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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louds Collector



雪花穿过夕阳,风赶在日落之前渐渐变冷,尼布尔海姆的墓园坐落在时间之外,守候着它的人就像是夹在书页中的一枚月影。



安吉尔抵达的时候,萨菲罗斯还维持着来时的姿势,连睫毛都挂上了冰凌,吓得安吉尔扯下围巾就要往他脖颈上套,但萨菲罗斯后退半步,礼貌地拒绝了他,对他说:“晚上好,安吉尔,感谢你来祭拜克劳德。虽不明为何是现在……”



被竖形的绿瞳近距离打量,安吉尔深感被猫科动物评估时的忐忑与局促。为免萨菲罗斯先发制人,黑发的特种兵解开冬大衣的外套,从内襟中小心取出一支淡淡鹅黄的五瓣小花,那正是——“重逢之花……”



萨菲罗斯在同僚递来小花时面露惊讶,这算得上他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之一,“安吉尔,你?”



“我?我怎么了?”安吉尔见萨菲罗斯不接花,觉得很有些尴尬,他想自己总不能像杰内西斯对待女孩子那样,直接将花插到对方的头发上吧……难道要将小花别在萨菲罗斯衣服的绑带上?但他身为一个Alpha,碰另一个Alpha交叉于裸露前胸的皮带,似乎更尴尬了。



安吉尔本日第七次后悔听信了杰内西斯的忽悠,他硬着头皮向萨菲罗斯解释:“祭拜逝者,带上花是基本的礼仪,但我想不到米德加哪里有鲜花,便去问了一个塔克斯,他们对米德加的大小角落都了若指掌……”



“曾?”萨菲罗斯吐出一个令安吉尔意外的名字。



“对,原来你和曾认识?”安吉尔没料到人情淡漠如萨菲罗斯,竟然也有自己的交际圈,看来米德加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特种兵和塔克斯抬头不见,低头总会见到。



“仅是一面之缘。”萨菲罗斯向来惜字如金,不愿多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安吉尔只好做主动的那一方,尽量延长对话的时间:“是曾建议我去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碰碰运气,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绿眼睛、棕头发的小女孩,她说她叫‘爱丽丝’。”



“爱丽丝在教堂里种了很多这样的黄色小花,但她不愿意卖给我,说是在等某个人,那个人也需要这些花。”



“在我提到我急需鲜花的理由是去祭拜逝者之后,爱丽丝送给了我一朵小花,就是这朵。”



安吉尔再度将花枝递向萨菲罗斯,这次,难以接近的英雄终于抬手接过了浅黄色的小花,并转身就将其轻轻放到了克劳德的墓碑顶端。



“感谢你为克劳德带来了花,安吉尔。”萨菲罗斯向他致以颔首礼,姿态优雅得不像个凶悍的战士,“为表谢意,我可以解答你为之而来的问题。仅限一个。”



“嗯?问题?”老实敦厚的黑发1st为这公事公办的疏离语气愣了愣,“我没什么问题……”



“……”萨菲罗斯微微歪头,耳畔的银发滑下光洁的肩甲,“这么说,你不是来替杰内西斯打听有关克劳德的事情?”



安吉尔要被这位最强Alpha的神级直觉吓出心脏病了,真的。



“不,当然不,我是……呃……”被公认为“神罗之良心”,安吉尔·修雷在纠结了数秒后叹气道,“好吧,抱歉,萨菲罗斯,我不该说谎。我承认,我的确是为克劳德而来,但不仅是因为杰内。”



“还因为什么?”萨菲罗斯的神色渐渐冰冷,他的指尖停留在小黄花的花茎与克劳德的墓碑之间。



“还因为我们是朋友,”安吉尔抬眼就说出了只有他能说出的话,“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吗?我不希望你因为科研部在克劳德的忌日派给你Omega,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萨菲罗斯反问了回去。



安吉尔梗了一下,绞尽脑汁才说:“为了克劳德,杀了那个科研部派给你的Omega?就像宝条安排给你的其他东西,你要么当场拒绝,要么当场毁掉。”



“……”萨菲罗斯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吉尔一会儿,魔晄绿的眼眸之下暗流涌动。待安吉尔的后颈都要冒鸡皮疙瘩了,他才说:“克劳德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希望我为了他而杀人。”



“因此我不会见那个Omega,也不会对她或他做任何事。如果那个Omega停留在米德加,我就会在五台与尼布尔海姆之间往返,永不再涉足那座魔晄都市。”



“这样你可满意?安吉尔。”



萨菲罗斯的话语听起来既理智又镇静,但奇怪的是,他的态度让安吉尔联想到浮冰之下黑色的深渊。敦厚的特种兵揪起粗眉,再三思忖后真诚道:“我尊重你的决定,冷处理也是一种处理。但你永远不回米德加并不现实,你可是神罗的英雄。”



“哼,英雄?”萨菲罗斯以一种会令杰内西斯怒发冲冠的漠然态度扬了一下手,似乎要将所有人趋之若鹜的英雄头衔有多远甩多远,“你想做,你就去做吧,或者杰内西斯想做?我无所谓。”



安吉尔头疼地扶了扶额,“你就这么坚定地不想回米德加?还是你……把那位Omega当作了趁机不回米德加的借口之一?萨菲罗斯,你可真是……”



突然,安吉尔发现自己也许伸手一捞,就自黑色的深渊中捞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执着之心,“逃婚可不是什么搬家到尼布尔海姆的好理由,海德加部长同意你这么做?社长呢,他同意吗?你在米德加的东西全没带走,尼布尔海姆又这副模样……你打算睡在哪,纪念馆里?怎么换洗衣服?这方圆百里只有树木、野草和怪物,你吃什么?”



安吉尔一操心就变成了大哥模式,但萨菲罗斯显然是比杰内西斯更令他崩溃的“叛逆幼弟”,只听萨菲罗斯回答:“尼布尔龙。”



“……”安吉尔深吸一口气。



要知道,尼布尔龙可不是什么能被一棍抡翻的傻兔子。再说了,那个铁甲般的龙皮真的不会崩断人类的牙齿吗。



但将尼布尔龙指定为主食的人是萨菲罗斯,安吉尔决定“就这么着吧”。他自动过渡到下一个话题:“你要在尼布尔海姆定居,是为了克劳德?但这里的土壤和空气中,还留有相当浓度的魔晄污染,并不适合居住。即使是我们这样的特种兵,长期逗留也会有罹患慢性病的可能,大概率是不治之症……”



“那正合我意,”萨菲罗斯竟冷不丁地说,“我希望能患上和克劳德一样的病症——”



“——星痕症候群。”



这第一次听说的陌生词汇令安吉尔目露困惑:“嗯?那是什么?我以为克劳德当年只是重度烧伤。”



“……”萨菲罗斯偏开视线,又一副不愿多说的孤僻模样,这让安吉尔大感泄气,心想不知克劳德是怎样与他交流的,难道比谁的心防重、顾虑多、关上心之门的速度更快么。



但安吉尔还是在脑中咂摸了一遭“星痕症候群”,他开口便对萨菲罗斯说:“克劳德曾患的病症,有什么症状?我妈妈曾在大学中学习生物和医学,成绩特别好,虽然我……哈哈,但我妈妈非常聪明,我可以把你告诉我的症状转告她,请她帮忙分析。”



萨菲罗斯在长睫下看向安吉尔,似乎眨动了一下眼睛。



他那触碰着克劳德墓碑的指尖亦在石料上轻微滑动,仿佛在那小男孩的掌心中书写,他征求着克劳德的意见,即使逝者再也无法给他以回应。



安吉尔告诫自己沉住气,耐心等待。



终于,萨菲罗斯回眸道:“不必了,那是世间仅此一例的绝症,克劳德是唯一的患者。你的母亲如果不是当年会诊过克劳德的神罗医生,不会对‘星痕’有任何了解。”



“但还是感谢你,安吉尔,多谢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的母亲,是为了克劳德。”



「第一次?」这话让安吉尔怔怔地挑起半边眉,内心嘀咕:「我以前没提到过妈妈?难道萨菲罗斯记得我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可萨菲罗斯平时不都摆出一副……对普通人说的话毫无兴趣的脸。杰内还多次抱怨过,“英雄就连耳朵都高高在上”,也许这么长时间,我们都误会萨菲罗斯了。」



将银发同僚态度的缓和当作幸运女神拉开启帷幕的标志,安吉尔说:“不客气,朋友之间本该如此,而且我早该关注到克劳德曾经那么不幸——失去故乡,失去亲人,烧伤、瘫痪、失去自理能力,还有星痕这种绝症……那孩子真的很了不起,顽强承受着如此多的苦难,如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一定早就……好在有你陪着他,萨菲罗斯,是你帮助他,延长了他的生命,那孩子一定很感谢你。”



然而,令安吉尔完全没想到的是,萨菲罗斯突然被爆发出极可怕的脆弱,就像是被一种精神上的绝症在瞬间扼杀,又于转瞬复活。他看见萨菲罗斯在月光下凝视着墓碑上的逝者之名,如一株植物被连根拔起,似失眠者被剥夺睡眠般眼神飘忽,瞳中绿意的枯萎仿佛白矮星的冷却。



但只是安吉尔惊吓一眨眼的功夫,萨菲罗斯又变回了缺乏情绪的脸,他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像那个“塔克斯的克劳德”,都有着机械式的变奏感。



萨菲罗斯语气平淡地说:“克劳德并不感谢我。相反,他恨着我。”



“是我强迫他经受病魔摧残,我不希望他死去,但我找不到治愈他的方法,只能徒劳无功地一昧拖延。”



“再问一个问题,就请你离开,安吉尔。我需要宁静。这个地方也是,不欢迎活着的人。”



安吉尔不太服气地插了一句:“你不也活着?”



萨菲罗斯眯了眯眼睛,令人费解地微微一笑,没有给出常规意义上的回答。



随即他抹去多余的表情,语气强硬地下起了逐客令:“如无问题,你该走了。去向给你命令的人汇报,无论杰内西斯还是海德加。”



他同时还释放出一些信息素,像是极寒的利刃划过蓝白色的火焰,细锐的银针扎向每一个毛孔,让安吉尔的皮肤感受到冻伤的刺痛——这种Alpha对Alpha的示威已是相当严重的警告,萨菲罗斯曾有过仅凭“信息素压制”就令敌方Alpha窒息休克的战绩,他在活用先天优势的领域无人能及,安吉尔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谨慎:



“只能问一个问题?好,那就……”



「他会问克劳德的样貌,或者找我要克劳德遭遇火灾前的照片,」萨菲罗斯凝视着黑发的特种兵,兴味索然地想,「他和杰内西斯,也就如此而已了…… 」



但安吉尔张口却是:“我想知道,克劳德对你有多重要?我想和你一起记住他。”



萨菲罗斯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安吉尔就像看到了一只按部就班地捉老鼠时,突然在地面上滑了一跤的猫。他忍着笑解释:“克劳德那孩子,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美好品质,才能将你也打动,这让因为神罗和战争而对梦想、荣耀感到迷茫的我,很是羡慕啊……如果可以,我想借由你的回忆,了解你所认识的克劳德,将那孩子带给你的希望延续下去。”



安吉尔诚恳的话语十分之“安吉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萨菲罗斯的心防,银发的英雄似乎非常开心有人能夸奖克劳德,他在安吉尔提到克劳德“有着非比寻常的美好品质”时,眼角弯起的光彩就像是一小片月光逃逸出来了似的。



“克劳德是我最重要的人,超越了加斯特博士对我的影响,”萨菲罗斯在微敛笑意后平静地叙述起来,“他改变了我,让我完全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听了这话,安吉尔的眉毛困惑地弯成了波浪,“你有变吗?除了比起四年前,现在的你更难接近,也更不愿和人交流了?”



但萨菲罗斯不容置疑地说:“他改变了我。”



安吉尔听他用虽为战士,但悦耳到像是位祈祷者的声音低语道:“曾经的我,总觉得自己十分特别,我从生来就与其他人不同,但没有人告诉我原因。这让我偶尔会产生疑问,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人类。”



“如果我不是人类,我是神还是怪物?站在人类的角度,那两者都是非人之物,若无法通过外观加以区分,不对人类表示出善或恶的任何态度,神和怪物本质相同。”



“我到底是什么?——我困惑于这个问题多年。直至我遇见克劳德,在尼布尔海姆的烈火之中、废墟之中,我遇见了那个孩子,我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真正特别的不是我,而是克劳德。那个孩子既是神,又是怪物。”



这组矛盾的形容打断了安吉尔的聚精会神,黑发的特种兵重重地吞咽了一下,“神和……怪物?”



“对,”萨菲罗斯布道般轻柔地说,“他在绝不可能存活的死亡之地活了下来,像是被火焰蜕去了人类皮囊的怪物,那样瘦小的身体,变得焦黑而畸形,他的手指和脚趾都融化到了一起,无数次的清创手术让他的皮肤开满了洞,我在牵他的手的时候,只能将他手腕的部位当作他的指尖。”



“但那样一个几乎被火焰带走全身的小孩,却还剩下一双眼睛完好无损,当他睁开眼睛,他眼中的蓝色竟是焰心的颜色,宽恕一切的青色的火焰,生与死都在他的眼中……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奇迹,那双眼睛就像是星球之外的圣洁之子凝视大地时应有的眼睛。”



萨菲罗斯关于“青之焰”的描述令安吉尔轻轻抽气:“听起来……真美,那的确像是奇迹。”



见友人怀念地点头,黑发的特种兵凭自己的理解问道:“如果你把那孩子比作‘圣洁之子’……找到克劳德的那一刻,对你而言就像是‘圣子降临’?”



萨菲罗斯回答:“是。”



安吉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知该对友人不同寻常的信仰作何评价。若杰内西斯也在现场,大概会想也不想便嗤之以鼻:太有毛病了,萨菲罗斯,那就是个连脸都被烧毁的人类小孩,被你救起之后没一年就死了,那样的小东西也算是你的“神”?给自己找信仰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儿戏啊。



但安吉尔毕竟不是杰内西斯,为了避免祸从口出,他以中肯的语气说:“你从克劳德身上看到了生命的力量,也许那孩子真是星球送给你的礼物,为了嘉奖你在尼布尔海姆搜寻生者,冒着魔晄中毒、余震和火势蔓延的危险,在灾难现场坚持了长达七天七夜的时间。”



“……”萨菲罗斯安静听着朋友的话语,用指尖沾起一枚雪的颗粒,在墓碑的顶端滑动,从这头到那头。像是河水在抚摸岸边的石头,在他的叙述中,时间又开始流动:“星球送来了克劳德,又带走了他,烧伤不是那孩子离开的真正原因,病因至今不明的‘星痕’才是。”



“‘星痕症候群’,某三流科学家提供的命名,我本不想使用,但克劳德的症状又太过符合‘星之伤痕’的形容……他的身体本在愈合,旧的伤口却突然流出黑色的液体,所有的止痛药都失去了效果,他疼得根本无法入睡,那些黑色的液体是血、脓、火焰和魔晄混合的味道……仿佛星球将对人类擅自抽取生命之流的怨恨,全部倾注到了克劳德身上,那孩子见到我的每一句话,都是‘杀了我’。”



“杀……?”友人淡淡叙述的语气像细密的游丝一般,带着死亡的寒意,探进了安吉尔的骨头缝里,“竟然那么严重,那么地疼吗……那孩子,克劳德……我竟完全不知道……”



“‘星痕’被怀疑具有传染性,神罗的医用防护服储备有限,又大多调拨战场。除我之外,只有少数医疗人员得以接近克劳德。”萨菲罗斯用一种冷淡的温柔宽慰了自责的黑发友人。



他垂眸看向指尖开始融化的雪籽,像在雪夜里行走的影子般说:“医生们认为‘星痕’是不治之症,我并不相信。我开始对克劳德使用更高级的魔石,包括顶级的‘治疗’与‘复活’,我翻阅能找到的各种书籍,提升自己的魔法修行,但那些在克劳德的烧伤治愈期大立功劳的魔石、魔法,对‘星痕’一概束手无策……我甚至找到了极度罕见的‘转移’魔石,试图将克劳德的病症转移到我身上,但也没有用。星球只要克劳德承受它的诅咒,只有克劳德是特别的。”



“最终我败给了星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失败’,生命之流收回了赠与我的礼物,在克劳德生日的那一天。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和他的相遇和离别只差四个季节……我最重要的人就那样离开了我,他终于能够不带痛苦地入眠……永眠。”



萨菲罗斯轻轻呼了口气,上升的白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一生经历后消失不见。安吉尔看到的仍旧是他淡漠的侧颜,他那轻缓的声音却像是顺着痛楚的根须,沉入了梦中:“星命学认为,逝去的人只是回归了星球,所有的灵魂都会在生命的洪流中再融合,分离的人们终将团聚。”



萨菲罗斯用指尖在克劳德的墓碑顶端写下了一个词:Reunion。



那个词似乎预示着希望,但萨菲罗斯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曾在克劳德离开前,问他是否还能与我重逢,那孩子……并没有回答。或许他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来不及回答,又或许他想说‘不能’,或是‘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安吉尔难过地问。



“因此我自诩‘特别’、‘超越了人类’、‘比其他生命更强大’,却没能从病痛中拯救他。我只能看着他痛苦,听着他哭喊的声音,无视他‘杀了我’的恳求,直至他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是我剥夺了克劳德安宁地逝去的权利,他有理由‘不愿意’。”



“总之,我没有得到克劳德的允诺,”安吉尔想开口,萨菲罗斯却未给友人劝解他的机会,又一次暴露对人对己双重标准的恶习,“但我自作主张,仍想要寻求重逢,我渴望与克劳德再次相遇,我希望能找到圣子再度降临之地。”



“因此,我在安葬了那孩子之后,前往第五区贫民窟,寻求一位古代种女孩的帮助。那女孩是世上最后一名古代种,我请她为我解读生命之流,我想要知道克劳德是否已经回归星球,又会在何时、去往何方,我想要找到追寻他的方向,提前赶去并等待他的到来。”



萨菲罗斯慢慢止住了声音,他的神态显然不是“找到了克劳德”的表情。安吉尔趁此机会整理思路,将很多碎片都拼凑到了一起,“第五区贫民窟,古代种女孩……你说的是爱丽丝?那个在教堂中培育花朵的小姑娘?”



萨菲罗斯微微颔首。



安吉尔感叹:“这下我明白了,难怪你会和曾认识,塔克斯当然会奉命监视世界上最后一名古代种。”



“那么爱丽丝有解读出些什么吗?”安吉尔已知答案地问道。



萨菲罗斯摇了摇头,“她说她能听见其他人的声音,但听不见克劳德的。”



安吉尔立刻说:“会不会是听漏掉了?毕竟神罗和五台的战争旷日持久,越来越多的生者变为逝者,逝者们的声音……唉。难为那女孩了。此外米德加还有八座魔晄炉,那说不定也会干扰到解读。”



萨菲罗斯浅浅地应了一声:“可能吧。爱丽丝说过,她的能力要弱于她早逝的母亲,但她会不断努力,帮助我在生命之流中寻找克劳德。”



“我等着爱丽丝可能会有、亦可能没有的发现,如此过了四年。在这期间,我总怀疑克劳德比起他的病逝之地米德加,会更留恋他的故乡,他出生及成长的地方,他的母亲和乡亲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往返了太多次,我开始将克劳德肉身归处的尼布尔海姆当作故乡——没有故乡的我的故乡。”



“因此我向神罗买下了尼布尔海姆。”



“……嗯?买?”安吉尔的惊吓慢半拍才爆发:“……还能那样!?那得要多少钱?!”



萨菲罗斯偏头想了一下,像不缺钱的贵族猫一般,漫不经心地说:“在神罗军队服役到一百九十七岁即可还清欠款。”



“……”安吉尔用大手捂住半张脸,硬生生憋下了“你这是在卖身”的吐槽。转而道:“为什么一定要买下尼布尔海姆?也是为了克劳德?”



萨菲罗斯答道:“对。尼布尔海姆村、村中的魔晄炉虽然被毁,但这里的魔晄资源深埋地底,依旧丰富。如果我不买下它,神罗会在魔晄污染挥散之后,继续开采这里的魔晄,那样将扰乱这纪念馆与墓园的宁静,也会使我……更难发现克劳德的踪迹。”



安吉尔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遭,但放眼望去唯有黑色的墓园在白雪中寂静,如何得见一位四年前逝世的小男孩的“踪迹”。“萨菲罗斯……”黑发的特种兵又一次不敢问出心中的问题了。



“亚祖。”突然,萨菲罗斯一声呼唤,一个黑白之外的颜色即刻从夜幕之中浮现,自雪花的背后翩跹而至,落到了主人银色的肩甲之上。



竟是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样的大雪天,怎么会有……?”安吉尔惊异地望向蝴蝶,看它的翼翅像薄绢一样浮动,透明得仿佛玻璃的手工艺品,无瑕到缺少一些活物的真实感。



“亚祖是仿生蝴蝶,”萨菲罗斯不卖关子地解释道,“我不在的时候,它代替我巡行于尼布尔海姆。”



安吉尔恍然大悟:「原来是机器蝴蝶啊!难怪不怕寒冬。」但——



“为什么是蝴蝶?而不是更适合于守卫尼布尔海姆的犬类?或者狼、鹰,其他体型更大、更凶猛的召唤兽?”务实的特种兵真心佩服博学多才的友人,他虚心问道,“设计成蝴蝶的外形,是有特殊考虑吗,萨菲罗斯?”



“嗯,”萨菲罗斯说,“我阅读了一些书籍,其中就包括古代种留下的作品,书上写着不是所有人类的意识都会在脱离躯壳后回归星球,一些特别的灵魂将以另外的形式停留于生命之流的外部。而那些灵魂所呈现的样貌,据古代种们猜测,就是蝴蝶——经历死亡的蜕变,破茧而出,挥动轻盈的翅膀高飞,不再被肉体的重量所束缚。蝴蝶的颜色大多为蓝色,是因为纯洁的灵魂翱翔天际之时,映出的就只是天空与云的颜色。”



“古代种关于蝴蝶与灵魂的说法,让我立刻就想到了克劳德……那个特别的孩子,一定有着特别的灵魂,也许他早就获得了翅膀,只不过避开了我的追寻,但他再不愿见到我,总不该迁怒于他母亲沉睡的地方……他的故乡,尼布尔海姆。”



“你觉得克劳德也会变成蝴蝶?”安吉尔紧跟友人的思路,不敢放松,“因为变成了蝴蝶,所以没有回到生命之流,导致爱丽丝听不见他的声音?”



萨菲罗斯用眼睛的眨动代替颔首,简短地说:“是一种可能。”



萨菲罗斯接着说:“于是我制造了‘亚祖’,模仿那孩子会有的外形。”



“亚祖代替我不断地徘徊,我用蝴蝶的眼睛寻找他的灵魂。”



“在这块生命枯败的土地上……我只想再见到他。”



说到此时的萨菲罗斯,仿佛化作了时钟,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时间的流逝一样平静,却令听到此时的安吉尔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湿润的地方。



“见到了,打算做些什么?”安吉尔克制地抽了抽鼻子,微笑着问,“小蝴蝶克劳德,应该是个健康的小孩了,能跑能跳,不必每天都躺在病床上。你想和他一起做些什么?可别提谁能一刀刺中远方的苹果,那样暴力会吓到他。”



萨菲罗斯竟也笑了起来,睫毛长到像是能抖落花粉,“给克劳德看这个。”他从大衣内襟的口袋中,取出一本皮面的旅行手帐,径直递向安吉尔,吓得后者差点原地起跳、撞向月球。



安吉尔盯着那本手帐结结巴巴:“呃?!这、这,我、我能看,吗?!”



萨菲罗斯的猫瞳划过一道月光,“你不想看就算了。”



安吉尔赶在他收回“神赐”之前接过手帐本,颤颤巍巍地翻开,瞪大了眼睛,从头翻到尾,每页纸都不落下——



“……”果然每一页都是“克劳德”呢。



安吉尔在内心感叹,轻轻地合上了手帐本。



“……果然每一页都是云呢。”安吉尔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他又翻开手帐的扉页,看着萨菲罗斯为手帐本取的名字,忽然就有哑然失笑的冲动,为朋友的童心和坚贞,或许还有无限近似于“爱情”的思念——



——《云彩收集者笔记》。



“画得很漂亮,萨菲罗斯,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种云。”安吉尔将手帐本递还友人,眼角的纹路再度湿润,“你除了研究气象,还去学了画画?如果是我,一定直接用PHS拍照。”



萨菲罗斯将手帐本收回大衣口袋,想了想才说:“这本笔记,我在克劳德离开之前就开始写,我希望卧病在床的克劳德也能看到我行走大地之时,所看到的天空和云。”



“我的所到之处、任务地点,部分是极端环境,手机无法开机,但更多情况是我需要将PHS留给克劳德。我没有随身的拍照工具,只能手绘。”



安吉尔这才想明白为何五年前,为何打萨菲罗斯的手机总是“有信号但无人接听”,想必是克劳德那孩子拿着萨菲罗斯的PHS,就只是单纯的使用,而不愿借助它和人交流吧。



“克劳德会用你的PHS打游戏吗?《愤怒的陆行鸟》、《仙人掌大战僵尸》、《莫古力GO》?”忠厚古板如安吉尔,难得这般接地气地调侃,萨菲罗斯回以和煦的轻笑,似乎也想趁此机会追溯和克劳德相处时,“星痕”未来前最快乐的记忆,他本已准备好了回答——



可安吉尔的PHS却在此时响了。



无法忽视的定制铃声,那是杰内西斯打来的电话。



安吉尔下意识想接听至交好友的来电,但关键时刻硬生生忍住,他摁掉了手机的铃响,尴尬地望向萨菲罗斯,银发的英雄却说:“出去接听。杰内西斯是你的挚友。”



安吉尔感激地点头,转身疾奔出墓园。



他在空无一人的纪念馆内接通了杰内西斯的电话,怎料友人脱口而出就是一个令他差点心脏骤停的要求:



“挖开坟墓,打开棺材,确认克劳德的尸体”——



“务必尽快做到,安吉尔,”杰内西斯在电话那头说,“你不愿意,我就去做。”



杰内西斯挂断了电话,安吉尔呆立当场。半晌,他才发出两声苦笑:“用擅自掘坟打扰克劳德的安睡,死在前所未有愤怒的萨菲罗斯手下吗……”



挚友留给他一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你自愿去送死,还是看着我去送死?



他只得不知从小到大第几次,为友人的蛮横和任性发出沉重的叹息,“好吧,好吧,杰内。谁叫你是杰内西斯呢。”







怀着舍生取义的悲壮情绪,安吉尔自纪念馆回到了室外墓园。



但在踏入墓园的前夕,他又收回了前脚。



他震惊地发现、听见,银色的满月,白色的雪中,萨菲罗斯竟然在歌唱……



那个足以统治战场的兵器般的男人,竟然在用低沉但轻缈的声音,对着一个墓碑上的名字轻轻歌唱,他此时像极了人类。



即便他唱出的歌词并非现代的语言,八成是拾遗于古代种典籍的残卷,但他唱出的曲调静谧而清澈,是一种用歌声呼唤蝴蝶的祈祷之舞。



蓝色的仿生蝴蝶亦伴随他的歌声起舞,安吉尔在恍惚间联想到《云彩收集者笔记》上的文字摘录,他仿佛听懂了只言片语的祈祷之声——





『茧中的蝴蝶,经历七次蜕变

映着满月的翅膀,破茧而出』



『带着青色的火焰,高飞吧!

在空中俯瞰众生,穿越天际』



『以云为名的孩子,请不要悲伤

这夜赐予你生命,化作蝴蝶』





他就这样,用会被杰内西斯笑为“迷信”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呼唤着与一个小小灵魂重逢的机会。



守在墓园的边界之外的安吉尔不禁想道:「他真的太过思念那孩子了。」



可如此一来,那般水晶似剔透的思念,又会被现实击碎为怎样绝望的尘埃……



须知人偶是不会有蝴蝶的翅膀的。除非人偶的主人为它们装上机械的义肢。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了,杰内。」安吉尔凝视着远方雪中的银发友人,咬牙握紧了口袋里的PHS。



「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我们的朋友……」



「和“克劳德”呢。」







(TBC)



(P. S. ①祈祷的唱词:《MOON》[月之茧]——Gabriela Robin

②现实中的确有这本书~是一部科普作品:《The Cloud Collector's Handbook》——Gavin Pretor-Pinney)



(第4章 Dirge of the Do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