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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凱托里涅後又過兩日,東瑪利亞來了第二個室友,琳西.艾達里歐,高個頭且強壯的女孩,不胖但有張圓臉和圓鼻頭,一對大眼是泥水似的灰綠,黑髮,因為軟髮質且捲翹的緣故不易留長,留長的都收起來編成一條鞭辮子。她的到來為房間注入陽光,一進門便扯開嗓門打招呼,著實嚇了她的室友們一跳。帶她來的卡潔前輩看來已經領教過。她不好意思地道歉,說是農村養成的習慣,鄰居間隔著一大塊田互相吆喝,一直改不掉。伊藍和凱托里涅都不是她擅長應付的類型,但相較下伊藍更容易說上話,便選了伊藍一旁的床。 男生房間逐日熱鬧,但這間房再也沒添新室友。 所有的新兵抵達後,一名長官宣佈,今晚有一場歡迎會,是他們最後可以鬆懈的時間,明天就要配座騎和正式兵訓。 新兵無不興奮地觀看他們的前輩準備酒水,廚房飄來陣陣香氣。伊藍別有心事,不曉得那會是什麼樣的場合,不知道新兵有沒有機會和老兵交流,如果有,她要和那人聊一聊嗎?她要今晚行動嗎?如果說是可以鬆懈的場合,那麼不分階級往來也很正常吧。 一切是她想得太簡單。那個人近在咫尺,但他和幾個精銳自成一桌,毫無接近而不突兀的空間。幹部、精銳、前輩佔去食堂裡大部份的桌位,和新兵中間再隔幾張桌子,等同劃出分水嶺,兵團被木製的餐桌切得四分五裂。他們無論低頭用餐,或交談,注意力都放在了新兵身上,偷偷觀察喝得面紅耳赤的他們。伊藍沒有喝,不敢偷瞟一眼分水嶺後的諸位前輩,她知道他在那裡,艾爾文.史密斯,一頭不容忽視的金髮在火光下閃動,他也在觀察新兵嗎?伊藍不知道,靜靜地剝著麵包吃,和凱托里涅躲在邊緣,觀賞她的同期熟稔得彷彿同一個家鄉出生。 「妳從哪裡來啊?席納牆嗎?」琳西和男孩子胡鬧了一番,突然湊來凱托里涅一旁,緊盯伊藍的手,伊藍猜得出為什麼。「那裡都教女孩子這樣吃麵包嗎?」 突然變成焦點教伊藍一時吐不出話,一一看向面朝這裡的臉孔,目光不小心掃越分水嶺,有那麼一刻和艾爾文對上眼。她趕緊轉開。 「羅塞牆南邊而已。」伊藍如實回答。 「原來那裡也都住有錢人嗎?」 「不,不,普通的小村子而已,我家日子過得去,但絕對不是富有人家。」伊藍連忙揮手否認。 琳西大笑。「少來!一般人才不會這樣那麼優雅地小口小口拔著吃。」 「我父親不喜歡嘴巴張大著直接吃,他覺得⋯⋯粗魯——」 「咦?未免太神經質。這樣吃東西很正常啊!」琳西難以置信地嚷嚷。 「神奇吧?」喝醉的羅貝爾特靠來伊藍身邊,親暱地搭她的肩。「跟妳說,一模一樣的話題,我們在訓練兵時期就聊過。」 「你們?看不出來你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差這麼多。」 羅貝爾特更得意了,點名吉勒斯和唐,拇指比出他們的位置,但比得太隨性,根本沒指上正確的人。他聊起四人怎麼打架,又怎麼用立體機動術追逐,或跑給憲兵追、給教官追,什麼沒發生的事他都繪聲繪影說了,現在來這裡跑給巨人追。原先聽得目瞪口呆的人群因最後一句爆出笑聲。本該是可怕的事,浸在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單純裡,染成一句玩笑話。好險在喧嘩聲中,羅貝爾特不知不覺放了手,伊藍尷尬地繼續吃麵包,沒有膽確認前輩們聽了作何感想。伊藍和凱托里涅對上眼,想起她同樣滴酒未沾。 「他看起來在糾纏妳。」凱托里涅語帶不屑地悄聲道。「妳就乖乖隨他糾纏?」 「不能算糾纏,我們的確——」伊藍想到她們不算真的和好,猶豫了一下。「是朋友。」 她把伊藍的猶豫看在眼裡,撇了撇嘴,表情不以為然,還朝羅貝爾特鄙夷一瞪。「妳還小可能不懂,聽我的,該迴避的一定要迴避,別給那種人機會。」 伊藍默不作聲,備感尷尬地吃完最後幾口。她忍不了再假裝四顧一圈,其實想多留意某一桌,所幸艾爾文的焦點受鬧哄哄的新兵群吸引,她的目光可以多停留。可惜不確定是什麼令他饒富興味地觀賞,連他對面的其他前輩也側著身瞧。那對藍眼冷不防地盯向她,或至少她所在的方向,她嚇得繼續演左顧右盼的戲碼。 接下來一連數日,非但找不到和他說話的機會,伊藍徹底喪失勇氣,丟了最後一點信心,沒法抬頭挺胸地面對他,還膽怯得必須和同期的朋友同行,方能找回微薄的勇氣進出兵營各處。每回有前輩在的場合,她甚至不敢多確認一眼艾爾文是否藏在其中。她是記得初衷的,渴望再續王政話題,更深入地聊,她記得清清楚楚,明明恨不能早日實現。然而敗在他懾人的氣勢。 「好險分隊長不是他。」曾有新兵在聆聽完兵力佈署後,向旁人如釋重負地嘆。 新兵一概編入弗拉岡分隊長的分隊,全都著實鬆一口氣。不單是伊藍,任一新兵都但願不要被他盯上。 他們都目睹了,歡迎會的隔天早晨,艾爾文.史密斯這個人—— 就在歡迎會的隔日上午,召集新兵列隊敬禮,發配座騎。頭上繫白頭巾的長官說了聲他是涅斯班長,連帶介紹他的馬,繼續說明不同於訓練時期,這是正式分配的馬匹,從今而後的搭檔,要相處,培養默契,一起訓練和奔走沙場。 「不會要求你們跟馬結婚,但你們之間堪比終身伴侶這麼重要,不打好關係可不行。」 他留時間給新兵,讓他們和一旁各自配到的馬匹打招呼。伊藍領到的馬乍看黑馬,但黑得不全,隱隱約約泛棕,口鼻一圈淡成茶色,其實是一匹黑騮馬。在班長說話之間伊藍便感覺到,她的馬似乎有點躁動,低頭吐了息,前腳刨一下地面,擺擺頭,鼻子湊近嗅了嗅。伊藍先輕緩地撫摸牠的頸。她覺得該對她的馬說說話,溫溫地問一句『該幫你取什麼名字』。馬忽地抬一下頭,像在伸展脖子,又一次吐氣,顯得不安。伊藍的手伸往牠的面前,溫柔地摸過牠側臉,希望安撫牠,馬冷不防偏過頭來咬住她的袖子,擺著頭拉扯。 「好了,好了。」涅斯班長和伊藍並肩而立,拉住韁繩,手按在牠的頭上,輕拍幾下。 馬很快放了伊藍的袖子,他隨後也放開韁繩,不發一語地打量半晌,從鼻孔、眼神、耳朵和尾巴讀著伊藍不懂的訊息。 「牠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班長沉吟片刻,低頭看緊張的新兵,猜想她被馬當小孩子捉弄了。「可能只是在認識妳。」 韁繩交回伊藍手上,班長繼續巡視其他人的狀況,但都沒有人需要他幫忙安撫馬。伊藍緊攥韁繩,不確定該不該繼續碰觸她的馬,而馬不時湊來牠的嘴想咬她。 「妳幫馬取好名字了嗎?」琳西隔著馬身問伊藍。 「呃,還沒。」伊藍說,趕緊抽開手,差點又讓牠咬到袖子。「呀,討厭,你不要這樣嘛。」 涅斯班長跨上他的座騎夏烈特,指示新兵也照做,他要帶新兵駕馬走一遍,今天便開始互相適應。伊藍牽住韁繩,準備蹬上馬鐙,馬卻不安份地往前踱了兩步,騎手踩空還被牽著走。她雖錯愕,但再嘗試,馬轉向右邊踱兩步,害她的腳二度從鐙上滑落。涅斯沒轍,下馬替伊藍按住馬的頸背。她重新蹬上,正當出力,另一腳離地,馬忽嘶叫,前腳躍起,涅斯一時按不住,伊藍被掙落,剩韁繩抓在手中。她喘著氣,心跳如擂鼓,連喊一聲都來不及。 她聽到幾雙腳跳馬落地,吉勒斯和羅貝爾特顧不得伊藍是否還生他們的氣,圍上來扶起她。涅斯班長訓斥『別玩了』的聲音淹沒在馬的嘶叫中。 「涅斯班長,為、為什麼會這樣?」羅貝爾特代她詢問,臉上的驚嚇不亞於當事人。 涅斯忖著如何說明時,馬漸冷靜,先靠近伊藍,用鼻子碰了碰不知所措的她,嘴唇撥著她的馬尾。 伊藍嘆口氣。「牠只是在玩,好像沒有惡意吧。」她用眼神詢問班長。 「唔,是沒錯。」 「妳還是換一隻吧。」吉勒斯勸道。 但伊藍搖搖頭。「應該沒必要,還以為是我做了什麼激怒牠的事,但如果只是在玩,我想不至於會怎麼樣。謝謝你們。」 涅斯不說話,其實心底不同意伊藍的想法。他沒重回馬上,站在原地等著更多突發狀況。這回伊藍準備再次上馬,馬卻蹦跳著跑了。 「啊!不行!你!回來,等一下!」 伊藍追上去,但追不到,彎下腰,兩手支在膝蓋上,挫折地喘著氣。她聽到馬蹄踏著小碎步回來找她,咬著她頭髮。 「好了——討厭,快回來——討厭鬼——」她挺直背脊,一伸手還沒碰到韁繩,馬又蹦著逃跑。「咦?討厭鬼!不行跑!」 馬場上僅一匹馬的蹄聲,兜圈子地四處踏響。徹底無視伊藍,自個兒慢跳,她若挨近,馬便加速逃開,追得伊藍氣喘吁吁,跪在地上,想不通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也在不知不覺間和其他人拉開距離。馬重新回到伊藍身邊,頭用力頂她一下,又小跑步踱開。 「回來!你到底——要去哪兒——」她欲哭無淚,近乎絕望地喊。 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涅斯班長認為該出面了。 「怎麼回事?」 聞聲,涅斯班長立刻迴身敬禮。「團長。」 儘管所有新兵來不及下馬,也趕緊敬禮。奇斯團長向他們擺手,示意可以放下拳頭了。幾位前輩隨同團長一起到馬場,察看新兵的狀況,偏偏撞見此情此景。 「那新兵為什麼一個人在那裡?」奇斯團長皺起眉頭瞪著遠處的新兵。 「這個⋯⋯她不能順利上馬。依我看純粹是新兵的體格接近小孩子,所以她想馴服那匹馬,會需要不小的功夫。」涅斯班長回報,他頓了頓。「就是說,馬也會挑人欺負。」 「你們都在看好戲嗎?」團長嘆口氣。「換一匹給她吧。」 「請讓我來。」艾爾文向他自請這門差事,逕自朝馬的方向昂首闊步。 一聲響亮的口哨後,馬佇足不動,等著艾爾文靠近,順利牽來牠的韁繩。他抓牢韁繩,馬毫不反抗隨他走。 「真是——真是!我討厭你,你這——討厭鬼——」伊藍聽到了蹄聲,而蹄聲蓋過艾爾文的腳步聲,她抬頭才發現來者不只一匹馬,嚇得漲紅了臉。 「現在立刻上馬,我會抓穩。」 二話不說,伊藍趕緊照辦,不敢一絲怠慢。馬本要擺頭,又不安份了,但韁繩被一股力量拉住,力量來自一個比伊藍高大不少的成年人。牠很快歸於溫順。伊藍終於上馬成功。但並非她獨力騎回去,而是由艾爾文牽著馬。他不說話,她更說不出話,現在絕對不是和他聊天的好時機。煎熬得猶如永恆,沉默且漫長地折磨著伊藍,直到她重返新兵的集合處。 「下來。妳必須在沒有旁人的協助下自己上馬。」艾爾文道。「妳的馬好像特別不聽話?」 伊藍緊張地下馬,心中驚跳著。「是、是的。」她覺得兩腿使不上力,微微打顫,不確定是出於疲累,還是驚惶。 「我看不盡然。」艾爾文冷冷地反駁,涅斯挑眉,但不插嘴。「只有訓練精良的馬才會送來兵團,如果不能正常駕馭,想必只剩人的問題。」 「是、是⋯⋯」她抬不起頭,大氣不敢再喘一口,感覺到艾爾文居高臨下投來的視線,鋒利、嚴厲、冷酷異常,又灼熱得足以燙傷。 「在牆外,馬是唯一的移動手段,失去馬等著妳的就是死亡。如果沒有當調查兵的素質,現在還可以前往開墾地。」語畢,他轉身回去找奇斯團長,對團長點點頭,任務完成。 眾目睽睽下,伊藍羞愧得連應聲都做不到。奇斯瞇起眼直盯著艾爾文,不解其意,低聲問他這麼做的理由,不讓新兵聽見他們的交談。以團長為首的前輩們離開後,濃稠的沉默持續籠罩馬場,新兵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涅斯班長不知是換馬還是不換,那話聽起來意思是要她馴服。 而那匹馬開始習慣了『討厭鬼』這個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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