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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問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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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禿頂的歷史老師轉過身去寫黑板時,坐在前方的男同學突然回過頭來。這著實讓類嚇了一跳──身為轉學生,本就是班上的外來者,加上自己平時各類奇行異狀(自己也並非毫無自覺),和這位同學除了互改考卷之外沒有別的互動了。然而此刻那位男同學竟咧著神祕的笑,將某個東西塞進他只是意思意思攤開的課本底下。
什麼玩意兒,他本想立刻翻起課本確認,怎料歷史老師又突然轉了回來,開始以一貫慢悠悠又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講起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他總覺得要教導高中生歷史地理古文等明明整理成表格後篇幅大概會只剩下五分之一,課文卻偏要寫得繁雜又囉嗦的文類科目之前,可能得先通過一套把任何有趣的話題都說得平板無味引不起人類一丁點興趣的說話訓練課程,否則怎麼可能全天下的文科老師說話都如此無趣?
類相信這一定是為了篩選出能在催人入眠的歷史課中保持清醒的意識,且能在滿是冗言贅字的垃圾海洋中淬煉出精華的菁英人士,擁有這些素質的人想必能在社會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功績。
神代類雖自負於靈光的腦筋,卻也認為自己不具備成為社會菁英的素質,倒不是他對歷史毫無興趣,畢竟歷史題材本就是諸多戲劇常客,佳作也多不勝數,但故事嘛,自然就是想聽的時候再去聽才會感興趣,而不是被關在教室按在椅子上,將不知幾千公里外的帝國的盛衰興亡強硬地灌進耳朵裡。
反手把那本東西壓在課本底下,他換了個分不清是撐著頭上課還是瞌睡的姿勢──撇開成績不談,基本上全校上下都將他當成問題兒童,沒幾個老師會刻意和他過不去,只要別在課堂上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打點瞌睡倒是沒什麼關係。
他瞇著眼睛聽台上的歷史老師叨唸著十字軍東征,直到那位禿了頂的中年男子再度轉過身去寫黑板才趁機掀起課本,底下是本被翻得破破爛爛的雜誌,封面紙皺得快與巨乳美女身上的比基尼花紋融為一體,結合得渾然天成,彷彿那些皺摺紋路就是泳裝界的最新潮流──天曉得這玩意兒已經被多少人翻過才流浪到他手上來。
他有些嫌棄地翻開封面,發現第一頁裡夾了張小便條,上頭只有歪七扭八的藍色原子筆字跡。
「一人十分鐘」。
那差不多能把這本玩意兒甩給後面的同學了,他壓根不記得自己剛才把這本壓在課本下多久,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夠用來讀完第一篇報導。
嘿。前面的男同學在老師慢吞吞地畫著歐洲地圖時轉過頭來,朝著他豎起大拇指,「這本好康的」,對方以口型示意,曖昧地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兒,露出一口潔白的好牙。
在這數位的年代,這行為只能以復古來形容──原諒他用上復古這個字彙,畢竟只要有管道,過激的色情媒體在網路上要多少有多少,各種類型任君挑選,還特意寄望於這種內容不溫不火的雜誌實在太委屈了。
類抬頭確認了一下歷史老師的地圖進度,翻開第一頁。與此同時他感受到視線從右前方刺來,彷彿整班的男性成員都在關注他的反應。這反倒讓類好奇他們都想像了些什麼反應,難道還期待著他會滿臉通紅地害羞不成?於是他以一種過於大膽的姿態,氣定神閒地翻起雜誌來,擺著撩人姿態的豐乳肥臀自眼前流過,卻留不下半點印象,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好康」的。
原來如此,比起雜誌內容,大概是嚮往著在上課時間彼此分享色情這種互動吧。有幸成為當中的一員,或許正是他逐漸被班級當成自己人接納的象徵也說不定。他苦笑著闔上雜誌,用筆記本藏起,並趁著老師回頭寫黑板時轉過身,將雜誌塞進後桌的課本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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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好像是從C班流過來的。」
他會和天馬司分享這件事,本來只是純粹好奇這個人的反應──畢竟他們從沒聊過這方面的話題,司也不像是會這些感興趣的性子。
說來或許有些詭異,他們好像也不是會聊這些的關係。
在類的想像中,司會滿臉通紅地譴責此等不認真上課的行為,然後將話題從色情雜誌上生硬地扯開。結果司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可說是習以為常。
「聽說是C班的傢伙在倉庫的角落找到的,不曉得是哪屆的學長偷偷藏在那個地方。」
所以起初並不是打算分享好康,更像是給大家參觀古物嗎……這類傳聞八卦終究和神代類無緣,看來他還不夠算是班上的一份子。
「司君也看過了?」
「呃……嗯。」司神情古怪地聳了肩,「都那樣塞過來了,總該看個兩眼吧。難道類沒看嗎?」
「看了呀。全班都關心我看不看呢,當然看。」
反正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年代沒看過馬賽克底下是什麼玩意兒的人才是真正的稀有動物,儘管受慣了這些刺激,這些泳裝照依舊足以讓他們起反應,真是不可思議。
類咀嚼著從小賣部買來的火腿三明治,眼神不自主飄向自司後頸泌出的細小汗珠──哎,他也不是不懂這種心情啦。
「……」
「……怎麼了嗎?」
「沒有啦,只是以前從沒和類聊過類似的話題,感覺有點……」
有點什麼?類不曉得該不該往下追問。樓頂的空氣莫名尷尬了起來,比起往常的沉默更令人背部發癢。
「話說司君你啊、」
像普通的同性好友一樣、像普通的同性好友一樣。
他模仿著那些無意間聽見的、同窗之間的調笑,試圖讓問題聽起來像是玩笑話,而非一句試探。
「平常片子會看什麼類型的?」
「……啊?」
空氣和司的表情一同凍結了。
完了。類平日靈光的腦筋空白了好幾秒,方才吞進去的麵包和火腿在胃底結成一塊鉛,把內臟壓成大一球、和用來拍成漢堡肉餅的絞肉團差不多的玩意兒。
「我是說……那個、你看,大家多多少少還是對這些感興趣的嘛,有需要的時候……」
死定了。這些台詞和直接問著「你平常有在自慰嗎?」的性騷擾大叔有哪裡不一樣?
「就只是……有點好奇?你剛剛也說過的,我們從來沒有……」
──不就是因為沒熟到會聊這些的程度嗎?所以他為什麼要一邊失言一邊在心底後悔?
「……對不起。當我沒說。」
決定道歉了。
說真的,該怎麼收拾眼前的地獄才好?從屋頂跳下去?跳下去能解決問題嗎?
他惶恐地窺探身旁的反應,只見司的視線四處徬徨了一陣,最終落在吃到一半的便當上頭。
「我……我房間是半開放式的,所以不太會看這些東西,也不太……那個,自己來。」
「……這樣啊。是我太失禮了,對不──」「我也不是完全不看啦!只是最近比較、」
「比較?」
「就是!最近不是有那種只上傳聲音的網站嘛!只聽聲音的話也比較不會被發現!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啊,聲音……」
哪種聲音?區區神代類自然不可能有追問的勇氣,不如說這段對話已經把他這月份的勇氣配額都耗光了。
「那、那類呢?只有我一個人講也太不公平了!你也得講才行!」
然而他親手打造的地獄還在繼續。
「我?」可是我最近不太看片──眼下這種答案不可能獲得天馬司的諒解,但他也無法直接把最近的配菜說出口。
「我通常不太花時間找片的,就,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也有偏好的吧?例如上次看的是什麼類型?」
你自己不是也沒說是哪種類型!他差點要這麼抗議,然而眼下只能拚命地回想記憶中為數不多的色情影片,東拼西湊地扯一些謊。
「我不太記得了,應該算偏可愛型的吧,大概。」
「類喜歡可愛的?」
「也不算喜歡啦……應該說我喜歡會撒嬌或看起來舒服的?太痛的那種就不太感興趣了。」類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是在聊性癖嗎?但又沒真正說到點子上。
說到底他最近根本沒在看那些東西,或著說,不需要那些東西,就算看了也沒什麼用。
「會撒嬌的可愛女孩子……」
司似乎隱約喃喃低語了些什麼,但他聽不太清。
然後司就不再說話了,低頭嚼起自己的馬鈴薯燉肉。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類總覺得司的心情似乎不怎麼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