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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特攻隊*/葉蓮娜]通寧日

✑ ooc有,私設眾多。《雷霆特攻隊*》後的那十四個月,但寫的是娜塔莎與葉蓮娜。內含各種無意義的、沒營養的話。

✑ bgm:Bob Dylan【Knockin’ on Heaven’s Door】

✑ "I can't shoot them anymore/That long black cloud is comin' down. "——Bob Dylan【Knockin’ on Heaven’s Door】

  

  

  叩、叩。

  她敲門,娜塔莎於是放她進去。她們坐在屋頂上,看已經被灰色掩藏,沒任何碎裂的落葉能再說破她們行跡的城市。

  「我做的不是很好。」

  葉蓮娜忽然說,鞋尖被風吹得挪動,從前端開始,宛若會冷而枯黃蜷縮的一尾葉片,步步退後直到身體徹底地緊皺起來。

  「你指什麼?」

  娜塔莎問,把打火機引燃。火焰平等地橘亮起她與葉蓮娜本被天色焦黑了的臉。她看清楚對面眼下暈開且灰濛濛、髒兮兮的藍色,伸出手,把毛茸茸的線向後抹開。

  「戰鬥姿勢。」葉蓮娜把冷的手打開,朝上,也向下。摁下的那隻蹉到屋脊粉滑的塵土,被空氣很快地往小腿的方向擠壓了一下,「那時候,我忘了,從實驗室——在東南亞,當我一路滾動,轉圈,再滾動,跌到鮑伯身邊去的時候。我的膝蓋先撞到了地板,好不容易蹲穩,我把手張開來,像要飛一樣,它們......」

  「那場戰鬥結束了嗎?」

  娜塔莎打斷她。為了回應她葉蓮娜只好轉頭去看她的眼睛。火霎時熄滅,滅得很徹底,好像城市終於藉壓垮最後一絲綠意築出一片人賴以維生的叢林。她不滿地噘起嘴唇,不滿的無奈從娜塔莎試圖重新擦出火光的滑輪悲傷地傳遞過來。

  「你真沒禮貌,」葉蓮娜說,低下頭,制止對面顯然無謂的嘗試,「不過,你說的沒錯,戰鬥結束了。」她回答,發涼的指尖被冷糾結在一起,「結束了,嗯,一切都結束了。」她說。

  娜塔莎的眼神從灰夜裡探出一絲顯有預料的愕然。

  「那你還來這裡?」

  「怎麼?我不能來這裡嗎?」

  葉蓮娜的聲音一下子橘亮起來。娜塔莎看著她,露出一個有點年邁,有點昏黃的笑,單指扳開一罐通寧水以視覺與聽覺而言都顯得清脆的拉環。這倒是個年輕的舉動。葉蓮娜想。那個亮得像火苗下她倆曾經的膚色的罐子被放進她經高處灰白了的視線尾端。黃的罐身把面前的灰冷一口氣刺破,她兩手將它捧起,好像冰冷的通寧是一不小心就可能燙痛手掌的溫暖回憶。

  「這不好喝,娜塔莎。」一口以後,葉蓮娜說,「太苦了。」

  「有檸檬的味道嗎?」

  娜塔莎的聲音隔著未亮的火的屍身,模模糊糊。

  「有,但不多,」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評價:「再甜一點會更好。」

  「氣泡呢?」

  「有,怎麼,你又把它藏了五年嗎?」她用舌身擦擦上顎,目光走向比上顎更加寒冷的天空,「老天,那時候我們該喝伏特加的,阿列西把它們藏在廚房的櫥櫃裡......你搆的到對吧?娜塔莎?」

  「需要一張椅子。」娜塔莎說。

  「嗯,當然,需要一張椅子。」

  無法一目瞭然的星子在年輕的橡實般的虹膜表面羅布。葉蓮娜又灌了口通寧:「那時候,你,帶了這個過來。」她朝對方晃晃手中的鋁罐。

  「什麼時候?」

  「足球賽。」她打了個嗝,在上湧著的翻滾裡,遏止喉嚨的上竄像遏止唇角被即將滴落的水珠帶走,「雷霆特攻隊。」她說,用逐漸不穩的視線力求聲線如同以往般平直穩當,「我的足球隊,夏恩贊助的,那個只打過一場屎一樣的比賽的足球隊。比賽結束後,你和梅莉娜——抱歉,我不太清楚你們怎麼來的,可能坐其他人的車?總之你們等我和阿列西跟球隊的拍完照,突然從不知道哪裡拿出一大堆通寧,給了每個人一人一罐,包含那個忍不住在場上二號的女孩。」

  娜塔莎點頭。她想她應該是想起了,只是那記憶就和放久的檸檬一樣:緊皺了,昏黃了。滾入喉腔的氣泡讓葉蓮娜忽地萌生了一小撮眼淚。「唉,為什麼是通寧呢?」她哽咽地嚷了一聲,眼睫朝下迅速拍動。

  「不知道,也許是剛好買到了。」

  娜塔莎說,體貼地沒去看她裂損的表情。

  「是這樣嗎?」

  「是這樣。我比你更清楚你需要的是可樂或者跳一支舞,小妹。也許只是因為多的可以拿來琴通寧我們才買了它,畢竟通寧水的作用就只有這樣而已。」

  葉蓮娜的臉酸澀地皺在一起,「誰喝那種水一樣的東西?」她大罵。

  「所以後來我們普通地喝完了。」娜塔莎咧唇,微笑,彷彿早知道她會如此形容一般,「記得嗎?那天晚上。到家以後,我拉著你爬上屋頂,喝通寧,就我們兩個。沒有梅莉娜,也沒有阿列西。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

  「我記得。」葉蓮娜點頭,「我記得,當然記得。」

  「星星散落在你的眼睛裡。然後我看到了你金色的頭髮,好像那些光正是由你的瞳孔注入,再披散進你的髮梢那樣。」

  娜塔莎說,表情遙遠的像那些星光早隨著季節的變動從她的年少裡脫落。

  「它們也在你的眼睛裡,娜塔莎。」葉蓮娜回話,沙啞的音色醞釀著一段遠處的海預備撲岸的寂靜,「當我抬頭看見你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你和夜空渾然一體的頭髮,我想那大概可以被解釋成晴朗時的海和天空吧,等到你轉頭,我就看到了星星——獵戶的右肩,說不上是紅或者橘色,總之很漂亮。我入迷地看著它,即使知道本尊就在我身後,我也一點都不想停止看你轉而去看背後的星空。」

  「為什麼呢?」

  娜塔莎肉桂色的唇移開杯口。葉蓮娜深吸一口氣,鼻息像慢慢入夜的海潮,被慢慢減去的人聲不由自主地放大,亮響。她從閉眼開始慢慢亮響她並不安穩地闔上的眼睛,和娜塔莎.羅曼諾夫有些相像,卻又不太相同的褐綠色的眼睛。

  「我覺得我可以擁有,」她想了想,補充:「那一瞬間。」

  「擁有什麼?」

  「獵戶座,你,藍色。」這一次,她自己將藍色又亂了的邊界一指抹開,蔓延了下眼瞼的線條再度變得鋒利,「我都想擁有,娜塔莎,你知道我都想擁有。」

  「我知道。」娜塔莎點頭,「我知道。」

  「可是你不在了。」

  「可是我不在了。」

  她看著她無法顧及眼下的哭了出來。淚水還沒被更迭的四季帶走,星空卻已在她朦朧的瞳孔裡走向有所不同。

  「你不在了,所以我來這裡。追著你直到天涯海角,那是家人應該做的。」

  葉蓮娜說,藍色被徹底勻開。娜塔莎搖頭。搖頭的動作很短,但她瞧見她正以無法掩飾的冗長呼吸,完成一次隱忍的搖頭。娜塔莎大概是不想搖頭的,葉蓮娜從她蓋上的眼皮嗅到一點泥土等不及下雨就率先落淚的悲哀氣味。

  「你不可以來這裡,」對面的聲音用力浮現最開始為她擦抹眼線的銳利與果決。「你不應該來這裡。」娜塔莎說。伸指,拉住葉蓮娜的手。「你不可以來這裡。」她再一次說。

  「為什麼?」葉蓮娜問。

  「因為我不在了。」

  娜塔莎回答,隨之而來的風在篤定間揚起陣陣難以忍受的矛盾。本該在掌心內隱約的指頭,骨骼的部分忽在習慣了的觸覺裡再次變得明顯。她想她觸碰到了娜塔莎的難過,她用力地擰緊手去擁抱娜塔莎的難過。

  「至少這次是可以的吧。」葉蓮娜沿著突起的房脊躺下,「我很想你,而我覺得這很好。」

  「很好?」

  娜塔莎的尾音拍過一閃即逝的疑惑。

  「嗯,我問鮑伯——如果我有一些事,一些還未成形的願望,如果它們的成形必須以某人的存在為前提才算完整,才能被履行,那我們假設那個人不在了,怎麼辦?——他拍拍我的肩,然後,砰!你出現了。」

  葉蓮娜乾笑兩聲,無論那笑是否掠破娜塔莎的眼眶。她瞇上眼用生繭的指腹撫觸對面反映著餘暉的海面般閃照著鱗片似的濕漉紋路的下眼瞼,她的眼瞼可能也一片濕漉。她看向對方,濕漉的邊緣宛若變形的利齒,從不善言語的睫毛根部叢生,一路說了下去。

  「想念你是件很好的事,娜塔莎。」

  葉蓮娜說,把那些眼想說的經嘴巴吐出。掌心自收攏一段指節到靜靜爬滿整個掌面,交錯,直到勾進手指與一直冰冷的手背。

  「而你不能總是在這裡。」

  而她仍在用柔暖的表情說冷硬的話。

  「我不會一直在這,我答應你。」

  葉蓮娜抬起竭力為娜塔莎的指尖保暖的那半邊手。

  「怎麼證明?」

  「喝完通寧以後我就要走了,不會裹著毯子和你在屋頂睡覺,然後感冒。」

  葉蓮娜回答,嗓音被風撥動,語無倫次,「如果,」她大聲呼喊,唯恐話在抵達對方耳前不巧死在了路上,「如果今天以後的某一天,當我煮好一些通心粉,我會去想你吃了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喜歡、會不會笑,因為我還沒煮過通心粉給你吃。如果你還在,那我會幫你加塔巴斯可,像幫阿列西加那樣;像幫鮑伯加那樣;像幫巴奇,艾娃,沃克......像幫每一個有機會吃到我做的飯的人加那樣。最後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個拳頭大小的通心粉,還有好多好多的塔巴斯可和起司,無論那天用的是莫札瑞拉還是切達。」

  收緊的指讓掌與指根的接合處短暫後仰。

  「我還沒有跟你一起過聖誕節,但我會幫你買禮物。」她說。

  「我還沒有跟你一起看過電影,但我可以猜到了紐約以後,你最喜歡的會是哪些電影。」她說。

  「我還沒有跟你一起超市,一起早午餐。一起挑以往冬天裡少有的葉菜,一起想平日裡捧著咖啡奔跑的人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度過週末。一邊喝茶一邊猶豫蛋的種類要用炒的、水煮,還是煎蛋捲,馬鈴薯該做成薯條還是薯絲餅。煎餅要配楓糖,奶油,還是果醬好呢?又或是......啊,你吃過酪梨了嗎?那種外皮黑黑的,或帶紅或紫的褐皮水果。果肉的顏色很可愛,吃起來卻是奶油和著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和我們小時候自己挖一大桶散裝茶隨意泡出來的部分那種味道很像......」

  「伊萬茶?」

  「嗯,伊萬茶。」

  「你不喜歡?」

  娜塔莎上揚的語氣懷有一絲板上釘釘的瞭然。

  「嗯,我不喜歡。」

  葉蓮娜坦然,「但它偶爾讓我想到俄亥俄。」

  她說,看一看她和娜塔莎仍安在一起的手,彷彿嗅見了下雨的氣味,鬆鬆地感到有什麼正在發緊的鼻頭短暫哽咽。

  「那時候,我還能毫不顧慮地反著手扎進土裡,不必去想勢必得捉住些什麼。」

  「我已經在用力。」娜塔莎說,聳肩,「我想,那是因為對我來說那很真實。」

  「嗯,那對我來說也很真實。」

  「葉蓮娜。」

  「怎麼?」

  「你應該試著用酪梨去抹吐司,或加優格。」娜塔莎建議。

  「為什麼?」

  「單吃沒意思,不過別買調味優格,那太甜了。」她的目光落到遠處,「到冰櫃區,找罐子上寫希臘優格的那種。也不要一次加一整顆酪梨,放半個就好,最後擠點檸檬汁調味。有時間的話再煎幾尾蝦或放幾片燻魚。」

  「然後呢?」

  「把它們敷在麵包上。」娜塔莎想了想,「酸麵包。」

  「聽起來不太像我愛吃的東西。」葉蓮娜吐舌。

  「是,太健康了。」娜塔莎的唇略微勾起,「我有時候會這樣吃,再配一杯——」

  「通寧水?」

  「......馥芮白。不過通寧,嗯,有時候。」

  「你其實蠻喜歡通寧的。」葉蓮娜笑,「對吧?娜塔莎?」

  「是這樣嗎?」

  「是這樣。」她指出,「你會在酪梨和優格裡滴檸檬汁,那證明了這件事。」

  「可能是吧。」

  「不是可能,是絕對是的。」

  「就當是這樣吧。」

  「不是就當,是絕對是的。」

  

  「我可以自己去超市買這些東西。」

  沉默了一陣子後,葉蓮娜說。

  「我可以試著做你說的那個,也許和阿列西一起......不,也許和艾娃,鮑伯,沃克,巴奇......」她扳著手指。「都有可能。」

  「我可以嘗試自己看星星。」她說,「看真正的獵戶座。」

  「我不會忘記通寧的事。」葉蓮娜說。

  「我不會忘記俄亥俄。」葉蓮娜說。

  「我不會忘記你。」葉蓮娜說。

  

  「別忘記通寧水。」

  娜塔莎在她將通寧飲盡前舉杯,與位於對方已升起橘亮的獵戶肩膀的眸光以外,那不再必需卻依舊暖和的黃色輕碰。葉蓮娜有意識地輕碰她的手,指尖不冷了,變成不遍佈但曬得人全身蓬軟的舒適藍色。

  「我不會忘記通寧水。」

  她承諾。叩叩叩。漸漸地,她聽見聲響。叩叩叩,有人在敲門。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娜塔莎聞聲踩著磚瓦站起。

  叩叩叩。

  再見,娜塔莎說。又一次,對她笑了。雙眸的顏色彷若以天為底的嫩葉,即使陰影使她所見盡是純黑然而葉蓮娜能夠想見:那是綠與藍的邊緣互觸所生的尖角的顏色。手裡的通寧變得刺宛若被不完全黃的陽光直面,她閉上眼對抗流淚像對抗被胡椒刺撓的鼻尖的感覺。

  叩叩叩。

  再見,葉蓮娜回話,仍閉緊雙眼。

  叩叩叩。

  再見,娜塔莎,再見。又一次,她也笑了,額間頃刻間對著額間,隨著對面傳來了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有人敲門,熟睡的人呼吸一滯。噙著淚把日色扔下屋頂並信步遠走時,雙眸在理應熟捻的黑暗找回平躺漸有的遲鈍、暖緩。直至透過窗外的獵戶釐清了真實的夜晚與床的邊界,葉蓮娜扶著鬆軟的床沿坐起,皺著臉,像背起重物般,將所有回憶放到身後,起身,擦乾臉,走到門把面前。

  而她總算藉門後交雜的吼嚷哂笑出聲。

  而她總算藉拾起未落的石櫟色的雙眼在光亮中尋回此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