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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見過如此的晨光】


影山茂夫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尿意中驚醒。這時窗外並非是以往看慣的白日與熙熙攘攘，而是真正的、徹底的黑夜。外頭連一盞路燈也沒有，也不會有突如其來的車輛闖過，有的，就只是像是伸出手就能觸及星辰的璀璨夜空而已。

噢，是呀。影山茂夫已經遠離了那些夜裡的紛擾與觥籌交錯，脫下用料講究的西裝，來到鄉間度過餘生了。

他從廁所出來，覺察視角的左方有陣一閃一閃、不明顯的亮光，來自長廊的另一頭。於是他踏著那隱約的閃爍前進，像是受街燈吸引的飛蛾。

長廊的前方是客廳，有著足夠讓四人坐下的大沙發，以及相較之下顯得小上許多的二手電視。在那兒，靈幻新隆蜷縮在沙發一角，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毛毯。他的面色受電視螢幕的光線照射，本就白皙的膚色更顯蒼白；瞳孔分明映著小小的畫面，焦距卻是糊的。影山茂夫直覺地想，或許他在看著不在這裡的什麼。

「師父，夜裡看電視不開燈對眼睛不好。」

話雖如此，影山茂夫並沒有按下電燈的開關。或許他擔心日光燈太過明亮，一打開，就會嚇跑這本質近似透明的幽靈。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啊。」
「不，我只是起來上廁所……而且原本也睡得不算熟。」

他踩踏著輕輕的、沒有聲響的步伐，目標是那布料全都染上電視亮光的沙發。影山茂夫自然地坐在離靈幻新隆最近的位置，不意外地馬上得到了另一半的毯子。
當意識到毯子的棉毛裡滿是靈幻新隆的體溫，他才反過來察覺自己的肌膚有多冰涼。影山茂夫直覺地想，或許他擔心會嚇跑的、本質近似透明的幽靈，其實有兩個來著。

他們都不說話了，只是安靜地看著電視上播映的電影。血漿飛濺、尖叫聲即便在刻意壓低的音量下仍顯得刺耳，畫面一個比一個令人作嘔。影山茂夫向來不懂自家師父挑電影的眼光，怎麼老愛看這種奇奇怪怪的片子。他並不知道這種電影叫做B級片，也不知道靈幻新隆亦說不上多喜歡這類電影，只是過去下班的深夜時段就只有播這種片，無聊時候看著看著，長久下來自然成了習慣。

就算已經退休，來到鄉間生活。夜裡睡不著時，靈幻新隆就會打開電視看看B級片，心神彷彿都回到過去那般。昏暗的曖昧的光線竄進每個眨眼的瞬間，美酒、鮮花與香水混在一塊的味道又悄悄在鼻間甦醒，開口所言皆是虛偽的奉承與愛意。那都過去了、都是往事了，靈幻新隆這麼告訴自己，然而習慣哪是這麼容易擺脫的呢？日夜顛倒的生活，就像他老愛看B級片的習慣一樣，一旦鑽入體內與腦海，想剝下來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

於是此刻他不想說話，普通人不會在深夜說話的對吧？過去他已經在說盡了一輩子的份量，至少現在，請給靈幻新隆一個夜晚的沉默就好，還好，身旁的徒弟也安安靜靜，只用倚靠上來的重量提醒著他的存在。

往日情景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總在陽光的背面浮現而出、這對坐在電視機前的師徒也像是不敢接受日光沐浴的幽靈，只能透過相互依偎，證明自己仍是一個存在於世上的實體。

『噢！我多麼愛你！你就像艷麗的鮮花、就像破曉的晨光，為我的世界增添美好！』

果然是經費少的電影，連台詞都寫得這麼俗濫，以前在牛郎店講出這樣的情話可是會被笑的。靈幻新隆對著已經開始跑工作人員表的電視搖搖頭，卻意外發現身旁徒弟的眼光緊緊盯著自己。那眼光太過熱烈，對比自身之輕薄透明，彷彿會在胸口上燒出一塊明顯的痕跡。

靈幻新隆乾笑幾聲，裝作自然地問：「怎麼啦？」
「師父您看，天亮了。」

喔？靈幻新隆轉身，向身後的窗扉看去。視野的彼端有一橘黃色的火球緩緩升起，將整片天空與草原都燒成了相似的暮色，幾乎讓人以為時是傍晚。然而不久後，那顆火球來到了更上方，照亮世間萬物，天色也由濃厚的橘暮轉清淡的水藍，雲朵慢緩緩地飛翔。

「唉，結果又在沒睡著的情況下結束這晚了呀，可惡，熬夜的習慣就是改不掉。」

看完這段過往理當看過無數次的景象，靈幻新隆轉回頭，不甘地抓抓腦袋，卻望見徒弟的眼神依然熱切的投注身上。他以為影山茂夫應該是在看窗外的破曉的，頓時失了言語。

「不是結束，這是這一天的開始呀。」影山茂夫是這麼回覆的。他笑了，正巧對上射進窗間的晨光，彎起的唇角、瞇起的眼眸，在靈幻新隆眼中看來都是那般美好。

「……嗯，是啊。」年輕人看見的世界，果然跟大叔不一樣呢。靈幻新隆這麼想的同時，影山茂夫就撲了過來，兩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大沙發舒適的面料上。

「想睡了？」
「嗯。晚點再起來給師父做早午餐吧。」
「你這是強迫我陪你一起睡就是了……。」
「是的。」

影山茂夫的頭枕在靈幻新隆胸前，他輕輕地笑，柔順的黑髮蹭的靈幻新隆有些癢。莫名地，靈幻新隆也覺得愛睏了起來。明明整晚都睡不著的，這時眼皮卻慢慢變得沉重。於是他順從地闔上眼，呼吸的頻率與影山茂夫合在一塊。

或許之後還會有許多個，徬徨而無法入眠的夜晚吧。早說了，習慣一旦纏上身，就無法輕易擺脫。不過，至少在睡不著的夜裡，在意義不明的B級片馬拉松裡，靈幻新隆的身旁會有個人告訴他說，看呀。

破曉的晨光不是一天的終結，而是開始的象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