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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花症機台


  他知道,對山蕈而言,菌絲是它們的牙
  沉寂在所有讓人失望的大雨之後
  自腐去的回憶裡萌發
  卻不知該如何去視

  該露出像他一樣的笑容嗎?





  毋須多慮,在雨中的林森是笑不出來的。
  更何況,身在一場帶著鐵鏽氣味的大雨裡頭。

  記憶一片混沌,泥淖的氣味讓人絕望,瘀紫傷口的痂痕底下,血會再次湧出,怎樣都無法閉上──那是他在會笑的那人離開前最後的記憶。

  最後的記憶,直升機事故,穿刺傷,以及他青紫發白的臉使勁在自已面前扯出笑容,含淚地說著:「我想跟你回去」的那天。


  「不……!」

  失眠症狀還未完全惡化時,榊木林森會在自己極力想要逃開的惡夢中驚醒。不過,與其說那是怪誕無序的夢境,更像是重播記憶的迴圈,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從未停歇的大雨洗去本就難以上揚的嘴角,弧度是沒有意義的──這點,對林森而言更是如此。
  他是蕈,而那個已經不在此地遊走的人是蟲,相對於他,他總是認為,那人與蟲的身影是比自己更有生命力的東西。

  藏在石底,藏在腐去的土裡。
  大雨中的他總是忽地出現,帶著跳躍的蟋蟀來到腐木邊,來到孢子覆蓋的心上面。拿著大傘出現,面帶笑容地出現。

  「林森!啊哈──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你怎麼自己在這?」

  從未止息的回憶覆水難收,悶濕地滿是眼淚。


  「……」

  拖著身體,林森從床上起來了。
  這裡沒有第二個榊木林森,不過,敘事中的空白與他失魂的表情都確實存在於此。
  名字一樣不能代表什麼──現在卻代表了大雨中無數次漣漪帶起的傷痛──曾經的他們,蕈菇的絲牙與飛蟲振翅的響聲,他急著喚走蟲孩子的笑容與他被嚇出的眼淚,都是獨屬於兩人的面貌。

  為什麼要看著自己的名字想著他?


  是因為蕈菇需要溫床?

  「榊、木……」

  就像花朵需要土壤?


  他醒了,就在時鐘不再重要的日子醒來,不去關注亮起的手機螢幕,掛鐘上的數字也沒什麼意義。惡夢中的大雨與既然出口的聲音無人回應,或許連說話也該是省去?他卻是需要呼吸的林森。

  呼吸也能讓所有生命超越上一秒的疆界,又再下一分鐘活了過來。

  眼底的大雨依然,不過,陽光的存在與否,對現在的他而言也不大重要了,內心的大雨是眼中的大雨,內側的大雨也會淹去他的聲音。

  或許外側也是大雨?

  拉開窗簾一看,隔音窗的彼方確實是一場符合他內心模樣的大雨。
  緩慢地拉上窗簾,無事可以關心的時間,他同時駐足於大雨和留存餘溫的屋內。




  沒有太陽的話,植物也無法生長。
  那些昆蟲竭盡所能的溯游也會迎來注定的溺斃,一如往常。
  任何事情,只要過多都會變成災難,不是嗎?

  過多的雨水奪去蕈的呼吸,就像僅剩一人的榊木林森,他是最常被笑著叫喚「林森」的那方,也是最常被他擁在懷中的那抹微弱的泣音。

  穿著毛拖鞋的雙腳疲憊地踏過那個逼真螳螂造型的吸水地墊。
  腳板掃過已然乾涸的血漬。那畢竟只有一點點──不像那天怎樣也無法停下的鮮血──所以,乾得當然也快。只是現在的林森懶得去擦拭。


  早上起床以後的步驟是什麼?刷牙,洗把臉,刷牙,擦血。
  沒有他擔憂不已,讓人牽掛的呼喚。

  「……啊、啊……」

  只有在洗手台前抬起頭時,被花朵鮮紅顏色給佔去的五官。







  症狀從三天前開始,現在,一種會吸去他性命的病症正在惡化。
  花朵自喉中被嘔出的那刻開始,連平時運用自如的能力所長出的蕈上都有了絲絲細花,反過來成為它們生長的溫床。

  「這裡只剩一個榊木林森了」,如此事實就在眼前,林森卻一直難以產生他早已不在的實感。所謂的墓誌銘在風雨侵蝕下也不過就是個紀念而已,之後的林森卻不斷產生自己身在一場大雨中的幻覺。

  就像那人熟蟲而他熟蕈,在一種讓他窒息,甚是會奪去他部分組織的症狀發生的當下,林森就認出了他嘔出的紅花是什麼名字,最常開在地球上的哪方。
  只是,他並不是支配蕈的人,也不能像榊木那樣與蟲子們和樂融融地相處──所以,在那些花朵要將他吞噬的當下,他就明白了。

  扭曲起嘴角,模仿那人溫柔無比的燦笑。


  「林森……我沒事,我沒事……咳、啊哈……你看,我還……!」

  因為這顏色,跟榊木那天滿口鮮血的笑容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