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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61

善逸的耳力很好。但很多時候,耳力太好,總是會聽到他不想聽的話,情緒因此動搖,像從高高盪起的鞦韆摔落。

例如為女孩子穿女裝,莫名其妙的殺完鬼後,聽見女孩子的心音說,「抱歉利用了你」。

例如,聽見總對他笑的女孩子,背地裡說他很噁心。

不過在他覺得需要保護的時候,再怎麼害怕、再怎麼聽見欺騙的聲音,他還是會站出來。即使聽見「很噁心」而沮喪失落,甚至有一度對女孩子感到害怕。但善逸還是很快地振作,相信總會遇到表裡如一的可愛女孩。善逸聽見炭治郎的溫暖及重視箱子,就對於箱子裡的鬼保留一份相信,善逸綜合著許多的聲音,再做出自我的選擇,而不是單純靠聽見的內容,左右自己的判斷。

善逸相信善良的聲音,對於邪惡或討人厭的聲音,不斷告訴自己耳聽不一定為實,或許是他對天賦的小小叛逆也說不定。


「如果多幾個的話會更熱鬧吧?」

牧緒小姐說的時候是對未來期待的聲音。


當時善逸選擇留在宇髓先生身邊,給予一個承諾時,就曾想過,他身為男子,除了那個驚心動魄的意外,不可能再有小孩。宇髓先生的愛,寬廣而源源不絕,他本來就只想要汲取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他一生的快樂。現在有甚麼資格再去想更多呢?而且好不容易不再過著殺鬼的生活,牧緒小姐對未來的期待,不也是值得欣喜的嗎?一想到如果禁絕、剝奪了這份期待,這種殘忍,連自己都會受不了的調頭離開。


善逸在水槽洗了手,讓冰涼的水流沖掉汗水及泥土的髒污,他用力地搓洗乾淨,直到肌膚都摩擦到變紅為止。

「你洗太大力了!」雛鶴關掉水龍頭,抓起他的手來看,善逸尷尬地笑:「啊、那個……訓練回來手太髒了……」

「訓練辛苦了。」雛鶴小姐笑著說。


雛鶴小姐和炭治郎的溫暖很相似,炭治郎的溫暖中有種耿直的健氣,而雛鶴小姐則像柔韌的弓。善逸以前有看過新年時,神社社殿的射箭祭典競賽,任何人都能在一旁觀賽。他是衝著穿著華麗和服的女孩子們而去的,但現在想來,雛鶴小姐很像一把美麗的弓,有端正的弓弦,像鶴的頸子一樣柔軟。


但此刻善逸有點恍神,「再有一個的話」,一定甚麼呢?在紙上畫了一半的圓,筆跡漸乾,留白的是她悲傷的聲音。「一定會很熱鬧」,「一定會很快樂」,「一定會很幸福」,照理說都會是這樣的字句。可是,雛鶴小姐沒有說完,就好像她內心深處,不相信這個「一定」。

所以留著圓的缺口。不是墨水不夠,而是拿著筆的人,再也畫不下去了。


善逸的鼻根深處湧起酸澀。雛鶴小姐怎麼了呢?為甚麼會這麼──


「善逸?」雛鶴看他低著頭發呆,以為他是累到走神,晃了晃他的手,善逸吸了一下鼻子,抬起臉咧開笑容:「今天要煮甚麼?」

雛鶴看他的眼圈略紅,善逸匆忙擺手,一股腦地說了一堆:「剛剛訓練簡直就是地獄,我超級弱的,雛鶴小姐一定不知道我都會大哭大叫,所以眼睛腫起來……」

看著善逸不好意思兼沮喪的表情,雛鶴覺得很可愛,忍不住笑起來:「善逸君每天都很努力,努力的人才不弱小。」

說到後來,雛鶴忍不住捏了下他沮喪到鼓起的臉。這動作親暱的很突然,善逸睜大眼睛,雛鶴立刻鬆開手:「啊、抱歉,一不小心就……」

善逸愣愣地摸了摸臉頰:「我第一次……被女生捏臉……」

「哎呀。」雛鶴聽到是這麼可愛的理由,笑容加深了,她一邊繫上圍裙,紮到後面綁好,又拿出另一件:「善逸君,手伸出來~」

善逸伸出手,雛鶴小姐忽然貼近他,雙手繞過善逸的腰,幫他在後面綁起蝴蝶結。


善逸尷尬地維持伸手的姿勢,等等等等太近了?!雛鶴小姐太靠近他了?!宇髓先生的妻子??跟少女的香氣不一樣,成熟的香氣太近了?!!他畢竟是男的哦?!這樣好嗎?!太近了!這樣真的好嗎?!!!


善逸的內心猶如風暴般捲過,首次感受到這種迥異於青春少女的氛圍。

「好~了。一起來煮飯吧!」





下午接續著宇髓的訓練。在訓練以前,善逸抱著天梓哭訴等一下的訓練,天梓「哇嗯」的叫了聲,事不關己的睡著。善逸把他放回竹搖籃,一臉倒楣的走向宇髓。

身後傳來天梓的大哭聲,他這才剛走下緣廊而已!善逸立刻跑回去哄,他剛剛不應該抱起天梓的……現在糟糕了。須磨、牧緒幫忙抱都沒有用,天梓像是終於聞到他、聽見他一樣,善逸只要離開幾步,天梓就用哭聲重新召喚他回來。


宇髓在前門等地不耐煩,手裡拿著木刀,打算等等華麗地敲他一記。


善逸磨磨蹭蹭地來了,但綁著寶船花紋的布巾,天梓包在軟絨厚重的小衣服中。宇髓先生一臉陰沉,他知道是自己不該在訓練前去抱天梓,搶先一步大聲辯解:「你也聽到了嘛!梓一直哭,大家抱都沒有用!不能讓小孩子一直哭的!!」

「還不是因為你向梓撒嬌,哭訴甚麼宇髓先生好兇,當我沒聽到嗎!!」

善逸氣虛了,一臉討好地走過去:「不然……你抱著?我去訓練。你是他父親嘛,梓一定會乖乖地給你抱。」

善逸自己多半沒感覺到、但宇髓聽得出來,善逸這語氣是向他撒嬌的意味。善逸解開背巾,將天梓抱在懷裡,宇髓接過小小孩,善逸伸手幫宇髓綁背巾,踮起腳尖,在宇髓先生的肩膀和腰部打結、固定住,繞著宇髓團團轉。

綁好後,善逸退後一步看著宇髓抱天梓。這個畫面,每一次看都感到溫暖。充滿勇氣。


……無論宇髓先生之後還會抱著誰的孩子,但在此刻,就是最獨特的。此刻,他可以多貪心一點點,多佔據宇髓先生的時間。


宇髓注意到他的表情。

「你在土氣的胡思亂想甚麼,過來。」他說,把善逸摟過來,摸他的後腦勺,感受這種發自內心的滿足。

每天早上,宇髓還是會為他梳理頭髮。

他當時選髮油時,試聞味道,太香太濃烈,不適合善逸的青澀。太淡太輕,那種彷彿快要消散的味道,不適合善逸豐沛的情感。最後選定的是橙花的香氣,生澀到柔和的氣味,而且一聞到,緊繃的神經就感到緩解,恐慌與焦慮消弭在幸福感之中。

這就是善逸。

本地沒有橙花,只能從瓶身和老闆娘的介紹,知道是叫做苦橙的植物開的花,據老闆娘說,苦橙盛開的地方,有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清涼透明的大海,藍頂教堂,白色屋牆。

那是個濃烈鮮豔的地方,來的洋人都說,日本的顏色跟他們生活的景色一比,好像都用水刷淡了。「我告訴這些異國桑,是你們不懂得欣賞大和的含蓄之美!」老闆娘說。

但他們說,苦橙盛開的地方,每一個顏色都肆無忌憚,熠熠生輝。

聽起來華麗的很夢幻。金髮的善逸映照著整片海洋的夕陽──宇髓想像了下,這也很適合善逸。當下就決定買下這瓶橙花香的髮油,讓他身上都散發出自己為他選定的味道。


宇髓先生撫摸他的頭髮、耳後、頸子,善逸閉起眼,貪戀著這個男人獨屬於他的溫柔。

「不要胡思亂想了。」溫柔摸著他的手,忽然敲了下他的腦袋:「你說說看,是甚麼讓你在本大爺懷裡,還露出這種想哭的臉?」

「……我哪有啊。」善逸抬頭,笑著說:「我現在很好。爺爺明天要走了,有點寂寞。」

宇髓先生看著他的臉,善逸莫名有點心慌,像小孩子埋東西在沙子裡,撥著沙子快速地湮滅、藏起流露出的嫉妒之心。

「為甚麼爺爺明天就要走啊?還說最後一次演示,也不是體力沒辦法,這樣說很讓人不安……」善逸越說越小聲,忽然有種悶悶的、奇異的感覺,卡在心臟。

「爺爺是想要……跟我道別嗎?」他突然問。


善逸的神情很茫然。看起來年紀特別小。

在巨大的撞擊力道襲來面前之時,任何人都會在那一瞬間顯得脆弱與天真。


宇髓是神。神不可能眼睜睜地放任這件事發生。桑島老爺子想的未免過早。

「還不至於。」宇髓篤定地說,語氣輕鬆,彷彿這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譜面的前奏序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