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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滿〉
　　

　　曉光初亮，灶臺早早地升起爐火，裊裊炊煙直上煙囪，在微涼的晨風中捎出樸實的煙火氣息。

　　挹天癒捲起衣袖，仔細洗淨指掌，平時能拿穩鋒利刀劍的右手，操縱菜刀自然不在話下。只聽砧板剁聲響起，行雲流水的刀工一一劃過草藥，些許細末被刀尖鏟進研缽中，滑出一聲悶響。

　　他備好料，掀蓋將根莖扔進滾水中，隨意一提膝上長袍，大馬金刀地坐在灶臺前，細細顧著火侯，手上耐心將細末搗成軟泥。

　　他做著這些尋常人都能完成的瑣碎日常，心思牽絆於此時尚在熟睡的髮妻，溫暖的炊煙籠罩一身──彷彿在這一刻，他徹底遠離濃烈煙硝和殘酷戰火，不必肩扛一族重任、抉擇沉重未來，更無須走過屍山骨海、沾得滿手血腥。

　　他只是平凡地熬煮一碗補湯，準備簡單營養的吃食，在明亮晨光中走進溫柔鄉裡，像是走了一齣完滿的人間喜劇。

　　「唔……敇天？」

　　劍冰華還躺臥在大床中央，金髮凌亂地鋪散在枕上，一身絲綢衣裳睡得鬆散，抬手揉眼時，衣襟滑開了半吋，露出一小片溫軟白嫩的胸脯。

　　挹天癒將餐盤放在一旁，傾身將睡眼惺忪的女孩摟進懷裡，拉緊睡衫，又解下自己的罩袍披上去，將劍冰華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一絲風都透不進。

　　直到這時，劍冰華像隻方醒的小貓，在迷糊意識中，本能地仰頭蹭了蹭挹天癒的頸窩，突然嗅到濃厚微苦的藥香，鼻尖皺了皺，小聲含糊道：「不想喝藥……」

　　挹天癒吻了吻她的額際，低聲哄道：「晨起空腹喝最好，乖，只有一小碗。」

　　劍冰華噘起唇，正想撒嬌喝完要吃糖，忽地一道沉沉的痛楚襲上肚腹。她輕哼一聲，細眉難受地絞緊，下意識蜷縮在挹天癒懷裡汲取溫暖。

　　「敇天，我肚子疼……」

　　挹天癒立刻掌心相擦，磨出熱度後才探入衣衫下，指腹精準落在穴位上，輕而緩地按摩起來。

　　男人的體溫揉著陽剛之力，透過柔和運勁傳輸到畏寒的體內，過了片刻，劍冰華的眉頭才漸漸鬆開，整個人軟軟地依偎在挹天癒胸前，伸手覆在那隻筋骨清晰的手背上，親密摩娑。

　　挹天癒這才停下揉按，反手十指輕扣，「好些了？」

　　劍冰華笑起來，牽著男人厚實溫暖的手掌，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肚腹上來回輕移。

　　她向來被挹天癒照護得極好，衣衫下的肌膚又保養得細嫩，相比之下，男人的手背佈滿粗糙傷疤與凹凸起伏的增生組織，其實摩擦起來會有些不適，挹天癒也顧慮到這點，輕巧轉腕想把手抽離。

　　但她柔和而堅持地扣住掌心。

　　「這是你守護家園的證明。」劍冰華回頭仰視挹天癒，清透的藍眸映入日光，如澄澈湖水般純粹而乾淨。「你一心一意地護我周全，這份愛也同樣呵護肚裡的孩子，他能感受到的。」

　　挹天癒垂下視線，眼眸深處漫出了溫柔。

　　他低頭親吻劍冰華的唇，伸手將湯碗拿來，舀起細細吹涼了，小心餵到嘴邊。「用完早膳，帶妳出門逛集市。」

　　劍冰華只得乖乖喝下藥湯，縱然微苦，但回升的尾韻相當甘美，連著吃下那一盤清淡鮮美的吃食，讓她五臟六腑都暖洋洋的，像是吃喝了男人溫暖豐厚的疼惜。

　　挹天癒又讓她坐臥休息片刻，俐落收拾碗盤，再彎腰為她梳髮更衣，最後挑揀一雙舒適好穿的鞋襪，半跪在地，親手為她穿上。

　　劍冰華只取些胭脂抹唇，又在顴骨上暈開一小片，打亮了氣色，這才心滿意足，親密挽著丈夫的臂彎出門。

　　

　　這日正巧趕上集市，不乏有從外地來趕集的攤販，熱熱鬧鬧地叫賣自豪商品；街道支起連綿的棚子，大片遮蔭也很是通風，儘管人潮稍多，但逛起來還算舒服。

　　挹天癒摟著劍冰華的肩，將人護在身側，時刻注意避免被路人擦撞，或先一步拂開低懸空中的商品。

　　劍冰華全副心神放在搜索嬰兒用品上，但凡可愛肚兜、彈性奶嘴、精緻搖鈴……乃至各種華而不實的屁屁包巾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敇天你看你看──」

　　各式商品琳瑯滿目，她一雙眼睛簡直不夠用，一會兒湊到攤前看看這個、一會兒又穿越人群瞅瞅那個，靈敏的移動速度簡直不像有孕在身。

　　可這逼得挹天癒必須處在高度警戒的狀態下，免得他好奇心旺盛的小妻子迷失在人海中，還得一眼看穿商人推銷的心機話術，不讓劍冰華買回去落得大失所望。

　　突然前方一名商人在吆喝男孩女孩的衣物與玩具，劍冰華雙眼睜亮，拉了拉挹天癒的手，「敇天，你覺得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挹天癒淡淡道：「母子健康平安才重要。」

　　關於性別的想像一旦發散就如同脫韁野馬般，劍冰華滿目歡喜地絮絮叨叨：「如果是女孩，我就要給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她看遍世間最美麗的人事物，長大後手把手教會她琴棋書畫，還要跟爹爹學天下最強大的武功！」

　　挹天癒一字一句聽著，全記在心底，儘管面上毫無波瀾，但垂眸瞥著興高采烈的妻子時，眼底含著淡淡的笑意。

　　「如果是男孩啊──」劍冰華抬起頭，驀然迎上男人溫和耐心的目光，如同一股暖熱的愛意流淌而來，將她的心緊密擁抱。

　　她福至心靈道：「像敇天一樣的男孩也很好啊！」

　　「不必。」

　　「咦──為什麼？」挹天癒毫不猶豫的否決卻激起劍冰華更濃烈的好奇，連忙拉著男人的手晃呀晃。「男孩長大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不也能幫忙癒分擔更多事務嗎？到時你就有一個能幹又貼心的小幫手啦。」

　　關於男人對雄性幼崽可能隱含的威脅，諸如親密依戀母親、分走時間與心力、甚至堂而皇之討要劍冰華的寵愛……等等箇中微妙的母子界線實在難以啟齒，挹天癒打算避而不談。

　　但面對劍冰華極為單純的、想為自己分憂解勞的追問，挹天癒終究將一聲嘆息凝在舌尖，驀地將人攬進街道旁的無人窄巷，親密擁著劍冰華，低頭在額心落下一吻。

　　「深愛妳的男人，有我一個就夠了。」

　　

　　最終一趟集市逛下來，在挹天癒的叮囑下，劍冰華只挑揀一些基本實用的嬰兒用品，更多的是男人買回來補養自己的食藥材。

　　「孕育胎兒階段，妳的身體負擔與消耗更多，必須加倍補回。」挹天癒伸手撫上她的肚腹，溫暖的體溫透過衣裳漫開，驅走外頭走一遭的初春涼意。

　　「無論孕期或產後，妳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嗎？」

　　「知道啦──」

　　但劍冰華思及每日晨起睡前的補湯，鼻尖還是委屈一皺，轉身撲在丈夫懷裡撒嬌，「那敇天能不能多煮些甜湯糕點呀？有苦有甜才平衡嘛。」

　　要不是她現在對氣味極為敏感，聞到一絲油煙就反胃，否則就換她在廚房裡鼓搗吃食了。

　　挹天癒屈起指節，安撫似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早晨就做好了，我去蒸熱了端來給妳。妳回房間歇息──用走的，別跑。」

　　劍冰華歡呼一聲，揣著滿懷的戰利品輕快走回房裡，將東西分門別類整理，然後從衣櫃抽屜捧出針線包與絲巾，坐到桌前挽起袖，認認真真地研究起來。

　　都說為母則強，為了寶寶可可愛愛的衣裝，她可要好好克服弱點才行。

　　

　　一刻鐘後，挹天癒端著紅棗奶糕和花蜜茶進房，卻見劍冰華委委屈屈地吸吮指尖，聞聲轉頭看來，眼眶竟紅了，「敇天，我被針刺到……」

　　「胡鬧！」

　　挹天癒疾步上前，鏗地放下餐盤，轉身取來常備醫藥箱，將劍冰華的指尖舉到眼前，消毒、上藥、包紮，就算是細小到肉眼難見的傷口都不容忽視，神情嚴肅得近乎緊繃。

　　劍冰華也沒想丈夫反應這樣大，起初僵坐著不敢動彈，立刻被挹天癒發現，只得垂著眼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走針比練劍訣還難啊……」

　　「我沒責怪妳。」挹天癒低嘆，大掌溫柔摸著她的頭，「我只是心疼妳，不必每件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想學刺繡可以，一步步慢慢來，我跟寶寶都會陪妳練習。」

　　劍冰華一呆，一股溫熱的酸澀陡然衝上眼眶。

　　她傾身緊緊抱住挹天癒，被對方穩穩地抱起來，轉身落在床上坐臥，腰後還細心墊了幾顆軟枕，挹天癒才將吃食端過來，一口一口餵著她。

　　「妳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休養生息，保持心情愉悅，記住了。」

　　紅棗奶糕香甜軟糯，融了蜜的花茶甘美芬芳，她小貓吃食般，吃得不住點頭，半闔著眸，專心享受丈夫帶給她的溫暖與幸福。

　　懷孕初期總是易累又嗜睡，飽食後懶洋洋的睡意便籠罩而來。劍冰華掩唇打了個哈欠，挹天癒就起身拉下簾幕，又仔細墊好枕頭，讓她舒舒服服地躺下，最後自己側坐在床沿，將她的雙腿抬到膝上，力道輕柔地按摩足底、腳踝與小腿肚。

　　劍冰華揚著唇角，意識矇矓間瞅著挹天癒俊美柔和的側影，心中模糊地飄過一個念想。

　　若是世間戰火永遠熄滅，金戈鐵馬俱被鮮花簇擁，萬千家戶燃著炊煙，家庭美滿和樂，人間也就成了極樂淨土。

　　他們能好好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再沒有生離死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