擦嘴「你是哥哥,一直以來一定默默忍耐了很多,很了不起喔。」 「……」小獪岳又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朋友總是害怕看牙醫,我都知道。」胡蝶姐姐又說,她的聲音像摻了蜂蜜的牛奶,聽著既舒服又溫暖,稍稍熨平了小獪岳心中雜生的焦躁「在我看來,雷門家都是好孩子喔。善逸君雖然一直哭,但從頭到尾嘴巴都乖乖開著沒有閉上,很努力地接受治療了呢。獪岳君也是,明明很緊張,但還是很勇敢,不哭也不鬧,真的很棒喔——我想如果是獪岳君的話,一定也能像弟弟那樣撐過去的,對吧?」 小獪岳兩手抓著衣角。再怎樣逃避也騙不了自己,自己其實跟那個愛哭鬼一樣,是個會害怕會緊張的,再普通不過的小孩。 「……善逸——」小獪岳終於開口,嘴裡彆扭,黑亮的眸子撲閃幾下,避開了胡蝶姐姐的目光「我是說那個廢物……那時候總共蛀了幾顆牙?」 胡蝶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會意一笑。 「善逸君前前後後補了六個蛀洞喔。」 「……那我呢?」 「獪岳君好多了,只要補三個就可以囉。」 小獪岳十根手指絞在一起,然後鬆開,掌心虛握幾下,像給自己做無聲的打氣。 「拜託你了,胡蝶小姐,請讓我比那傢伙少一半的時間結束吧。」小獪岳無比認真道「我一定會努力到最後,不可能輸給他的。」 ----------------------- 06 鑽子重新乍響的剎那,小善逸禁不住兩手發起抖來,才埋進心底不久的恐懼與慌張一下浮出水面,嚇得他猝不及防。小小的孩子本能得捂住耳朵,眼眶很快又溢滿了淚水。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聲音好尖,像刀子刮在脊椎、鑽進骨髓、磨在腦神經與耳膜上…… 小善逸簌簌顫抖,忽又睜開眼,直直盯向面前那扇門。 他進不去,但他知道那裡面的聲音,肯定比外頭要來得更尖銳更響亮。小善逸的淚水又掉了下來。器械嘰嘰嘰的聲音刻在腦門上曳出一種陰翳的顏色。他只想著一件事:獪岳在裡面,獪岳在裡面。 他幹什麼要去在乎呢?善逸忍不住想。他不是一直很想讓這個沒心沒肺的大哥也體會一下這種痛苦?這不是實現了嗎? 風吹起窗簾,走廊上開始彌漫白桃的氣息。那種陰翳的顏色在緩緩變形,似乎被鑽具尖銳的聲響給拉長了、弄亂了,正在夏日午後鬆軟地消散開來。 小善逸閉上眼睛,他能清晰地聽見空間裡一切嘈雜與尖聲,聽見某種空洞又無措的心音,卻唯獨聽不見半點哭鼻子的哼哼唧唧。 獪岳又在忍耐,而他為此希望時間能走得快些。 ----------------------- 07 「這是第幾次?」 樹梢的葉片反射著陽光,亮閃閃的光斑流洩而下,在他們腳邊碎了一地。鳥兒在鳴叫,週遭卻顯得更静。善逸蹲坐在地一聲不吭。 「說話啊,這是第幾次了?」 「你真的很弱,還敢惹年紀比你大的……別老是給我丟臉行不行,垃圾。」 僅僅幾步外的前方,獪岳就站在那株茂盛的桃樹下,嘴裡咬著桃子,衝善逸問話。桃子的果肉帶汁,汁水順著獪岳的指縫下滑,最後吻別他的皮膚墜向地面,滲進了土裡。 獪岳又咬了一口,善逸用眼角餘光瞥見他白色的犬齒嵌進粉色的肉,舌頭捲著汁水送進口腔。善逸的耳朵好,他聽著那些咂巴咂巴的聲音,覺得被囓咬的好像是自己。 「我、我會自己想辦法……」 小善逸弓著背,覺得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撇過頭賭氣。 「你愛笑儘管笑吧,反正這是我的事,不需要大哥管!」 要是平常的獪岳,早接著話茬罵回來了,然而這次卻沒有,只是繼續咬著桃子吃。善逸越講越沒底氣,頭慢慢又低了下去。他左臉掛彩了,偏偏被最不願意見到的傢伙發現。善逸覺得委屈得不行,眼裡噙著淚卻不願意在這種時刻掉下來。想想這都是為了誰啊?然而根本只是一片真心放水流,不過是自作多情而已。獪岳一聲一聲嚼碎桃子,好像嚼著他的自尊,幾乎要把自己撕碎。 「……你以為我愛管你嗎。」 當善逸再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獪岳早就不在那裡了,桃樹下空無一人,哪裡還有他大哥的影子。風呼呼吹,把獪岳最後一句話帶到他的耳邊,週遭還是那樣靜謐,空氣裡滿是甜甜的白桃香。小小的善逸最後在樹邊的草叢裡,發現那粒被丟棄的果核。 淚花一下風乾了,就連臉上掛的彩好像忽然也不痛了。 等到第二天傍晚,當竈門老師終於在保健室找到雷門家的孩子的時候,兩隻還是一慣地吵吵鬧鬧,哥哥的右臉掛著挫傷,弟弟的頭上腫了一包。聽人說雷門家的大寶又出去打架,打完回來繼續教訓雷門家的小寶,一拳招呼在那顆金燦燦的腦袋上,大寶連罵小寶不成器,架都不會打,真是沒用得無可救藥啊。 小寶又氣又急,又是哭又是叫,想罵罵不贏,想還手又打不過,整個人氣鼓鼓的,憋醜了一張臉。 竈門老師偷偷站在門邊,大概是顧孩子實在太累,他竟然覺得自己聞到了絲絲開心的氣息。 ----------------------- 08 小獪岳猛地回過神,感覺心臟砰砰砰跳得飛快,明明沒有睡著,卻莫名覺得與現實脫節了一段時間。小獪岳想起身動動,才剛歪過腦袋,發酸的眼眶一熱,就感覺頰畔滑下一道冰涼的水痕。 其實不只臉頰,他感覺自己背後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身體一動,冷氣房裡的空氣便從衣服縫隙間鑽了進去,涼絲絲的,叫他覺得有些冷。小獪岳四下張望,房裡沒其他人,也許胡蝶小姐正在外頭與師傅談話,他轉將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嘴巴,麻藥沒退全,半張臉還僵的,齒縫間感覺像新刷了層漆,磨起來卡卡的,不像自己的牙,小獪岳又嘗試用力咬合幾下,上下臼齒碰在一起傳來厚鈍的實感,不再像過去那樣犯疼——小獪岳心中吊的大石終於安放下來,然而繃緊的神經還沒完全緩過來,門卻忽地被打開了。 「……獪……大哥——!!!」 頭頂的探燈一晃,大半白光被另一顆腦袋隱到了後頭。 小善逸二話不說,兀自從門口闖進來,雙腳一蹬飛撲到診療椅上,小獪岳忍不住嘖了一聲,又是那張見慣了的蠢臉,背著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到底誰才是那個接受治療的人啊? 「走開!」小獪岳一臉兇巴巴,開口就趕人「不要靠過來,廢物,下去!」 「我不要!」小善逸尖叫,整個人像塊黏皮糖扒在身上,甩都甩不掉「我不走我不走!大哥不怕了好不容易終於都結束了嗚嗚嗚嗚嗚——」 善逸哭得傷心,一抽一噎,嘴裡不停叫喚。 「對不起對不起嘛都是我嚇唬你還……還留你一個人……但誰叫大哥不好——都是因為之前獪岳真的太過分了所以我、我才……」善逸抬起手臂抹眼淚,越抹掉越多淚「——才想你這壞蛋根本活該啦!!嗚嗚嗚嗚嗚討厭——果然不管重複多少遍都一樣,我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忍受得了這種聲音……光在外面聽就快受不了,但只要想到你還在裡面我就——」 小獪岳的耳朵被迫接收對方一個勁的吵鬧,眼睛又盯著對方一臉的鼻涕眼淚作勢往自己身上抹,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放倒的診療椅看上去雖然對孩子們來說很大張,但實際使用的空間還是挺有限的。小獪岳的身體還沒完全坐直,又被小善逸執拗的舉動給困在了對方及椅背中間,整個人進退兩難,既尷尬又難為情。 「胡說八道!怕的明明是你才不是我——」小獪岳想坐起來卻有點吃力,因為善逸一邊膝蓋擱在他身上,壓得他不好動作,小獪岳掙扎老半天,忽然頓了頓,想到一個關鍵問題「……等等,垃圾你又偷聽?」 善逸跟著愣了愣,眼淚收住了,茫茫抬起頭。 「我不,我只是……」 「明明就是啊?」小獪岳忍不住叫道「你真的很煩,每次都擅自做這種事,很有意思嗎?」獪岳越想越煩躁,聲音越拔越高,燥熱開始往他的臉上、眼尾上竄動「聽力好了不起啊?你一直就是這樣,真是叫人火大!」 「獪岳……」 善逸伸手想碰,卻被獪岳扭頭閃了開。 「走開。」獪岳還是那句話「你就是迫不及待要看我出醜,講多好聽都是假的——你剛剛自己也承認了的!」 小善逸拼命搖頭,含在嘴裡的辯駁蒼白又無力,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獪岳,只是聽到那樣空洞的聲音又漸漸放大開來,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 又羞又惱人的空氣裡溫度一點點升高了,明明是很微小的變化,卻誠實地反應在獪岳的臉上。小善逸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看到那些焦躁的顏料抹在眼瞼上,變成有點迷濛的淺紅色。 小善逸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事實上他也沒想好到底該怎麼解釋才能平息他大哥的怒火。小善逸只是不由自主地,遵循大腦的神經反射,在理性之前先一步做出了行動。 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思考。 善逸能看見自己的臉倒映在那汪墨綠色的水潭裡,他們從來沒湊這麼近過,小善逸閉上眼睛,舌尖輕輕一碰,便嚐到一點鹹鹹的味道。 獪岳在掉眼淚,然而本人一點自覺也沒有,善逸想,肯定是因為忘記了哭泣這回事吧。 ----------------------- 09 水氣在眼眶裡積蓄許久,好不容易顫巍巍滑了下來,又被嘬著臉頰吞進了肚子裡。 小獪岳在頭五秒鐘完全反應不過來,畢竟這是他從不曾設想過的情境,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裡,和弟弟的關係就沒好過,即使在最和平最沒有衝突的時候,兩人也算不上親暱才對。 理智線好像悄然繃斷了,開始時沒有一點預兆,就連結束時也是,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好像一切恰巧得理所當然。 小善逸早早止住了哭泣,毫無來由地,忽然就樂得想笑,嘴唇與頰畔分開的剎那顫抖著翹起了淺淺的弧度——儘管只是短短數秒,他仍想這大概是第一次,能與獪岳的心拍合在一起。 ----------------------- 00 雷門家的大寶看完牙齒了。 當小獪岳終於走出診療室的時候,桑島爺爺滿臉都是藏不住的驕傲,老人家無比欣慰,望著大寶小寶牽在一起的手,眼裡無限感動與慈愛——果然兄弟就是這樣的羈絆,即便吵吵鬧鬧也斷不開互相牽掛。一前一後接受牙醫的洗禮,終於難能可貴地讓雷家雙寶留下深厚的革命情誼。 即使胡蝶姐姐明顯覺得雙寶的表情哪裡詭異,桑島爺爺仍覺得這九顆蛀掉的牙讓一切都值了。 胡蝶姐姐選擇繼續保持營業用微笑。 「好點了嘛?獪岳君。」胡蝶姐姐蹲下身十足親切「麻藥晚點就能退乾淨了,這幾天要盡量避免吃太刺激的東西喔,比如太酸太辣太燙,都不可以喔。」 小獪岳緊閉嘴巴,懂事地點點頭。他已經懶得開口了,除去身體的疲累,還得加上心理的衝擊。小獪岳覺得自己像繃緊的弦鬆懈下來,半天使不了力。 「如果還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弟弟的,善逸君已經很有經驗了,對不對呀~」胡蝶姐姐把臉轉向善逸,驚呼出聲「哎呀,善逸君,你的臉怎麼啦——才一會沒盯著你就搞成這樣,不哭不哭啦~」 小善逸捂著自己一邊的臉頰,吸吸鼻子打哈哈。 「沒事沒事,只是不小心撞到椅子扶手啦。」小善逸一張梨花帶淚的小臉,笑得像朵燦爛的蒲公英「我和獪岳一個腫左邊一個腫右邊,好巧喔,這樣誰也不丟臉了,誰叫我們是兄弟嘛,哈哈哈哈哈——」 打架時一起掛彩,看牙醫當然也要拉對方下水,一起狼狽才可以。 小獪岳難以置信,心裡賭爛,覺得這小子今天就是來報仇的,他當然不想牽手,但偏偏小善逸握得死緊,他想這傢伙大概又接錯了哪根經,發起瘋來簡直不可理喻。 胡蝶姐姐看了看他們,跟幼稚園的竈門老師一樣,搞不清楚兩隻的感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夕陽餘暉下,雷門踏著彼此的影子相伴回家了,小寶的背後罩著大半顆暖融融暈呼呼的太陽,蛋黃似流淌一地,在他小小的身上披了層絨毛般的光,大寶遠遠看著那張又傻氣又單純的笑臉,想罵的話明明很多,一時間反倒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 爺:獪岳啊,今天怎麼一直擦臉?是麻藥沒退乾淨不舒服嗎? 獪:……沒事,被狗舔了而已。 善:……汪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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