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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光〉 第一封信



學長:
  世外天有光,但沒有山,也沒有海。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是特別熱愛大自然的人,可是待久了,我居然懷念起那片翠綠與蔚藍,懷念站在底下渺小的感覺。
  太多的光讓我暈眩。
  奇怪的是,當你走進我的世界,帶來萬丈光芒時,我卻只想靠你更近一些、再進一些,哪怕目盲也在所不惜。
  我最近想起17歲那年,我第一次被白色種族逼得無路可走。我當時想,我為什麼要出生?我的存在如果是為了規正世界的走向,那這些人難道不該對我畢恭畢敬嗎?他們於我而言,不就是螻蟻而已嗎?他們怎麼膽敢弒殺神諭?憑什麼我的愛與恨都要戰戰兢兢?
  不可以瞪我打我,我真的憤恨,命運對我不公。
  它帶走了我的兄姐,粉碎我們的未來。
  我多渴望與你廝守……







  白陵樹俐落的翻過石壁,周身的光暈似霧,步伐如雲。
  斜日欲墜,黑夜將至,天色半明半昧,正是逢魔時刻,那雙黝黑勝暗夜的眼睛閃了閃,他抬起手,陰影自四面八方湧流,匯聚成一團不祥的黑氣,在白陵樹面前張牙舞爪,蓄勢待發。
  「驅逐不請自來者,誅殺心存歹意者。」白陵樹低聲道:「去吧。」
  他輕吹了一口氣,陰影如煙散去,鑽進白日與暗夜的隙縫。
  懷錶微震,白陵樹無奈地打開,往後讓了一步。
  魔龍現形,不滿的瞪著他。「小崽子,說好了讓本尊上。」
  白陵樹勾起一個笑,道:「人家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可是我們的鎮族之寶,這點雜碎怎麼能勞動您。」
  希克斯嚷嚷。「你現在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告訴你,當年你小叔叔可是抱著我的大腿,哭哭啼啼哀求本尊當他的幻武兵器,本尊拒絕他,他就要一頭撞死在妖靈界,後來……」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愛喋喋不休追憶似水流年。
  白陵樹一向自詡敬老愛幼,堪比道德楷模,當然不會打斷希克斯的嘮嘮叨叨,這六百多年來,他已經訓練出充耳不聞的本事。
  前方漸有人煙,妖師一族近在眼前。
  希克斯忽然停下來,語重心長。「小崽子,你最近太常在白天使用陰影了,失衡的滋味,你還記得吧。」
  「我生來就是光與暗之子,您還記得吧?」
  狀似不經意的擲下這句話,白陵樹穿過結界,回到妖師領地。
  世外天內,晝光如傾,光亮卻沒有暖意。
  白陵樹眼神一冷,連希克斯都安靜了下來,一同看向佇立在前方的身影。
  她戴著暗紫色的兜帽,蓋住了黑髮與黑眼,回過頭來,望進了白陵樹的眼睛。
  --一名精靈。
  儘管心裡驚疑,白陵樹仍然微笑。「這位……」
  「我是冰牙的暮雲·伊沐洛·巴瑟蘭。」精靈的聲音輕靈如歌,她道:「妖師少族長,久仰。」
  白陵樹有生以來,並非沒有跟白色種族打過交道,世外天內也有追尋闇墮的至親摯愛而來的白色種族;在外流浪的那些年,他也見過精靈,但絕對不是在黑色的領地。
  「希克斯。」白陵樹道:「請你將桑薇亞之葉送往千眾家,並請長老過來一趟。」
  暮雲道:「我可以向您說明我的來意,不必勞煩了。」
  她遞上一束信札。
  上面的筆跡圓潤清秀,白陵樹瞬間屏息。
  他認得這個字。
  字跡的主人曾經手把手,親自教他寫字讀書;他握著白陵樹的小手,伴著他走出人生第一步;他抱著白陵樹,告訴他,他的父母堅貞的愛情,橫跨黑白的成見;他對外手段狠辣老練,在室外天都是光的夜晚,卻會為白陵樹唱著歌,替他掖上被角。
  他唱著精靈百句歌。
  幼時的白陵樹曾問過他。『小叔叔為什麼會唱白色種族的歌?還是精靈的歌?』
  『這是小叔叔最愛的人教的,他告訴我,一個人的特別之處,在於他的心,而非他的種族。』
  小小的白陵樹似懂非懂。
  『如果心能說話,那必然是咒語般的言。』
  白陵樹已經很多年不曾這麼震驚了,或是說,他出生至今,都不曾如此震驚。
  --那是褚冥漾的字,褚冥漾寫的信。
  他開始翻閱信件。
  希克斯不客氣的插話。「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是妳的誰?」
  暮雲看了他一眼。「是家父。」
  「他還活著嗎?」
  這話問得很失禮,暮雲眉頭一皺。「我不知道。」
  希克斯彷彿鬆了一口氣。
  「家父已經離開冰牙族多年了,冰牙族與燄之谷遍尋不著他的蹤跡。前陣子,我前往Atlantis學院舊址,在他從前的宿舍房間內,找到這些信。」暮雲平靜的道:「家父畢生未婚,想來是因為貴族先族長。」
  希克斯打量她。
  暮雲無疑是很美的,雪膚黑髮,燦如晨星。精靈都有與生俱來的美貌,可是這個女孩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宛如滾燙的熔漿,灼燙著希克斯,她的咬文嚼字不過是個偽裝。
  好極了。
  褚冥漾養了一個悍不畏死雷同冰炎的孩子。
  冰炎養了一個裝瘋賣傻如同褚冥漾的孩子。
  呵呵。
  旁邊的白陵樹踉蹌了兩步,他緊緊扣住希克斯的手,喃喃。「他還警告我要安全性行為。」
  「什麼?」
  「他居然跟人家文愛……說懷念對方在暗巷裡無套內射的感覺。」
  老人家希克斯一頭霧水。「什麼是文愛?」
  「文字性愛!」白陵樹沉痛地大喊。
  暮雲紅了臉。




  暮雲正站在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妖師族長的房間內。
  白陵樹正在翻箱倒櫃,倒出褚冥漾所有的遺物,彷彿她不存在。
  她好奇的打量四周。
  褚冥漾的房間很簡單,看得出來他的吃穿用度都不鋪張,凌亂的地面上散落著好幾個世紀前的電動,床角有一隻很大隻的白色兔娃娃,紅色的眼睛讓暮雲想到自家父親。
  她看那隻兔娃娃的眼神忽然充滿敬意。
  這隻兔娃娃說不定是光影村長曾寄居的那隻,光影村長楔就是在這隻兔子裡,用毒藥毀了耶呂惡鬼王的軀殼。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飄到地上的紙。
  --萊恩·史凱爾的術法考卷,58分。
  背後是一串龍飛鳳舞的字跡:『漾漾,午餐吃什麼?』
  『炸豬排?』
  『炸豬排口味的烤飯糰?』
  『……反正最後都是要吃飯糰,你是問心酸的嗎?』
  暮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漾漾」是褚冥漾的小名。
  好甜好可愛的名字,她莞爾一笑。
  白陵樹從雜物堆抬頭。
  「暮雲小姐,我小叔叔的遺物大多收在他生前的房間內,並沒有找到令尊的信。」
  暮雲有點失望,但不意外。
  她聽旁人說過無數次,六界最強大的冰與炎的殿下如何凝聚力量,與世界脈絡共鳴,而後從晨星樹抱出她。
  冰炎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
  他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慈父,比起父親,冰炎更像個慈和又威嚴的師長。
  他待她不嚴苛,也不寵溺,他從不以倫常親情要求暮雲做任何事情,卻在她被其他精靈小孩欺負時,會去找人家的家長「談談」。
  冰炎說,這世界上已經有太多束縛規範困住一個人,她是獨立的生命,他不願意也不能干預她。
  『您會與其他精靈或者獸王族結合嗎?』很小的時候,她問過。
  冰炎勾起淡淡的笑,揉揉她黑色的髮。『來生也許吧。』
  精靈明明沒有來生。
  直到她翻到那些信。
  妖師少族長顯然敵視她,這不怪他。
  暮雲點點頭。「那我先告辭了,如果有任何消息,再麻煩您通知我一聲。」
  她要離開,白陵樹卻攔住她的去路。
  「那些信,請您歸還妖師一族。」
  暮雲瞪大眼睛。「這是我父親的信!」
  白陵樹微笑搖頭。「這是我小叔叔的信,妖師的文物。」
  「如果我不給呢?」
  「我不喜歡對女性動粗。」
  光影明滅,燙人的螢火在四周浮動--螢之森消失的秘術。
  「奔騰的冰之女神,借出你的懲戒之刀,回應我的呼喚。冰牙的第七寶器--流吟寒月。」
  房間忽然劇烈震動,空間扭曲。
  白陵樹與暮雲警戒的瞪著對方,異口同聲。「你做了什麼?」
  眼前拉開一片荒野,狼煙四起,鮮血染紅了草地,遍地屍首。
  一道人影跪在地上,肩膀顫抖,緊緊擁抱了無生氣的女性。
  白陵樹與暮雲倒抽了一口氣。
  他們都認得那個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妖師族長,褚冥漾。
  褚冥漾滿臉淚痕,那名女性的長髮散落在他的手臂間,他伸手抹去她臉上的血汙,卻忘記自己也滿手鮮血。
  『姐,妳醒醒……妳是褚冥玥耶,妳怎麼可能被打倒……』褚冥漾把臉埋入她的頸項間,失聲痛哭。『妳不要離開我,我好怕……』
  冰炎站在後方,痛苦的閉上眼睛。
  他彎下腰,把褚冥漾納入懷裡,彷彿想為他阻擋世界的惡意與傷害。
  『褚,別怕,我在這裡。」冰炎親吻他的髮,低聲說:『我們帶她回家。』
  『然死了,辛西亞回歸主神懷抱了,現在姐也死了。」褚冥漾拽著冰炎的袖子,痛苦而癲狂。『學長,只剩下我了,沒有家了……沒有家了……』
  他放下了褚冥玥,推開冰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四周陰影翻湧,烏雲蔽天。
  冰炎沒有攔他。
  他跪在褚冥玥身前,伸手覆蓋上她的臉,再抬手時,褚冥玥的臉上已沒有血跡污痕,衣服整潔乾淨。
  她彷彿是倦極睡著了。
  原來一肩扛起妖師一族、扛起褚家秘辛、強悍而尖銳的褚冥玥也會累。
  哪怕是睡眠,褚冥玥的美麗依然凌厲。
  歲月也不忍心在褚冥玥的臉上留下痕跡,於是讓她安安靜靜地睡著了,保留她艷麗的容顏。
  冰炎仍跪在那裡,似是看著褚冥玥,又似是看著褚冥漾消失的遠方。
  終於,他的嘴型微動,聲音比塵埃還輕。
  『黑暗何時降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