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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く儚く



  一雙手正在鍵盤上舞動。

  那雙機械手比之鍵位大得過分,若非親眼所見,甚難相信它能從事如此精細的工作,尖端的利爪還能不傷鍵盤一分一毫。一行又一行綠色字體川流不息,匯流進末端旋轉的圓球。他的動作持續約莫五分鐘才停止,細細檢核每一行文字,修改幾處排列,方按下啟動鍵。

  讀條至100%,正中央跳出啟動成功的提示,隨即跳出一個方框。他按下確認,一旁的機械艙猛然開啟,一位擁有銀紅相間髮色又過分高大的的男人緩緩步出。Z-one悠悠開口:「早安,阿波利亞,今天狀況如何?」

  「早上好,Z-one。」相較於Z-one記憶中那位垂垂老矣的長者,阿波利亞現在的聲音更厚實有力,充滿「生命力」,帶著些許的電流音,一如既往忠誠回報:「已修復前次出現的bug,待記憶完全彙整便可以進行下一階段。」

  「現在記憶彙整進度?」

  「百分之二十。」

  距離上次回報增加百分之二。Z-one點點頭,看著外表已徹底與衰老兩字無緣的阿波利亞,自發地啟動跑步機,開始活動被重塑後的身體。他瞧了眼另外兩個已空無一物的機械艙,拾起擱置一旁書本,取下書籤繼續細細品味。

  一小時後,阿波利亞才停下機器,轉而潤滑油保養這副由零件構築而成的身軀,期間悄然瞄向身側的Z-one。

  興許是瀕死前的希冀,阿波利亞的回憶是倒放的錄影帶,甫一睜開眼記起的便是完全闔上眼前的承諾──成為Z-one的利刃。但不完全的記憶令他有些茫然。逐漸回攏的記憶讓他想起另外兩位先行沉睡的朋友,而今他們已再次出行;想起他們的計畫,穿梭到過去阻止童實野市的破敗;想起雪原裡落下的腳印,在幾秒鐘後了無聲息。

  他清楚回想起瀕死前的絕望,就像在漫無邊際的叢林中瞧見冉冉升起的狼煙,所以他不惜化作這副身軀。但他是何時進入叢林?為何進入叢林?卻是一點也摸不著頭緒。

  書頁又被翻過一頁──末世般的現在,這般紙質的書本已成為絕響──自他甦醒以來,這是Z-one第三次翻開它。相較連過往都尚未釐清的阿波利亞,Z-one已列定了一張清單,正一步一步地完成上頭的計畫。

  留意到阿波利亞的視線,他微微側頭,問:「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是誰?」他低下頭,凝望張開的手,「外表、性格、記憶、人際關係、言談及走路方式……我的一切是由機械和程式構成。」

  「我是誰該如何定義?單從外表來看,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人型。但若外表無法作為判斷依據,擁有 『阿波利亞』的記憶便是阿波利亞嗎?」他看向Z-one,「如果記憶也不完全可靠,那又該如何證明我是誰?」

  「……我或許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Z-one無奈嘆息,「人與自己總是保持最遙遠的距離,而追尋是個艱難的旅程。」

  「我只知道,外表並不重要,名字也不過是個代號。」Z-one闔上書本,與阿波利亞相望,「你不妨下,你希望你是阿波利亞嗎?」

  「那你希望我是嗎?」

  「我希望你是。」

  人總是貪婪的。而今已成為機械人的他或許能百分之百掌控身體,卻永遠不可能百分之百掌控思想,「阿波利亞」的絕望深深影響著他,同理,他的野心亦然。

  他摸摸左胸口,機械運轉的輕微震動取代心臟的鼓動,讓他能站在這裡。於人類的阿波利亞而言,Z-one是象徵希望的救世主;於機械的阿波利亞而言,Z-one是他的創造者。

  來自救世主與創造者的肯定答覆,使繚繞的霧氣消散,亮出隱匿的道路,「我也希望我是。」

  「那你就是了。」Z-one說,「徬徨的旅人在森林裡迷失方向,泰半是因為沒有參照物,以為自己向著光走就能找著出口,殊不知只是在原地打轉。」 

  「你是誰?」

  「我是阿波利亞。」 

  「不惜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你想做什麼呢?」

  「保護你,完成我們的理想。」

  「那不就足夠了嗎?」 

  Z-one一聲輕笑,重新專注於書本。

  Z-one賦予他們希望,亦給予他們活下去的勇氣……他永遠是正確的。

  只要有目標,終有一日能抵達出口。阿波利亞彷彿聽見Z-one如是道。而目標不見得非要是太陽。

  可是Z-one就是太陽。阿波利亞是如此堅信。是廢墟般的未來裡,那一道劃破天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