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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失控


「喂,真的沒問題嗎?」

帝都邊境,夜彌低聲問著蹲在自己身邊的由良。

在卯兔妥協後,就交代讓他護送由良出去,留下了一只紙人形做為替身,接著在結界上開了個小縫,好讓一人一式神得以溜出書院。

其實夜彌並不是很高興由良把卯兔拖下水,但對式神而言,天大地大,誰都沒有自家主子大,卯兔要他做什麼,他做什麼就是了,更何況卯兔雖然看上去乖巧守規矩,背地裡幫著這糟心半妖各種背書違反風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這次違反紀律的後果恐怕也不是單靠關禁閉什麼的就能糊弄過去。

夜彌瞇起眼睛,諒這隻半雷獸的計畫最好像她所保證的那樣低調。

「……實話說,我不知道。」由良抱緊了懷裡向卯兔要來的茶罐,沒有正視夜彌的目光,「雖然當初不是自願的,但『那位大人』的性格……我多少還是了解的。」

她沒有跟卯兔等人說過太多關於「那位大人」的事情,對人類來說神靈之事牽扯越少越好,因此直到現在,卯兔他們也只知道每次由良去拜訪祂時都會帶一罐茶葉去。

夜彌聳聳肩,「雖然我還是覺得只用一罐茶葉就能提高交涉機率這種事根本是無稽之談,但你說行就行吧。」反正別再把卯兔牽扯更深就行,其他諸如由良把自己作死了什麼的,他不在乎,「說起來,從以前就知道你對『網』不怎麼挑,但連這種『定時炸彈』型的你都敢要,不得不說我還挺佩服你的。」

「給我注意下言詞。」由良警告,「再怎麼說也是神靈,況且也不會炸,頂多啞火,但真正派上用處的時候就是大陰陽師也得靠邊站,給我放尊重點。」

夜彌老大不在乎的挑了下眉。

「那我走了,書院那邊不能讓卯兔一個人擔著,你自己保重。兩天後見。」

由良朝他擺了擺手,「去吧。」

一身漆黑的青年化為暗火消失,四周一下沉寂下來。由良不自覺的摸了摸耳後的紅印。

考慮到她消失的事情不可能隱瞞太久,和卯兔經過預估後定下了兩天的期限,在這期間她會想辦法將鬼車從帝都引開,徵得「那位大人」的協助,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暫時牽制住鬼車的行動。

而若是做不到的話,那就由她自己……

由良握緊了拳頭。此時的她並沒有穿著十紋的制服,而是換了一身利於行動的便裝。要想和那名鬼車一戰,她不能有所保留,厄除的身分是個束縛。

……冴木這次大概會被她氣死。

想到這裡的由良不自覺地露出苦笑,下一秒摩娑著紅印的手指一頓,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一回頭便赫然看見那張白的刺眼的白布如同上次那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

「碰!」的一聲,一記重爪撲空,由良瞪著方才自己蹲著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坑,臉上彎起一抹冰冷但帶著血氣的笑意。

那是被對方宛如挑釁一樣的力量勾起的、藏在她骨子裡的、屬於妖的那份野性。

現在她的身分不是十紋少尉,而是半雷獸稻野由良。

這次是真的了。

「來!」她暴喝一聲,褪下了十紋的制服,親手撕開了偽裝,不同於上次大意,暴虐的妖氣在她身側具象化,白青色的電光游龍一樣盤據在她的身側,淡金色的眼瞳在電光的照映之下大熾,怒吼一聲朝鬼車撲了上去!

這次不是用兵符,空氣中只有妖力與妖力激烈碰撞擦出來的獵空聲和火花,兩妖交鋒拳拳到肉,而對方依然爪出袖擋,彈開了好幾道雷電。

與由良料想的相同,雖然鬼車並沒有執著於尋找她,可當感應到她出現,鬼車必然會將身為厄除者的她優先於其他目標,畢竟身分和力量擺在這裡,要是能成功拿下,無疑對厄除者們是一記有利的下馬威,而她想必也是比其他目標更優質的食糧,鬼車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而這點,她也是同樣的。

由良不動聲色的邊打邊退,漸漸地遠離了帝都,鬼車像是毫無知覺,又或者是因為極其迫切的貪圖著這極品的獵物而緊咬著她不放。少女的招式雖然大開大合,電光雷閃毫不吝嗇的往他身上砸,但身體動作卻也十分矯健,幾次出爪雖然不是每次都能躲開,卻總能及時避開要害,妖力化成的雷電與上次交手不同,衣料上開始出現焦黑的痕跡。眼見情況逐漸不如預想,鬼車毫無預警的一聲長嘯,身型眨眼間拉高膨脹,須臾間,九頭怪鳥騰空而起,利爪伴隨著尖銳的啼鳴朝由良撲下!

由良瞳孔驟縮,奮力一蹬腳,險而又險的躲了過去,瞪著齊刷刷看向自己的十八顆眼睛,一句髒這次沒忍住罵了出來。

「媽的!」欺負她混血種沒有妖形嗎!

明明就只差一點了……

眼角餘光可見遠方一棵巨木,由良不甘心的咋舌,壓低了身子,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容她另作他想。體形巨大的兇鳥足以蔽月遮星的羽翼大展,濃稠的惡意隱約化為肉眼可見的霧氣瀰漫在空中,整個夜空和懸於半空的銀月都被渡上一層不祥的血色。

由良有一瞬間的恍惚,後耳不合時宜的灼痛了一瞬。

晦暗之空、血色月華……

彷彿、似曾相識……

「……!」妖族的本能和多年的戰鬥意識訓練出來的危機感應令由良在一片混頓中反射性地躲過了鬼車突如其來的撲殺,由良眨眨眼睛,方才一瞬間感覺到的不適和訊息像是錯覺。獸類般的瞳孔淬上戾氣,妖力被一口氣提起,電光凝聚成數道長矛,朝著鬼車龐大的身軀疾射而出。

被電矛擊中的巨大兇鳥發出痛吼,蛇一般的長頸劇烈扭動,斷首的傷口在激烈的動作下撕裂開來,黑色的毒血四處飛濺,尖唳的嘯聲不絕於耳,不過吃過一次虧的由良這次學乖了,一層淡淡的妖氣抵擋了一部分的噪音攻擊,卻還是擋不住劇毒的黑血,毒血穿透了護體的妖氣噴濺在身上,皮膚上立刻傳來了灼熱的痛感,由良皺了皺眉,沒有多管。

見老把戲對由良已經沒有作用了,鬼車的九雙眼睛危險的瞇起,九顆腦袋發出尖厲的啼叫,朝由良啄了過去。

在第一顆頭顱啄過來時,由良便一竄跳上了兇鳥龐大的身軀,依靠著自己體型上的優勢,像隻貓一樣在上面上竄下跳,速度快得只能看見殘留的電光流竄,鬼車弄巧成拙,抓不到她不說,腦袋還老被逗得撞在一起,還沒回過神,又是一記雷掌拍在腦袋上。鬼車被弄得暈頭轉向,吃痛又惱怒的咆哮起來,一個振翅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激烈的翻滾,意圖把由良從自己身上甩下來。

情急之下由良緊緊的抓住了其中一顆腦袋,正打算再釋放一次雷擊,後耳的印記突然再一次傳來灼痛,由良瞪大眼睛,這回並不是幻覺,像是烙鐵硬生生直接按壓在肌膚上的劇痛自身體各處炸裂,她慘叫出聲,手一鬆,就這麼被甩飛了出去。

終於擺脫煩人的小蟲子,鬼車九雙紅眼頓時怒睜,嘶吼著朝墜落的由良俯衝而下,再次祭出鳥爪——

由良無力還擊,還未褪去的疼痛讓她連再提妖氣護體都做不到。

這次,沒有誰能來救她了。

巨大鳥爪鋪天蓋地的罩下,發出了幾乎天崩地裂的巨響。



放……放過……

……我……



撞擊和疼痛讓由良有幾秒的意識是空白的,只在千鈞一髮之際憑著求生的本能用妖氣護住了著地的背部,雖然沒有直接被撞成一灘泥,身體卻彷彿散了架一樣,從腳尖到天靈蓋,只剩下一個痛字。

由良艱難的睜開眼睛,光是一根指節就大過自己腦袋的鳥爪牢牢的按壓住她,甚至還在加大力道壓迫她的肺腔,鬼車垂下九顆腦袋,十八顆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她,呼出的熱氣還帶著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周身散發出來的暗沉霧氣令由良呼吸困難,細微的滴答聲傳來,由良微微側過臉,看見那顆斷首正緩緩朝她逼近,落下的黑血滴在土地上,「呲!」的冒出白煙,土地陷下一個小坑。

由良聽見自己窒息般嘶啞虛弱的氣聲,像漏了風的音箱,喉頭處湧出腥甜,沿著嘴角滑落。她不敢去想自己的骨頭可能碎了幾根,用力的閉起眼睛。

——這不是衝動、也不是意氣用事。

——我是真的認真考慮過這件事的可行性才決定這麼做。

——你知道我不是會輕賤自己生命的人,卯兔……

——你是關心則亂。

——信我,好嗎?



——……好。

她答應過的……

由良掙扎著睜開了眼睛,淡金色的獸瞳兇狠暴戾,絲毫不像是落入敵人掌中的獵物,反而更像是即將出閘的猛獸。

她不能折在這裡!

鬼車被這一眼瞪得有些意外,然而等他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晚了。暴虐的、凌厲的電光自爪下的獵物陡然併發,鬼車錯愕的瞪大眼睛,連忙張開翅膀想逃,卻已經來不及脫身,長龍般的純白的電光怒吼著張開了血盆大口,以破斧之勢狠戾的、暴虐的絞緊了他的身軀、撕咬他的脖頸,不讓他有絲毫的機會逃脫。

鬼車淒厲的尖叫出聲,從未有過的恐懼。

事到如今,不能讓他逃了!

連護體的妖力都拿來用,由良的幾乎是孤注一擲,一口血直接吐了出來,原本遭到渲染成一片暗紅的夜空被沖天的電光驅散。

拜託了,這次……不能啞火……

空氣中傳來了燒焦的味道,同時幾乎透支了的由良鬆開手,兇鳥的悲鳴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軀了無生氣的朝一旁傾倒,最後「砰!」的一聲,一切重歸寂靜。

由良渾身脫力,虛弱的又咳了幾口血出來,用盡僅剩的力氣微微歪過頭,卻發現鬼車倒下所捲起的煙塵中已經不見兇鳥龐大的身軀,取而代之的是恢復成人類大小的輪廓。

模糊的視線看不清鬼車的情況。由良閉上眼睛,強忍著虛脫後帶來的暈眩和嘔吐感,攢了一點力氣翻過身,不足以支撐自己站起來,便一點一點的,拖著身體朝人影的方向爬過去。



——撲通。



由良的身體陡然一僵。

心口一震悸痛,指尖開始顫抖,由良張開嘴,無法抑制自己的身體開始痙攣抽搐。

這……是……

難以形容的劇痛在體內炸裂開來,原本已經透支的妖力瞬間暴漲,由良聽見自己撕裂的哀嚎,青白色的電光不受控制的亂竄,渾身血液彷彿逆流,痛得由良在地上翻滾,四肢不住亂蹬,身體重重的往地上砸去,卻完全無法從痛苦的地獄掙脫出來。

她的妖力失控了。

身為半妖,一旦妖力透支,妖怪一方的血統會為了恢復瞬間讓力量充盈,然而另一半的人類血脈卻受不了這樣的衝擊,帶來的便是這樣激烈的生理反應。過去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都是不嚴重,大不了還有冴木和卯兔可以幫忙……

但這次,誰都不在。

耳邊一片嗡鳴,也不知是痛到極致還是一次頭部撞擊導致的,被撕扯著的聲帶開始抗議,卻阻止不了自己一聲又一聲慘烈的叫喊,失去控制的妖力怒吼著肆虐,才過了幾秒,由良身邊就已經成了一片焦土。

幾聲巨響,電光擊中了幾棵樹,歪歪扭扭的倒了下來,其中一顆砸下的方向正朝著還沒恢復意識的鬼車緩緩砸下。

「……嗚……啊……」

由良在一片迷茫中發出了嗚咽,一道電光歪歪扭扭的射出,似乎想將那棵樹擊開,準頭卻失了方向,居然朝著鬼車衝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紅一白兩抹流光驟然介入,兩聲脆響,身著紅衣的少女祭出筆架叉,同時將樹和電光格擋開來,隨即兵器入地,身側幾道光點列位,守護結界陣起,迅速的將自己和昏迷的鬼車罩了起來。

另一邊,白衣少年借著妖氣護體硬扛下了幾道雷,一把揪住渾身痙攣顫抖的由良,粗暴地拉開她的手臂,身後雪白狐尾蓮花般綻開,壓住了還欲掙扎的由良的四肢,同樣的光點再次閃現,在兩人周圍的地上和由良的心口上列陣,陣成的瞬間,白衣少年太刀出竅,乾淨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對準了由良的心口就這麼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良慘叫出聲,電光跳動的更加激烈,卻被地上的逆轉大陣硬生生壓制回去,被壓制的四肢找不到攀附物,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隨著心口陣法運轉,失控的妖力逐漸平息下來,四散的電光收束,由良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完全脫力,癱軟在地上重重的喘息。

「哈啊、哈……」由良覺得眼前的黑暗像海浪一樣一陣一陣席捲而來,強撐著意識,對已經鬆開箝制的白衣少年和少女發出微弱的呼喚:「……細……紅……紅雪……」

太好了……沒有……沒有啞火……

來不及等到回應的由良疲憊的昏了過去。

***

從小憩中醒過來的夜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趴在案上睡過去的畫面。

此時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陽從窗戶照了進來。夜彌搖搖頭,輕手輕腳的脫下身上的外衣蓋在女孩身上,挪了挪身子,替卯兔擋住光線。

昨晚與由良分開後,卯兔依然放不下心,焦慮了很久,最後決定再去一趟書院的藏書室。

「等等,現在是半夜!」

「我睡不著。」女孩的面上帶著濃厚的疲憊和陰霾,但大概是他的臉色實在是太過難看,卯兔竭力彎起一個僵硬的笑容,「小由良去做這麼危險的事,你知道我這時候不可能睡得著的。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再找找有什麼有用的資料。」

式神是無法違抗主人的,夜彌只能黑著臉跟著卯兔大半夜頂著巡夜人員奇怪的目光進了藏書閣,將這一筆狠狠的記在了出去野了的半雷獸身上。

白天的時候就已經在為了案件到處奔波,大半夜竟然還敢讓他主人操心到睡不著!

夜彌在心裡很不客氣的哼哼。

在聽過由良對於鬼車行事動機的另一個猜想後,卯兔在鬼車的身分上也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身上會沾染神靈氣息的除了本尊,其實還有一種存在,那就是神使。

得到了神靈的垂青並被賦予了一部分力量或權能,神使在獲得這些好處的同時也肩負了維持神靈在人間的信仰的使命,以恐懼、仇恨或殺戮等等其他方式獲得神格的惡神也是如此,假設鬼車背後的神靈是因為最近出了什麼變故導致他需要頻繁動作的話,或許就能解釋的通。

雖然說有了新方向,但惡神信仰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將資料過濾後,沒有使徒的惡神還是超出了預期,且大部分的惡神本身的事蹟都太過「輝煌」,曾經的麾下走狗反而大多都只在資料上被一筆帶過。

調查似乎比之前更加寸步難行。

看著卯兔眼下一片青痕,夜彌嘆了一口氣,正想著要將卯兔分類在不需要的資料歸還回去,卻突然察覺到有人靠近,夜彌警覺抬頭,看到站在門外的來者時有些意外的挑起眉。

「怎麼是你。」

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朝夜彌點點頭,一點也不訝異自己被發現,緩緩的走過來,一點腳步聲都沒有,「在找什麼?」
夜彌聳聳肩,「說是有新思路,怕一覺醒來忘了,就先過來找。」

這是他們事先串通好的說詞,如果碰到有人問就這麼說,不信拉倒。

不知是真信了還是根本不在意,總之大陰陽師並沒有對這番說詞做任何表示,只是歪過頭,看了看擺在桌上擺在卯兔手邊的幾卷書冊,幾秒後輕聲說了一句「稍等」,就轉身離開。

夜彌被大陰陽師這不鹹不淡的態度弄得有點緊張,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卯兔叫起來商量對策,只是沒等他做好決定,大陰陽師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幾摞書卷。

「看這些吧。」

夜彌愣愣地接過,目瞪口呆的看著大陰陽師又將桌上幾本書冊拿走,然後朝他比了個手勢,「帶她回去休息吧,這些是用我的名義借出來的,可以帶回寢室。」

「……」

神情複雜的看著大陰陽師抽出了幾張紙人形開始收拾桌面,夜彌少有的感覺到什麼叫啞口無言。大陰陽師的態度太自然了,雖然什麼都沒問,卻好像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似的。

夜彌不禁打了個寒顫。

但帶卯兔回去休息正仲夜彌下懷,雖然不能違抗主人命令,但既然大陰陽師發話了,卯兔醒來肯定不會多說什麼。

輕手輕腳的把女孩抱起來,連帶著留下的幾份資料,夜彌回到寢室前,卻發現房間被人下了一道咒護,而且手法很熟悉,畢竟卯兔最近天天都跟在他身邊見習。

……

…………

難怪大陰陽師對那句串供沒反應,原來根本就沒瞞過去。

夜彌只覺得有一打黑線從自己的腦袋上罩下來,同時也多出了幾個疑問。

這樣看來,大陰陽師是在幫他們了?可為什麼要幫?況且昨天晚上出去前卯兔明明有給由良的替身下一層結界,大陰陽師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最後一個疑問在夜彌看見寢室的情況後得到了解答。

原本罩在紙人形替身上的結界變得破破爛爛,而且是從內部破壞的。

夜彌凝重地看著紙人形。替身身上有本尊的一部份力量,本尊如果出了什麼事,替身多少會有點感應,看來由良這一趟並沒有太順利。

但至少,不是最壞的結果。

確認了紙人形身上的聯繫還在,夜彌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距離和由良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天。



看著一片陌生的竹林,由良有些茫然。

……這是什麼地方?

由良抬起手,按住了腦袋,感覺有點昏沉,隨後頓了頓,發現自己的視線好像有點不對勁。

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秒,左半邊的臉上傳來了侵入骨髓的痛感,激的由良差點痛呼出聲,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怎麼回事?

突然響起的狗吠聲把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由良嚇了一跳,生理性的恐懼讓她瞬間手腳冰冷動彈不得。

……不對,她根本不怕狗!

四肢隨著逐漸逼近的狗吠聲越發神經質的痙攣起來,由良恍然大悟。

這不是她的身體!

——不、不要過來!

強烈到幾乎嘔吐的恐懼讓由良差點以為自己吶喊出聲,然而清醒的意識讓她知道自己……或是說這具身體,根本開不了口,只發出了幾聲嘶啞的氣聲。

身體後知後覺的傳來了割裂的痛感,由良這才意識到不只左臉,這具身體受了不小的傷,或許沒有逃走並不完全是因為害怕。

……幻覺?還是她在做夢?

她彷彿被分裂成兩個人,其中一個隨著這具身體的主人無助的瑟瑟發抖,另一個卻冷靜的分析著目前的情況。

這樣的分裂感在四五隻棕黑色的大狗竄出來團團圍著她狂吠的時候達到了巔峰,由良冷靜的感受到這具身體的恐懼和絕望,幾乎要口吐白沫。

「——」

幾聲呼喊引起了由良的注意——靠屬於她自己的聽力,這具身體已經差不多跟厥過去沒什麼兩樣了——說實在由良有點嫌棄,果不其然數道人影尾隨著狗群追了過來,噓了好幾聲,驚訝的看著蜷縮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她。

同樣感到驚訝的還有由良。發現這群狗只是圍著她吠叫卻沒有撲咬,她就差不多猜出來這些狗多半是獵犬,然而隨後趕到的獵人們身上的穿著卻是完全的陌生,交談的語言也不像是日文。

異邦人?

由良還在思考,那廂獵人們已經達成了共識,似乎是頭領的男人看出了端倪,揮退了還十分亢奮的獵犬們,走到她身邊蹲下,小心翼翼的脫下了身上的披風包裹住她,放輕了嗓音向她說著什麼。

由良有些不自在,但這具身體明顯因為狗吠的消失和男人釋出的善意逐漸開始放鬆,由良有趣的發現這具身體聽著男人的安撫就和她一樣茫然。

這具身體在男人鍥而不捨的低語聲中終於確定了對方不會傷害自己,極度繃緊的神經在放鬆後精神一下就撐不住了,昏昏沉沉中由良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這次意識倒是隨著身體的主人一起陷入黑暗,但由良知道——「他們」安全了。

於是,她平靜的睜開了眼睛。



「欸呀,醒了。」

稚嫩的、屬於孩童的聲線傳了過來,由良緩緩睜開眼睛,淡雅的茶香很好的撫平了從夢境中帶出來、還未消退的情緒,意識終於全數回籠,她微微轉過頭,看到一名小女孩正坐在自己身邊,瞇著眼睛啜飲著手上的一杯熱茶。

在看見對方的瞬間,由良心裡的大石終於徹底落地,啞著嗓音朝小女孩輕喚一聲:「神木姬大人。」

一頭松柏色長髮、淺櫻色衣袍拖地,女童模樣的神明臉上帶著雀斑,一雙瞇瞇眼在聽見由良的呼喚後彎成了兩彎月牙,笑得輕靈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