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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到了五月。

今天是初一，但酷熱早已肆虐大地。趙活提著兩桶冰塊走向煉丹房，奇醜的臉上黏了好幾縷濕髮。
他放下木桶，理好被汗浸濕的衣襟，這才輕敲煉丹房厚重的大門。
裡頭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大門打開，露出唐錚蒼白的臉，和那雙狹長的瞳孔。

「蠢貨，你是沒事做嗎？」

趙活抬起木桶：「二師兄，這幾日熱得不像話，所以我把去年存的冰挖出來給大家散散暑氣──我特意交代正心堂要勤快更換了──只剩煉丹房還沒有冰塊。」
他頓了頓，補充道：「今年的端午節物是四師兄採買，這段期間煉丹房也只有我當值，不會有人打擾二師兄了。」



唐錚微微瞇起眼。
趙活在審視下不由得緊張起來，默默嚥下口水。
權衡幾番，蛇妖終於轉身往內走，示意趙活跟上。





煉丹房內依然相當溫暖，但最近烈陽毒辣，像是要將人的魂魄一同燒穿，早已超出長蟲的忍受極限。
趙活將冰塊倒入銅盆，分別置於床頭和床尾，又從懷裡掏出一把紙扇，將陣陣涼氣往二師兄的方向送去。


清風確實讓熱氣消散不少，唐錚眉眼終於鬆弛些許，他褪去外衫，坐在鋪了竹蓆的榻上，閉眼享受難得的舒適。

但好景不長，一陣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躁動從體內湧出。
那不是天氣帶來的灼熱，而是更深層、更原始的本能。




──驅毒避穢之月，蛇族最難熬的時節，偏又逢春情易發之際，更添折磨。




照理說，以他如今的修為與心志，這點蠢動早已能壓制，往年也的確如此。
四月波瀾不興，原以為今年亦可平安度過，但為何偏偏現在……！

「趙活。」
「師兄有何吩咐？」
「去顧著主爐，不必進來了。」
「欸？」
「我要……稍作歇息，你出去守著。」
「啊，是。」


趙活送冰塊來之前，就做好在煉丹房打轉一整天的準備，沒想到才進來不久，就被師兄親自趕出去——比去年退步許多。
早知道就不惡補那麼多兵書了，還以為揣摩人心的功夫頗有長進，顯然沒有，唐錚的心思依舊難猜得很，一點不講情面。


他悻悻地檢查主爐火候，又清點藥材庫存、整理器皿、修補書冊。
等地磚都擦得光可鑑人，趙活才驚覺真的沒事做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自他進煉丹房已過去一個時辰，這麼熱的天，冰應該化掉不少。
擔心二師兄曬成蛇乾，趙活決定再運點冰塊過來，足夠撐過今天白天了。他擼起袖子，運起輕功朝地窖飛去，回來時拎著一小桶碎冰。

他猶豫再三，輕敲小房間的門，聽裡頭一片死寂，便推開一道縫隙：「二師兄，我加點冰就走──」




熟悉的藥香仍彌漫空中，而地上被龐然黑影盤據。

那是一條蛇。

足有水缸口粗，詭麗、鱗片泛光的巨蛇佔滿了小房間，吐著蛇信，一對幽藍光芒鎖定趙活，尾尖攪亂了一地被褥。



知道是一回事，但直面又是另一回事。
趙活臉色驟白，冰全撒在地上，求生本能驅使他差點拔腿就跑，卻在最後一刻硬生生定住腳步。
「二、二師兄……你怎麼又突然變回去了？」



非人的瞳孔微微一震。
蛇軀倏地收緊，下一瞬，趙活整個人被猛然卷起，困進濃密冰冷的鱗甲中。


「惡斯兄……不稜……呼一了……」


那條冰冷的身軀只是緊緊壓著他。趙活呼吸被擠得凌亂，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與對方沉重急促的喘息。

「叫你出去，為什麼不聽？」
束縛稍稍鬆開，唐錚化出人形上半身，喉結滾動，額角滲出汗珠。




趙活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是願意當整天的風扇，但不包含當飼料這種一生只能提供一次的服務！
完了，被自家師兄當口糧吞掉實在過於可笑，待他含冤九泉，判官翻開他的生死簿定會笑倒在地，然後因害得神官岔氣而給他這一生的罪狀再添一筆！

現在只能祈求二師兄吞快一點，別像之前煉丹房養的長蟲，吃肉也要磨磨蹭蹭……



哎呀，不過，說來也是咎由自取……他自己跳進來的，早知道就乖乖守在門外。
世上怎就沒有後悔藥這種東西呢？




趙活奮力地張嘴呼吸，趕緊求情：「二師兄……你再餓也不能吃人……況且……我很難吃的……」
唐錚嗓音帶有嘶嘶聲：「不試怎麼知道難吃？」

「別！──我馬上去找耗子！很多很多又大又肥美的耗子！」
「蠢貨！你敢抓來我就把你塞進爐裡煉了！」

唐錚青筋暴跳，趙活如鵪鶉般縮回那團裹著他的肉球，片刻後又顫巍巍地探出腦袋：「什麼嘛，不是想吃東西，那倒是放開我啊？」
「……誰說我不餓？」
「那我現在去做胡椒餅怎麼樣？還是二師兄想吃別的？米糊糊？」


蛇妖幽幽地凝視趙活，身軀再度緩緩收攏，帶鱗的臂膀支起人身，壟罩在趙活上方。

「二、二師兄──」
「說你蠢，還真把腦袋當擺設。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想明白？」




快想啊趙活！再不想出正解小命就真沒了！

鳥？兔子？青蛙？
不行，連他最愛的胡椒餅都不要，怎麼可能看得上青蛙！
要點什麼菜就直說啊，他又不會通靈！

看把二師兄餓的，面色都泛紅了……嗯？



嗯？？？



──等等，現在是五月。

那些養在煉丹房的蛇，好像每年這時候都……




唐錚見他遲遲不語，絞得更緊，嘶聲道：「想不出來？」
「你、你……二師兄，你……情動期？」

空氣靜得可怕，冰塊融化的滴答聲格外刺耳。
趙活見唐錚一言不發，嚇個半死，索性雙眼一閉慷慨就義。


「不是嗎？那算了二師兄！你就吃我吧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但是只能吃一小塊而且動作要快！我也是會怕痛的！」


唐錚氣笑了，臉埋入趙活頸窩，分岔的舌頭四處遊走，留下細密的吻痕。

「現在才反應過來，果真是欠操。」趙活耳邊傳來呢喃。
「──人獸殊途啊二師兄！」
「殊途亦可同歸，三師弟沒教你？」
「才不是那個意思！三師兄知道了會哭的！」


唐錚冷哼，微微拉開距離，神情一沉。「你是真的認為，我會隨意襲擊任何人，像個畜生被本能牽著走？」
趙活連連搖頭，「不可能，你肯定很挑。」


唐錚挑眉，趙活這才後知後覺，怔怔地望著他。「……我？」

「不然呢？」

「但我沒那資格──」

「誰說沒有資格？」
唐錚打斷他，露出難得的耐心，「唐門中人什麼時候淪落到會隨長舌的傢伙起舞？我相信我的判斷，但真正看不起你的分明就是你自己，趙活，你早已超越我了。」




超越……我？

多年來，趙活總是拼命追、悄聲看，藏著一顆卑微而火熱的心。

他太清楚別人是怎麼看他的，也太擅長自我貶低。
即使咬牙奔跑、努力不被拉開距離──但每當靠近一些，又下意識退回去，生怕靠近便是唐突，是對那人的不敬。

但是、但是，那個永遠在前方，從不輕易回頭的身影，如今正回過身來，朝他伸出手，篤定地相信他會跟上。


他真的夠資格能與之並肩了嗎？



──他不確定，但他這次不想再被拋下了。







「……我可以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算了吧二師兄，我可是做好準備才在端午前後找你的──雖然不是這種準備就是了。」
趙活吸著鼻子，「但如果……哪天你膩了想趕我走，那就做好被我追殺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熬成蛇羹的準備吧。」


「有長進了，還敢威脅我。」
頑強、坦誠與決絕一同映進唐錚眼底，他低笑出聲，拇指輕撫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
再度俯下身時，趙活沒有躲開，而是緩緩抽出雙手，環上唐錚的背脊。

「不過，我還是要試試你到底有多難吃。」



兩人之間再無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