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 <the thirteenth> 1793年成立的CSP裡,混入了一位與政治格格不入的成員。 「服從暴君和服從共和,在美學的觀點上並無不同。但暴君與共和之美無法並存,暴君必須死,因為共和之美正亭亭玉立。」這位被稱為平岡公威的成員,在革命之初就以對國王的獨特觀點引起羅伯斯比爾的注意。 這人想要的美德和共和,並不是如我一般,建立在人民自然本性上的美德共和國,但他也絕非革命的敵人。不知為何,聽完平岡公威纏著「七生報國」字樣的頭巾,在雅各賓俱樂部裡慷慨激昂的演說之後,自閉卻善感的羅伯斯比爾幾乎是立刻看穿了來人的本質。 如果羅伯斯比爾的美德,更傾向於強調人們自然天性中的誠實、勇敢和堅毅;那平岡公威在演說裡強調的美德,卻立基於一個服從的美德之上。 「公民們,我想在此提出『武士道』的概念,人們必須時時刻刻遵從美德,以保持自身純粹的榮譽,只有一個心向美德的公民,才能被稱為武士。而我必須強調,只有純正的武士,才能帶領法蘭西在歐洲,甚至在全世界,為人類的自由平等博愛奮戰。比起榮耀的稱號,武士更是一種責任,而一旦他德行有虧,他就必須切腹來維持美德的純粹。對一個真正的武士而言,上斷頭台是奇恥大辱,他不是死在一往無前的戰場上,就是死在切腹之下。 武士該當遵從美德,而美德又遵從什麼?在1789年之前,美德被牢牢掌握在國王手中,武士們以國王的美德為美德,我想我們不用在此強調這造就了多少悲劇;而如今,美德被牢牢掌握在共和國手中,和羅伯斯比爾恰恰相反的是,我想強調先有共和才有美德;而他以為人們的美德建立了共和。 聽到這邊的諸位,可能懷疑這樣的美德是否就是人們通往永恆正義的階梯?而這答案也很顯然:是法國人民選擇了共和,因此一個共和提倡的美德便是武士們該當服從的美德。 公民們,為了共和、為了美德、為了榮譽、甚至為了常保自身的純粹,我們又何惜區區此身?公民們,如今外患方興、內寇未止,甚至如前一位給出兩小時演說的羅伯斯比爾所言,我們當中隱藏著許多革命的敵人,而這些敵人恰恰是最難分辨的,他們都戴著愛國者的面具隱身革命群眾當中,試圖對我們的祖國和革命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公民們,如今革命情勢如此嚴峻,正是我輩武士為國盡忠的大好時機啊!人生當如櫻花,在漫天血色當中綻放一剎絢爛。當武士的肉體如夜櫻一般消散風中,當懷抱美德而死的人們,在死亡的瞬間成就至高而永恆的美,我還要說,當肉身消逝之時,卻也是共和國的虛影凝為實體之刻啊。革命需要犧牲,但人們犧牲了如同塵埃的肉體,卻收穫了無比純粹的美,而我要說,這些血色之美便是共和國不可撼動的基石。」 平岡公威關於美的演說並未引起俱樂部群眾過多的注意。比起看似不切實際的美學,人們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共和制度和國內財政問題的討論上,但羅伯斯比爾卻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奇怪的小夥子。 當羅伯斯比爾再次在內外交困的革命事業當中想起平岡公威,卻是在卡米爾·德穆蘭的<老科德利埃報>上了。那時,平岡公威以三島由紀夫的筆名,在這份新創立的報紙上刊登了他關於革命美學的獨特見解,因為這見解實在過於獨特,羅伯斯比爾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從這毫無關聯的名字裡,聯想到當初那個在雅各賓俱樂部裡發表新奇演說的小夥子。 但革命就是這樣。羅伯斯比爾暗想,各種不同的思想在風暴裡相互激盪,有像埃貝爾派那樣走向極端暴力的人們;也有丹東那樣親和得極富群眾感染力的人們,雖然我正為他們的爭吵焦頭爛額,但不可否認,「他們都是法蘭西革命的親生兒子。」至於一心關注革命之美的兒子,或許就是所謂極富藝術家性格的兒子吧。 而CSP裡恰好缺少一位這樣的藝術家。在以律師為基底的十二位成員裡,最接近藝術家性格的便是曾為演員的科洛了,但在似乎生來便是美之化身的平岡公威面前,科洛樸實無華得像個普通的巴黎青年。 「你不需要負責任何政策相關的事務。」引他入綠廳的羅伯斯比爾罕見地真心微笑,「你只需要製作小冊子,告訴大家革命裡那些無可避免的犧牲,在你的美學當中究竟有何等崇高的地位。」 「你不屬於任何派系,你也不用對任何派系進行鬥爭。」領結扣得一絲不苟的聖鞠斯特也前來搭話,他那張稚氣未脫的俊臉上帶著不屬於少年人的滄桑和沉穩,平岡公威敏銳地察覺話語中的愧疚,「現今的法國需要一批奮不顧身的武士,不瞞你說,外省的軍隊軍紀渙散、性病流行,許多士兵甚至連軍人的榮譽都不顧了,更要如何要求他們為共和國戰鬥?雖然我本人並不相信你的死亡之美,但共和國需要一批無畏生死的武士。」 偉大人物絕不死於他的床上。走回自己座位上堆積如山的文稿時,聖鞠斯特不禁心緒翻湧。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奪去共和、奪去他人的獨立生命。這剛正不阿的青年在共和之外無心顧及其他,於他而言,犧牲便是犧牲,是美是醜都無關緊要,他心中的天秤上只有正義與不義、只有值得與不值得。 革命不是藝術,是無數流離失所的人民,是斷頭台上猶然未乾的鮮血,而人命與美孰輕孰重?聖鞠斯特覺得,或許羅伯斯比爾不覺得這樣的犧牲違背他的美德,因為無論共和與美德的形成孰先孰後,平岡公威在小冊子裡提倡的美德,也就是他與羅伯斯比爾一心所欲的美德。而為了美德犧牲的人們,在羅伯斯比爾的眼中是高貴可敬的殉道者。 但聖鞠斯特卻覺得,自己有些天真地把人命的重量看得更重了一些。當羅伯斯比爾引入藝術為革命添色,是否便讓革命偏離了原有的美德?即使明知這是困境之下迫不得已的選擇,對這不知所謂美為何物的美青年而言,只覺得這是狡猾地引誘人們為共和國而死的背德手段。誠然他希望人們為共和國的未來不惜一切,但他希望這是人們天性中的美德,讓人們為了他人的利益奮不顧身,而如果人們在所謂美的薰陶下不顧生死,固然也可以說是人們得償所願,但聖鞠斯特還是發自內心地不喜歡這樣的作法。 但我將與羅伯斯比爾共命運。聖鞠斯特暗想,我會以美德調和狡獪,並與我尊敬的羅伯斯比爾一同承擔所有的罪名。 不知幸或不幸,平岡公威和羅伯斯比爾的計畫施行得非常不順利。或許是那些小冊子上充滿著天馬行空的隱喻和悲劇般幻滅的故事,也或許是大多數人們都缺乏藝術家的特質,無法從失去性命的瞬間窺得任何美與成就,在歷經數個月的努力之後,平岡公威終究只招募到四名願意追隨的成員。 五個武士究竟能帶來什麼?一場戰爭的勝利嗎? 聽聞平岡公威率領被稱為楯之會的四名成員前來弗勒呂斯助陣的消息,正在前線督軍的聖鞠斯特不禁起了深深的懷疑。 「就讓他們去吧,共和國的成敗或許在此一舉了。」聖鞠斯特還記得,羅伯斯比爾寄給他的信裡,罕見地不是要他立刻返回巴黎的焦急,而是最後關頭戰至一兵一卒的無奈。羅伯斯比爾雖未明言他在巴黎的委屈,聖鞠斯特也能想像得到,當時巴黎的政局是多麼艱難,以至於羅伯斯比爾必須把當初藉由平岡公威所布的局提早收割。 但他還能說什麼呢?弗勒呂斯必須守下,而巴黎的局勢也必須調和。後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革命的路上他沒有任何失敗的權利。 「以共和國之名,請諸君為吾等送行。」初至前線,平岡公威便提出了幾近胡鬧和送死的暗殺計畫。聖鞠斯特百般阻撓未果,甚至在威脅以不遵軍紀將他們送上斷頭台,卻只遭到五人幾乎毫不猶豫地跪地切腹之後,這位無奈的特派員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楯之會注定一去不回的征途。 令聖鞠斯特和所有士兵深感震驚的是,臨行前這五人臉上盡是平靜與滿足,彷彿能為共和國犧牲生命便是此生至高無上的殊榮,平岡公威甚至更提筆寫下兩首辭世歌,當場贈送給聖鞠斯特。 但那些充滿諸如「益荒男」、「太刀」、「初霜」的自溺詩歌,只讓聖鞠斯特感到兩人之間無可彌補的相性不合。我死前該當提及的是,我參與了九三年憲法的建立;而平岡公威在意的,卻是夜櫻般散落的消逝之美。 而五名武士的犧牲便在聖鞠斯特的感嘆中匆匆來臨。聽著遠方戰陣裡隱約的騷動,聖鞠斯特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而這場人稱弗勒呂斯大捷的戰役,又怎麼與熱月九日和聖鞠斯特隱約窺見的不安命運扯上關係,當然又是一個革命裡令人嘆惋的故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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