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比北更北》（六）







“寂雷的眼睛像鑽石一樣，真美啊。”

那天的飴村亂數答非所問，用複雜的事以後再說吧這樣的話結束了對話，隨後就蜷縮在寂雷身邊沉沉睡去，八百年不煽情一次的男人也就隻好小心翼翼
地抱住小孩，把複雜的心情壓了下去。

等他們再談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已經是他們在異國他鄉迎接新年，兩人用之前買的食材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也在昏暗的房間角落裡點了幾隻蠟燭渲染气氛。

設計師收到了來自遙遠島國的視頻通話，醫生也得到了自己的養子和一對竹馬的拜年郵件。

他們幾乎同時獲得了跨越九個小時時差的新年祝福，因爲這些人的存在讓隻有兩個人慶祝的新年也變得更有味道起來。

辭去舊月，迎來新歲，無論人類願意還是不願意，時間都在任由自己的意願前行，誰也沒法阻攔。

結束晚餐，亂數把所有的燈都關了，用小小的燭光把他們包住，他和寂雷說雖然在本地聖誕節就已經相當於新年活動，但是在迎來真正的新年第一天時，市中心最大鐘樓的銅鐘也會敲響十二聲，向所有能聽見鐘聲的人宣告新年的到來。

好啦、讓我們一起等待鐘聲吧。

在昏黃的燈火裡笑了笑，燭光在對方的眸中點了一個小亮點。

飴村亂數抱著自己的膝，把身子縮成一團，然後靠在寂雷的肩上，而被依靠的人隱約能察覺，對方大概要說些決定未來的話了。

心情意外地平靜，像寂靜的湖水般空靈，甚至因這種奇異的心態突然察覺的亂數在那時避開了之後的話題，或許就是在深思要如何鄭重的回應。

自己那時的邀請，其實並非是出於愛之類的意思，就像他那時說的那樣，神宮寺寂雷本人並非是真的懂得那種世俗之愛的人，他可以細膩溫柔地照顧他
人，但卻並不能把這種行爲歸結於愛意。在神的思維裡總是把愛情與人類必要行爲這樣理性的詞劃等號，人類最初是爲了繁衍子代而交配，而在那種可以讓思維融化的性行爲中，他們的感情也被模糊化，隻是一瞬的好感也總被冠上愛之名。

爲了養育子嗣結成家庭，大把的人又因爲沒有在之前就預計好彼此的相性而離婚，人類的短見和盲目鑄就了他們的痛苦，但卻依然有無數單純天真的孩
子們步入名爲愛的地獄。

愛這等偉大的詞在現代社會裡一點點偏離了最初安寧的本質，變得輕浮又隨意起來。

至於神宮寺寂雷心中懷抱著的愛，也並非是那種聖潔無邊到散髮著金光的愛，不然他也無法提出那份隻有飴村亂數聽過的邀請，可這也同樣見証著他的
私心與膽怯，他那時也可以用愛這個詞，但卻想到如果隻是用“愛”的話是無法永遠的留下那人。

如果隻是那種簡單的、他還能理解的朋友關繫，可以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成某種不可分開的親情或更緊密的感情。

他不對亂數奢求更多，不去限製那個人的自由、那個人可以隨便去愛任何想愛的人，自己隻留下那份令他無法放手的陪伴，想著這樣就足夠了。

隻想見見亂數，隻想亂數能陪伴在他身邊，隻想肩負重任的一生能有人與他攜手走到儘頭。

想到這樣的欲望真是出於自己的私心，如此自私的愛，如何獻給身邊那邊美好的人。

飴村亂數值得更美麗的情感。

“即使亂數是克隆人、寂雷也願意和我生活在一起嗎？”

再一次被打斷沉思。

“克隆人有什麼關繫嗎…？”

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完全回神，一瞬之間沒有體會出對方話中的意思。

“寂雷可是說過我偏離人道什麼的啊，雖然你那時候那麼說我的確有點不爽，但我的確不能否認我和普通人的不同。”

聲音變得低落起來。

“就算我再怎麼去學習常人的生活方式也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或許寂雷還有許多人都覺得亂數很受歡迎什麼的，但是亂數卻覺得那份被人喜歡也變得
痛苦了起來。”

微微起身，飴村亂數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臉。

“大家在喜歡亂數什麼呢，是這種有無數同樣存在的臉與聲音，還是曾經亂數那種性格呢。我可是就連名字都不是隻屬於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都找不到
意義的克隆啊……”

“像寂雷這樣的神明大人，選擇之後一起生活的對象，難道不應該選擇那種溫柔美麗的像仙子一樣的、足以在你身邊和你比肩的存在嘛？”

緩慢地笑了起來，明明是與之前一樣的笑臉，卻總覺得搖搖欲墜的要哭出來了。

“亂數……”

艱難地唸著對方的名字，突然握住了對方的手。

“亂數君知道除去自己之外的克隆人的結局嗎？”

“欸…？大概都被回收了吧…….”

雖然不知道寂雷爲什麼問他這個問題，但在思考到男人的治療能力隻是醫治他一人就是極限，那麼剩下的“自己”估計早已因爲身體崩壞而自動消亡了。

“是的，他們都安息了。”

“安息…？”

“亂數君或許意識不到自己身上的能力有多麼恐怖。即使那是種使用一次就會崩壞的力量，卻也依然有無數人窺伺著那些能使用真正催眠麥克風的體質。爲了以防後患，除去你之外的克隆體在戰爭結束後不久就全部被處死了。”

“處死………”

神宮寺寂雷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漠了起來，甚至可以說是變得恐怖起來了。

“執行者是…我。”

飴村亂數睜大了眼睛。

“克隆體的確沒有人類的感情，但是他們大部分都是無罪的孩子，隻是爲了消除麥克風獲得真正的和平那些孩子就必須無聲無息地死去。”

“我爲他們每一個人都注射了安樂死的藥劑，這是作爲醫生的我最後能做的事情。”

“我殺死除去你之外的所有飴村亂數，亂數君、需要問能不能被接受的人是我。”

眼前的寂雷神情變得更陌生，對方那雙藍色的眼睛消失了平時注視著他時的柔情，冷峻的五官認真又嚴肅，飴村亂數幾乎能想象得到對方穿著白色外套
爲每一個“自己”注射安樂死藥劑的模樣。

那個男人會沒有一絲留戀地爲有著與自己曾經隊友一樣模樣的人摁下針筒，看著“亂數”的臉掙紥或者哭泣，最後在瞬息之間失去聲響。

神宮寺寂雷可能會因爲他而産生一絲動搖，但也隻會爲了更高的追求而堅定著執行必要的行爲。

“這是爲了寂雷心中想要追求的世界而必須要做的事吧…亂數不會因爲這種事情就覺得寂雷怎樣……”

“那麼、我真的殺死過普通的人類這樣的事呢？”

男人拋出了新的問題，本來握著亂數手的大手順著對方的手臂撫上了頸部，修長的手指撫摸著耳後柔
軟的皮膚。

“隻是這樣簡單到你不能注意到的行爲就可能是緻命的，這樣可怕的事我知道很多…”

“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光明聖潔的‘神明大人’…我希望亂數君能明白這一點。”

“‘神宮寺寂雷’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這樣的事…請亂數君仔細地審視過我再下結論吧。”

“是什麼樣的人在請求著什麼樣的你留在他身邊……”

嘆了一口氣，把內核暴露出來的不安感讓人如坐針氈。

原先並沒有把這些事告訴飴村亂數的想法，他曾害怕對方聽見這樣的事多少會對他心懷芥蒂。對於自己的過去他已經不會在意，對於自己的行爲他也不
會否認，他所做一切都出於他在那一刻最真實的想法，但那不代表別人就能接受全部的他。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身邊的飴村亂數突然把他抱住壓在沙髮上，眼眶裡竟然隱隱有著淚光。

寂雷忍不住想聽自己訴說陰暗之麵難不成還能讓亂數感動到哭出來。

“寂雷是殺手這件事沒什麼說的必要嘛！剛認識你的時候亂數就知道了，對了、忘記誇你了，那個時候寂雷一人對抗反抗軍的樣子超帥噢 ~”

小孩就趴在他身上，帶著點甜味的呼吸落在男人的唇上，很快，微涼的液體也落在男人的唇上。反射著光亮的淚水從亂數的臉頰上落了下來，但同時他的笑容也無比明媚，

那種淚與笑的結合幾乎帶著病態般的救贖感。

“我知道了，亂數要更加努力的了解寂雷，如果寂雷不是光明聖潔的神明大人的話，那就是亂數的神明大人吧。從和你相遇的第一天算到剛剛過去的一
秒，都是亂數的過去好不好？”

“而從今天算起、之後每一天和寂雷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亂數的未來。”

眼淚不停的落下，幾乎弄溼弄冷了男人的整個胸膛，但在那其間跳動的心髒卻火熱的異常。

始終與他人不同、尋找自己存在真正意義的人偶。

永遠都遠離凡人、追求內心孤高永恆大義的神明。

“我們很般配呢。”

神宮寺寂雷把顫抖著哭泣的飴村亂數溫柔地抱在懷裡。

“之後一定會獲得幸福吧。”

窗外突然傳來了遠處的鐘聲，十二道聲響一聲比一聲悠遠，新一年已然到來。

似乎爲了慶祝新篇章的開啟，他們認真地吻在彼此的唇上。

這個吻可以和永恆媲美，因爲此刻的他們已然前所未有的完整。



那之後的事就格外地正常且富有人情味了。

飴村亂數拉著寂雷的手走進臥室，自從溫泉酒店回來他們就睡在一塊，儘管兩個人擠在那張不大的雙人床的感覺還是有點微妙，但老年人的骨頭終於不
會因爲睡眠髮痛了。

設計師有預謀般地在屬於他的小空間裡也放了蠟燭，在錯落的燭光與黑暗裡隻是牽著手走路都格外浪漫。

貼在男人身上細膩地舔吻，曖昧纏綿的感覺讓寂雷很快明白對方想做到最後一步，但在這種沒有一點準備的情況下實在是倉促，輕輕推推對方的肩膀，
飴村亂數不爽地起身從枕頭下麵拿出一盒東西扔給對方。

“後麵我也處理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嘛！”

“…你家裡爲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和你一起去商場的時候買的。”

神宮寺寂雷回想著和對方一起去商場的記憶，並沒有哪次有對方買了此物的印象，而自己不清楚對方買了什麼東西的記憶倒是有一次。

“原來是買了它才會被人誤會成新婚啊。”

“嗯？大概吧。”

“不過那時我才第一天來，亂數君爲什麼……”

“你遠道而來找亂數隻是想旅遊什麼的人家才不信呢！而且之前就吻了寂雷的我對你的身體有預謀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無論怎樣至少被寂雷抱過一次也算知足什麼的。”

“說得很可憐的樣子。”

寂雷笑了笑，不糾結於亂數奇怪的腦回路，翻身把嬌小的人壓在身下親吻起來。

把冬天穿的毛衣脫掉，全裸的皮膚在燭光之下如上了一層完美柔和的釉，對方藍色的眼眸同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殘留的淚光也半掛在眼睫上，看起來
可愛又惹人憐愛。

飴村亂數伸出手撫摸著寂雷的五官，男人就握住了他的手，從指尖開始吻起。

手指，手臂，胸部，頸部，臉上的淚痕，淺粉色的唇。

把私密或者美麗的地方都吻過，大概還是自己那醜陋的私心在作祟。

“我的神明大人啊，給亂數其他人都沒有的東西吧 ~”

小孩突然用把自己身上的人摟得緊緊的，緊到像把聖人釘上十字架的聖物，

用鮮血與疼痛把神明束縛。

“你那些懵懂的愛、那些不被其他人理解的黑暗，亂數全部都能包容噢。”

“同樣的、請你成爲我的‘答案’吧。”

淚水因爲對方突然的插入而落，手臂鬆開改爲握著對方長髮，那些深灰與紫混雜著的髮如同牢籠，快感與微妙的痛意成了某種褻瀆神明的懲罰。

儘管神明是溫柔的、甚至是期待著他，但與神明拉近距離的道路依然是不可避免的充斥著苦難的。在因爲性愛而昏沉的大腦裡不由回想著自己朝聖一般
的前半生，回過神來隻覺得自己一直在朝著光芒前進真的太好了。

殘留在心裡的那麼點遺憾與對痛苦經曆的不安也如被水洗去，前路好像隱隱散去了迷霧。

吃飯睡覺，做設計師，去找最棒的 posse 們閒聊，去找曾經的同伴敘舊。

用剩下的生命去了解那個要和自己走到最後的人。
這由無數塊複製與模仿普通人生活而來的碎片般的生命，因爲獲得了珍視的光輝而變成了唯一。

終焉某日、他也會迎來終結之時。

這就是、僅留存於世的“飴村亂數”的一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