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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媽生日快樂


日頭已過中天，盛夏的熱正發威，尤其今日四處香灰瀰漫，焚爐化金，好似將整個府城都扔進一團煙霧繚繞的柔火之中。以七娘媽廟為中心，附近有成年子女的家家戶戶都熱鬧非凡，還有不少人家抬著七娘媽亭正往宮廟而去。

文竹穿著馬褂在庭院裡悶悶不樂，七月時正大熱，這身衣服讓他在這溽熱的天裡更加煩躁，尤其他看見不少姑娘穿著正式的衣衫鑽亭腳、彷彿是一日的主角般閃耀，更讓他感覺胸悶。

這該死的衣服。

「文竹！你哪會佇遮？你的亭仔敢提去燒矣？」
（文竹，你怎麼會在這？你的亭子拿去燒了嗎？）

文竹抬頭，云和正提著裙子走進來，身上穿著的淡紅襟衫煞是好看，衣領還滾著一圈蕾絲，衣襟上的刺繡繁複，那是云和為了初七這一天，親自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

身為青梅竹馬的他是最瞭解云和有多麼認真等待十六的到來，她等待自己成人，能用自己靠著努力、和七娘媽的庇佑得來的手藝，取得和其他婦女相同的報酬。

「早就化了轉來矣。」
（早就化（焚燒）完回來了。）

文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目光在他身邊坐下的云和身上停留一會之後便移開。

「你甘有呷雞酒？（你有吃麻油雞嗎？）」云和問，隨著她的話音有胭脂水粉的香氣飄來鼻間。

「無，我呷袂落。」
（沒有，我吃不下。）

「抑是紅龜？」
（還是紅龜粿？）

「毋愛。」
（不要。）

「無咱來去呷擔仔麵？」
（不然我們去吃擔仔麵？）

「云和－－」

「－－你做的衫囥佇佗？」
（你做的衣服放在哪裡？）

文竹閉上嘴，抿得緊緊的。

「你衫提出來。」
（你衣服拿出來。）

「……燒去矣。」
（燒掉了。）

云和刷地一聲站起來，皺眉揚聲：「你騙我！你做甲遮爾辛苦，哪有可能提去燒？」
（你做得那麼辛苦，怎麼可能拿去燒？）

「－－阮阿爸提去燒的。」
（我阿爸拿去燒的。）

云和從原本準備抓著文竹的激動模樣立刻冷靜了下來，尤其在看見文竹漸漸泛紅的眼眶後，自己也開始鼻酸。

沒人比他更瞭解云和縫出一件成人禮衣衫的期盼和辛勞。因為他也同樣，一陣一線，織出屬於自己的衣服。他們一起駐足服飾店，觀察路上女性穿著與女學生的制服，一起跪拜在七娘媽前祈求雙手的靈巧。

人們必定以為跪在云和身邊的他只是個尋常祈求平安長大的男孩子吧。

「恁厝這馬敢有人？」
（你家現在有人嗎？）

文竹搖頭，他從家族的成人禮宴席中逃了出來，也許他阿爸只是裝作沒看見。眾多親戚家有小孩成年，他阿爸卻必須在燒了七娘媽亭之前，先燒兒子縫織出來的衣服。

衣襟上的花紋繁複，衣袖也滾了一圈他自己摩娑出來的竹葉繡，他甚至想過要用自己的名字取名文竹繡。

手突然被云和牽起，文竹隨著力道站了起來，看見云禾的表情嚴肅，帶著倔氣，每當這種表情出現，他就知道她必定有什麼事要去完成，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去你的房間！」

云和強勢地拉著文竹，大步跨向他的房間，幾乎是門被關起的瞬間，云和便動手解起自己的衣服。

文竹慌忙別過身遮住自己的眼睛，

「妳、妳咧創啥啦！」
（妳在做什麼啦！）

「今仔日初七，這領衫有一半是你共我鬥相共的，你嘛穿看覓咧。」
（今天是初七，這件衣服有一半是你幫忙我的，你也穿穿看。）

「妳、妳是咧發癲哦！（妳在發瘋哦！）」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先不說他們兩人深知彼此是裸裎相對也一點火花都沒有的關係，若是被外人看見，跳進運河都洗不清！

「今仔日過，咱就攏是大人矣。會使領大人的錢，愛扛厝內的代誌。」云和解下身上的大襟衫，蓋在文竹的頭上，「你敢甘願就按呢過去？」
（今天過去，我們就都是大人了。可以領大人的工錢，要扛家裡的事。你甘願就這樣過去嗎？）

你敢甘願？

文竹放下手，拿起衣服。他的雙眼通紅，和云和的一樣。

云和為他脫去原本的衣服，為他攏上自己的大襟衫，扣上扣子，擦去他滾落的眼淚。

「七娘媽是毋是今仔日過就袂共咱保庇？」文竹問云和。
（七娘媽是不是今天過後就不會保佑我們？）

「才毋是咧。」云和在文竹頭上敲了一記，隨後輕輕捧起他的雙手，珍惜地摩娑，「伊佇你的手，佇你的心。」
（才不是咧。祂在你的手裡，在你的心裡。）

屋外還不時有炮竹聲響傳來，喧囂的氣氛與焚香的氣味卻彷彿與此刻的他們都無關。

文竹握住云和的手，她的手也有向七娘媽祈求來的巧藝，他們緊緊相握的手中，有七娘媽在其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