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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穿我吧--章十六，他們的八年

楔. 努力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之後、只能在原地等待的那些時刻，往往最讓人感到無力。


在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的那刻，赤羽業突然意識到這間房子對於一個人來說實在過於空蕩。
不……說是意識到也不太對吧，只是時隔多日，想起了這種感覺罷了，畢竟他很久沒在白天時獨自一人在家了。業一邊想著，一邊把剛剛量好份量的黑麥粉、麵粉、細砂糖、蘇打粉，和調配好的Honiglebkuchen辛香料倒進攪拌碗，再加入蛋、蜂蜜和水。
在亞佳里住進來之前，這間房子內就總是這樣的風景，小時候就不常回家的爸媽在他成年後更少回來，過於空曠、過於安靜，兩人開始同居後，業曾經擔心過他白天去上班時，因為工作空窗期而獨自在家的亞佳里會感到孤單，不過當他旁敲側擊地問了，亞佳里卻坦然地說了「雖然的確會感到寂寞，但我已經習慣處理自己的孤獨感了」。
業那時候忍不住想，他們實在是太像了，以至於他們只能像兩塊合板一樣密合，或者像兩個無法嵌合的幾何形狀背離彼此。
而這兩極化的可能性曾經是他寧願讓她沉溺於謊言的原因。
任由思緒奔流，業把混和成形的麵團拿出，用手重複著揉壓的動作，直到麵團的表面變的光滑。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初次做甜點給亞佳里的那天。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挑釁她，後來卻漸漸喜歡上亞佳里那因甜食而展露的笑顏，業知道那不只覆蓋了亞佳里的寂寞，也驅散了他自己的孤寂。
揉完麵團之後，業洗了手，然後去設定烤箱的預熱溫度和時間。他彎下腰，看見烤箱內的燈跟著溫度設定一樣變換了顏色，於是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了客廳的時鐘。
「算算時間，亞佳里應該見到渚了吧。」


「欸？」此刻的亞佳里站在舊校舍的門口，遲遲沒能踏進教室，「為什麼大家都在？」她忍不住驚呼道。
在布達佩斯給完業回答後，亞佳里在搭上回國的飛機前回覆了渚的訊息，成功約了他時間回3年E班見面。
然而如期赴約的此刻，教室裡卻站著E班的成員，粗略估計至少有十人。
「呃……我們約好這天回舊校舍打掃，因為大家只有今天有辦法湊在一起，」剛好站在門口的杉野有點尷尬地解釋。「本來是打算邀所有人的，但是想說……你和渚的事情可能還沒處理完，就沒邀你們……抱歉。」
得到了解釋，亞佳里也沒不開心，只是依然困惑地追問。「業くん呢？」
「雖然搞不太清楚……但中村說業好像也牽扯其中，就也沒邀他。」本來在擦講台的前原聽到聲音，跑到兩人前面，搶在杉野前回答。「不過，妳會問到他，就代表中村的推測是對的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啊、那個有點複雜，之後有機會再跟大家解釋吧。」亞佳里有點焦急地應道。
怎麼辦？要聯絡渚取消嗎？但他說過自己也只有今天和過年時有空。亞佳里的大腦快速運轉，試著在這個突發狀況中做出最佳判斷。
她總不能約在新年吧……而且，亞佳里也不想再拖了。
「吶、妳和誰約好了吧？」
聽到聲音，亞佳里猛地抬頭，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中村笑著丟出那個顯然整間教室的人都在好奇的問題。
「是要跟誰見面？渚還是業？」
啊啊，有種回到過去、老是被中村さん捉弄的那段時光的錯覺。亞佳里有點恍惚地想。
……果然還是連絡渚取消好了！亞佳里默默地下定決心，然後就在她拿出手機的下一秒，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欸？為什麼大家都在？」


他是兇手吧。業在某個不怎麼特定的瞬間做出了判斷。
因為麵團需要冷藏一陣子，所以業找了一部推理電影來看，打算邊看邊做裝飾用的糖霜。
電影是亞佳里說過喜歡的導演拍的，不過，雖然劇本和表現手法都不錯，謎底卻有點太好猜了。才看了二十多分鐘，業就忍不住想著，他一邊覺得可惜，一邊把事先準備好的過篩後糖粉、蛋白，和鹽分出一部份，倒進洗好的攪拌碗，開始用電動攪拌機打發，等到碗裡的糖霜差不多成型，再把剩下的食材和檸檬汁加進去，再次打發，直到糖霜全部均勻成型成濃稠的糊狀。
打發花了比想像中更多時間，等到業把糖霜全部裝入擠花袋後，電影已經到了後半了。
因為真兇是誰已毫無懸念，業便在主角推理給其他同伴聽的片段起身，甚至不按暫停，就走去把麵團拿出冰箱，然後回到座位上，開始看主角群們設圈套抓捕犯人。
啊、這部分挺有趣的。業有點驚喜地給予編劇無聲的讚賞，然後一邊有點心不在焉地桿麵團。結果
到最後，在電影的高潮片段，他的手還是停了，在電影結束後，他才回過神來，認真地把麵團桿成適合的厚度。

果然還是失敗了啊。業心想。
他知道亞佳里鑽牛角尖的時候，會用做料理來分散注意力，她很擅長這種事，也許是因為她的工作性質讓她習得了能迅速切換思考模式的能力吧。在這方面，業正好相反，像這種機械式的工作，反而會讓他忍不住加速思考，這也是為什麼他馬上就看出那部電影的謎底的真正原因。
業知道今天是亞佳里和渚見面的日子，自己肯定會忍不住去想他們現在在說些什麼，所以才特地找了需要思考的電影來看，結果最終仍然是無法避免自己掉進緊張的漩渦中。
他無可奈何地想著。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業心裡依然藏著一份微小卻難以忽視的、對於自己可能輸給渚的恐懼。


「欸？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吧？茅野終於要踏出friend zone了？」
「那是什麼啊？不要突然說英文！」
教室的窗台下，E班的幾個成員擠成一團，七嘴八舌地八卦著。
「被認定是朋友的狀態啦。」看不下去岡島的爛英文，中村開口解釋道。
他們正在偷窺教室外的茅野和渚，完全是踩上了道德界線的不良行為。
突然想到了什麼，「不過……那天茅野さん不是和業一起走的嗎？」片岡難得地加入了大家的八卦討論。
「業不是只是送她回家嗎？」蹲在片岡身旁的磯貝問道。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三村一臉認真地說。
再一次，「他們不只是一起走的，也是一起來的哦。」中村開口透漏其他人沒注意到的情報。
語落，「欸欸？」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前原則是一臉恍然大悟。
「噓！小聲一點。」速水低聲警告。
「業是備胎？還是三角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複雜的？業他……」由於資訊量過大，前原有點激動地說。
「嘛、在了解狀況之前還很難定論吧，」杉野用輕快的語氣打斷了前原即將越界的評論，然後若有所思地說。「不過……這還真是主角限定的劇本呢」
他顯然成功地讓話題轉了個彎，因為吉田很快就抓住新的主題開口。「他們是主角嗎？」
「難道不是嗎？」神崎微笑著回答。「這個班級裡，只有那三個人是從最初到最後、都以『暗殺』建立關係的人吧。」
「……的確，綜合各方面來看的話，他們確實是這個暗殺教室裡最有才能、也最接近殺老師的三人。」日向認真地望向窗外，語氣平穩地感慨。
聞言，「啊啊、連不擅長談戀愛的地方也一起學到了？」中村忍不住戲謔地下了註解。

「……總覺得，他們討論得很熱烈呢。」亞佳里有點尷尬地說道，但與此相反，她的姿勢卻相當放鬆。
他們搬了教室內的椅子出來，背對校舍坐著。兩人之間隔了半個課桌的距離，渚看起來有點手足無措，亞佳里卻伸直雙腳，一派輕鬆地把重心全靠在椅子後側。
「是啊，大概是以為我們聽不到吧。」渚苦笑著說道，但很快又收起笑容，然後認真地轉頭，盯著亞佳里開口。「關於那天晚上的事……」
「抱歉，讓渚困擾了吧？」出乎亞佳里自己預料的，她乾脆而迅速地開口打斷他，然後再次說出那句決定她未來的告白。「是真的喔，我喜歡你。」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跟著渚一起愣住了好幾秒。
她大概是想著，不能讓渚再道歉一次吧。亞佳里望著遠方思考，讓渚道歉兩次，這種事太沒道理了。
「……八年也是真的，」亞佳里仰著頭，認真地說道。「在喜歡上渚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可以喜歡一個人這麼久，久到大家……都默認這是我的一部份了……」儘管她鼓起勇氣面對和準備告別這一切，此刻卻仍然有點想哭。
她感覺到自己雙頰發熱，聲音有點克制不住地顫抖，「我知道，渚沒有把我當成那種對象來看待過，即使如此，我也一直沒能停下這份單戀。」儘管如此，亞佳里沒有停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把視線投向身側的渚，和他對視。「現在也還是喜歡。」
她說完，兩人一瞬間陷入了沉默。
看著渚面無表情，卻微微染上紅暈的那張臉，亞佳里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情人節的下午，也是在這個校舍，也是渚和茅野用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相望，也有不遠處想看熱鬧的同學，唯一不同的，是她終於說出口了。


業沒花多少時間，就用模具壓出所有餅乾的形狀，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拿到廚房，送進烤箱。
170度C，大概得烤二十分鐘左右，但這是業第一次做Honiglebkuchen，對時間掌控沒什麼把握，於是他搬了張椅子到廚房，坐著等待餅乾烤至金黃的那一刻。
要難得緊張地等成品出爐了呢。業心想。


「茅野，我……」渚張嘴，但像是話語梗在喉嚨似的，過了好幾秒也沒能完成那個句子。
見狀，「但是、我今天是來告訴渚，不必勉強自己給我回答的，」亞佳里揚起微笑，在渚成功把話說完之前開口。「我已經做好和這段感情告別的準備了。」
聽到她的話，「我沒有勉強自己！」渚有點著急地以稍微過大的音量說道。「我、我想我一定也是喜歡茅野的，只是……從來沒能好好審視自己的內心，也從來沒好好注意茅野的心情。」
聞言，亞佳里驚訝地愣在原地。
因為渚沒控制好音量而聽見那段告白的E班成員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傳來，亞佳里卻一個字也沒聽懂，腦袋一片空白。
「抱、抱歉！事到如今才說這些，反而讓妳困擾吧？」意識到自己音量過大，渚壓低聲音道歉，然後真誠地說。「無論如何，茅野就做自己最想做的決定就好了。」
聽完渚說的話，亞佳里沉默很久，才開口問道。「……你說、你喜歡『茅野』嗎？」
「欸、是的！」
「這樣啊……」亞佳里忍不住嘆息，「如果早一點告白的話就好了呢，再怎麼樣也不該拖到八年啊。」然後苦笑著說。
頓了頓，亞佳里挺直了腰桿，再次開口。「抱歉，明明是我先告白的，但我得拒絕你了，渚，」她稍微吸了口氣，然後用遠處的其他人也聽的到的音量說道。「用雪村亞佳里的身分。」
選在這裡見面真是太好了。亞佳里心想。這裡是一切的開始，也是她選擇偽裝和逃避的開始，如今，終於能將其終結了。
如果殺老師和姊姊也在這裡的話，就太好了。
「我不是茅野哦。」她用丹田發聲，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和遠處同學們的驚呼。「渚和大家，都只認識我用半真半假的謊言虛構的茅野」
「但有一個人……幫助我、拆穿了雪村亞佳里的謊言。」她有點想哭，但她本能般地動用演員的能力抑制住自己聲音的顫抖。「我喜歡上他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刻都足夠羞恥了，要是還哭出來，自己會羞恥到半年不參加同學會吧。亞佳里心想。
「也許喜歡上兩個人的我很過分又很自私吧，但這就是我，是不純情、不天真樂觀、一點也不討厭競爭的雪村亞佳里。」
「那個人，說他喜歡這樣的亞佳里。」
「所以，我下定決心和茅野楓告別了。」
她一口氣說完，在場的所有人一瞬間陷入了沉默。在安靜的環境中，亞佳里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不確定自己是因為緊張、害怕，又或是因為這另類的告白而心跳加快，但唯一能確定的事，她現在有股衝動想立刻回家，告訴業她終於踏出這一步了。
雖然在布達佩斯告訴業這個決定的時候，亞佳里就知道她內心的天秤是傾向業那邊的，但到了此刻，她才深刻地認知到，對業的感情不再需要被放上天秤和對渚的愛戀比較了。
在異國的她對業說「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讓我完全拋棄對渚的『喜歡』」，但也許出乎意料的，要花的時間比亞佳里原本想的要短得多。

良久，「那個人……是業嗎？」渚望著她問道。
「嗯。」亞佳里輕聲地應道。
「這樣啊……有機會的話，真想聽聽看你們的故事。」渚扯出一個有點悲傷的笑容。「不過不是現在，請給我一點時間。」
「對不起。」
「請不要道歉，明明有八年，我卻什麼都沒發現，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活該吧。」渚認真地看著亞佳里說道。「雖然我喜歡茅野，但我根本沒有為這份喜歡付出過什麼，比起妳痛苦的這八年相比，我放下這段感情的時間，根本微不足道。」
「……但是，受了傷就是受了傷，不管時間長短，傷口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對於自己一路走來傷害的自己、業くん，還有現在的渚，都感到很抱歉。」亞佳里真誠地說道。「而且唯有一點我一定要告訴渚，讓我痛苦了這八年的不是你喔，是我自己，現在我已經能坦然地這樣說了。」
聞言，渚低下頭沉默。
「還有就是，那一年，真的非常感謝你給了我回到E班的機會。」亞佳里微笑著說道，然後再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淚水就在眼眶裡堆積。
「我也……很謝謝妳陪了我九年。」渚開口應道，聽到他聲音的那刻，亞佳里才知道他也在哭。
「……最後、又做了一次雙胞胎呢。」亞佳里邊哭邊笑著說，臉亂七八糟地皺成一團，渚也一樣。

後來，他們花了點時間停止哭泣，然後在一起把椅子搬回教室的路上，渚有點遲疑地開口，「……下次，我們三個人一起出來吃飯吧？」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頓了下，才又說道。「啊、但是請不要在我面前太過恩愛。」
「不會啦。」
「嗯，那就這麼約好了喔，」渚說道，終於揚起了那個亞佳里再熟悉不過的、他真正感到開心時的笑臉。「亞佳里。」
聽到那聲呼喚的瞬間，亞佳里又驚又喜地愣了一下，然後在她做出任何反應之前，走到教室門口的兩人就被大家團團圍住。
「別只顧著約小團體啊，我也想和渚還有雪村吃飯。」磯貝最先開口。
再來是神崎。「我也好久沒和雪村さん逛街了呢。」
「不如過完年再約一次同學會吧？」杉野笑著提議。
「好主意！」然後幾個男生的聲音沒默契地交雜在一起，但說的都是同樣的內容。
「欸欸欸？那要盡快喔，我一月中又要出國一趟了。」中村一邊附議一邊抱怨，然後看向亞佳里笑道。「記得把老是在裝忙的公務員大人拖出來啊，雪村。」
「好、好的。」亞佳里有點跟不上大家的速度，慌張地應答。「那個！真的很謝謝大家！」
聽到她說的話，「謝什麼啊？」在場除了亞佳里和渚之外的人，都笨拙地演出困惑的臉，「只是像往常一樣約出來見面而已嘛。」這一次，大家出乎意料地異口同聲。
「亞佳里，雖然現在才說這種話有點狡猾，但我想不只是業，在E班裡，誰都不會討厭真正的妳的。」一旁的渚微笑著面對她說道。
「就是說啊，要說不純情又自私任性的話，誰也比不上前原這個渣男吧。」岡野淡淡地補充。
「為什麼要突然攻擊我啊！」前原一臉莫名其妙地。

最後，完全背離了亞佳里一開始的擔憂，他們在一片笑聲中解散。


「我回來了。」
亞佳里推開大門，在進入玄關時，首先迎接她的是撲鼻的香氣。
如果是往常，她肯定會興奮地最先問「是什麼甜點」，然後直奔廚房，但此刻，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跳不是因為空氣中的甜味而加速。
她不緊不慢地脫掉了腳上的平底皮鞋、整齊地擺在專屬她的位置，然後用再平常不過的步伐和速度，走向業的書房。
業在書桌前面敲打著電腦的鍵盤，看起來很專心，但馬上就聽到她進房的聲音而回過頭來。
他剛想開口，亞佳里就搶在他之前說道。「我回來了。」
聞言，「……歡迎回家。」業了然地揚起了笑容。「客廳有我做好的德式薑餅喔，妳有看到嗎？我還做了殺老師的造型喔。」
「我有看到。」
「欸、那妳怎麼沒有像平常一樣忍不住偷吃？」業笑著捉弄她。
但出乎他意料的，亞佳里沒有惱羞著解釋或反駁，只是認真地答道。「因為我有件事要告訴業くん。」
「怎麼了？」業收起笑容問道。

「我最喜歡業くん了。」
於是，在亞佳里憤怒的經紀人打電話來驚擾他們之前，兩人就這麼脹紅著臉對峙。
而終於在戀愛中贏了一次的赤羽業，從這一刻開始，打從心裡忘記了輸贏這回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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