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 「當歸與南天竹根分都不清,你是想醫治人還是毒殺人?」 唐錚的聲音如快劍般,狠狠刺穿葉雲舟猶疑的手。 葉雲舟掌心的藥材被猛地奪走。 這已是今日第三次受斥。 他抿緊嘴唇,微微垂首,懊惱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照藥方按圖索驥也能混淆,點蒼第一快劍是把腦子也練成肌肉了嗎?」 唐錚拈起那根如樹枝般的藥材,「當歸具有香氣,油潤、根系多節;南天竹根有毒,味淡、乾硬、枯槁直裂。你若搞混,救命的方子便成索命的毒藥。」 面對唐錚不留情面的怒斥,葉雲舟只是點頭。「是,多謝唐二俠指點。」 唐錚審視起眼前倔強的劍客,半晌,冷聲道:「你出去吧。」 「可是那批藥——」 「出去!你待在這裡,只會浪費更多。」 葉雲舟遲疑片刻,終於轉身離去,輕輕掩上煉丹房的大門。 他不曾否認自己練劍的資質,前些年也無愧「蒼松劍客」之名,人人見了無不齊讚;但只有劍客自個門兒清,他早已失去最初的模樣,自尊化作一灘爛泥,只要妹妹尚在人間,他便可以委屈自己、可以低聲下氣。 也許上天不願太過偏愛於人,一手賜他殺伐決斷的天賦,另一手便要剝奪他世間所有留戀與牽掛。 綠衣青年站在階梯上,緩緩抬手擋住刺眼的陽光。 葉雲舟蹲在藥田內,捏了捏緊皺的眉心。 他們兄妹倆被追趕時逃往唐門只是為借勢自保。 點蒼與唐門素有嫌隙,掌門願意庇護已是不易,讓辣手相公為葉雲裳治病更是意外之喜……只是,他好像因為太愚鈍澈底惹惱對方了。 「真難得啊葉兄,能看見你出現在這種地方。」 趙活扛著鏟子,另一手指向葉雲舟背後的斗笠。「快戴上,今天日頭特別毒。」 「葉某是來這裡學習辨識藥草的……趙兄,葉某可否向你討教一二?」 「哦、哦哦!二師兄又──罵你了對吧?」 「……葉某有自知之明,還請趙兄不要特意強調。」 趙活一同蹲下,順手熟練地拔起雜草。 「倒也沒有什麼訣竅,就是死背吧。我沒有像二師兄那麼厲害,難分是難分了點,可每種都有特點,記住關鍵久了就熟能生巧。」 他將草屑甩掉,拍拍葉雲舟的背。 「你也剛來唐門沒多久,更不可能和任何一個師兄姐比,二師兄已經很客氣了──我可是被揪著頭髮罵的噢。」 葉雲舟不覺得被抓頭髮罵蠢豬有什麼好自滿的,但趙活似乎莫名愉悅,他也不好去掃人家的興。 待藥田的工作告一段落,兩人折返唐門,在煉丹房前分道揚鑣。趁天色尚早,葉雲舟便借此空檔研讀醫書。 當他推門而入,煉丹房卻空無一人。 唯獨書案上擱著一本手抄《本草經集注》,封角早已捲翹泛黃,但頁面完整、字跡乾淨,每頁都附有詳細的註釋,並特意標明特徵的區別。 「當歸:主根粗長、多分支,其味甘而重,質柔韌,色土黃,肉質飽滿、香氣濃者為佳……」 「南天竹根:味苦,性寒,質堅而硬,色深褐,服過量則麻痺氣息絕……」 「分辨相似藥材,除觀其形,更需聞其香,捻其質,察其色……」 葉雲舟小心翼翼翻閱筆記,那些曾混淆不清的藥名,在筆跡中漸漸舒展了形貌,各有其不同的姿態與神韻。 唐錚不知何時佇立門前,沉默地觀察葉雲舟的一舉一動,神情難辨。 而後,他步入室內,放下另一頁藥方。 「備好這幾味藥給我。」 葉雲舟將藥方取過,細細確認羅列的藥名和劑量。 『白芍一兩六錢,當歸六錢,肉豆蔻半兩,炙甘草八錢……』 他思索著,手指在藥櫃間穿梭,每取一樣便反覆確認。 「蠢豬說你是點蒼第一快劍,果然傳言便是傳言,毫無半點可信之處。」 唐錚突然嗤笑。 葉雲舟揀選的動作微微一頓,「回唐二俠,點蒼派專修劍術,葉某素來未習藥理,不敢妄下決斷,唯恐一念之差鑄下大錯。」 「哼,難道你和人對招全是死記劍譜?」 「這……非關記憶,而是靠觀人神色、出招走勢,還有一息間的破綻……」 「那你便該明白。」唐錚打斷他,「劍道如此,醫道亦然。每味藥材都是獨特的對手,各有自己的脾性,若你執意強記,比用來種菇的爛木頭還不堪。」 葉雲舟若有所思。 他將取出的藥材一字排開,正欲開口,忽地大門被轟然撞開,暑氣捲進煉丹房,掀得案上的藥冊嘩啦作響。 「小師妹?」 「二師兄!……」 趙活緊隨其後,揹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闖進來。 葉雲舟臉色驟變,箭步衝上前撥開妹妹的髮絲,手一探額,燙得驚心。 「二師兄……雲裳說……說自己好熱……休息著就倒了……」 「二師兄,方才雲裳和小師妹玩耍時,忽然昏過去──」 「無須擔心。」唐錚安撫完唐默鈴,隨即清空桌面,「蠢豬,去打水來。」 葉雲舟從趙活背上接過妹妹,小心地橫抱起,輕輕放到床榻上。 葉雲裳額前髮絲黏著面頰,小小的身子不停打顫,唇色淡得透明,呼吸急促而微弱。 女孩兒奮力睜眼,眨了好幾下:「醜哥哥……你這是把我送到哪兒了,默鈴呢……」 「我在這!」默鈴立刻跑到床邊,緊緊握住女孩兒的手。 「在煉丹房,別怕,哥哥在。」 葉雲舟代替去取水的趙活回話,他看向唐錚:「唐二俠,請您──」 唐錚俯身搭脈,又觀了會兒面色與舌苔,眉心微蹙:「邪氣未清,伏火內擾……先退熱,讓她緩過這一晚再說。」 趙活端水入內,向葉雲舟遞過帕巾。葉雲舟接過,替妹妹細細擦拭額頭、耳後與四肢。 另一側,唐錚迅速取出一小撮連翹、金銀花、黃岑等,投進研缽中細細研磨,隨後又抓入些許柴胡與薄荷,倒入爐中。 趙活把手足無措的小師妹哄走後,又立刻在旁打下手,按指示添水控火,手腳麻利得很。 待藥煎好,唐錚遞給葉雲舟。 「這是……」 「柴胡退熱,黃岑瀉火解毒。若高熱不退,明日方劑便得改入黃連、玄蔘、桂枝瀉火補氣。喂她喝下,一滴都不許灑。」 葉雲舟小心扶起女孩坐起,另一手端湯匙細細喂她。那湯色濃黑,氣味苦澀刺鼻,葉雲裳雖神志模糊,卻本能皺起眉,嘴巴緊緊閉起來。 「妹妹,求你了……喝下去,你才會退燒……張嘴好不好?」 葉雲舟喉嚨發緊,小小聲哄著。 女孩微微睜開眼,幾息之後,總算是抿下苦藥。 葉雲舟便這樣一口口地餵下,直至最後一杓,葉雲裳頭一歪又沉沉睡過去。 葉雲舟如釋重負,趙活見狀也是鬆了口氣。 「那……二師兄,你有需要再喊我就行,我先去跟小師妹說一聲。」 唐錚嗯了聲,低聲吩咐了些什麼,隨後轉身回到桌前另研第二帖藥。 日暮西沉,夜色漸深,煉丹房燈火搖曳,一時無聲。 哥哥握著妹妹冰冷的手,心如刀絞。 自逃入唐門以來,葉雲裳的病情已多日未曾發作,今日卻突然發熱昏厥,那一刻的驚懼仍重重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焦慮與勞累交織,葉雲舟眼皮如灌了鉛般沉重,正迷迷糊糊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趙活提著食盒推門而入,看見立刻撐起身的葉雲舟,「啊,果然還沒睡。」 「趙兄。」 「二師兄讓我做一點蒸餅,說你會留在這裡礙事,不肯走還不肯睡。」 趙活揭開蓋子,將夾著厚厚煎蛋的蒸餅遞過去。 「喏,還給你加料,葉兄日後可得加倍做工還債,其他師兄姐平時可是吃不到──」 「蠢豬,還有心思廢話,你精神很好嘛。」 唐錚「啪」地闔上書,冷笑一聲。 「去把灶房的鍋碗瓢盆都刷乾淨,要是被我看見任何一隻偷油婆,我就塞進你嘴裡!」 「咿!二師兄我這就走!」 趙活一溜煙竄出去,燈火被他晃得一震,將剩下兩人的身影投射在牆上,拉長、交疊,又分離。 唐錚哼了聲,走到床前再次檢查葉雲裳的情況,隨後轉身拉過凳子,指向另一張床榻。 「吃完就滾,屏風拉上,別杵在這礙眼。」 「不必勞煩唐二俠。」 「蠢材,你若倒下,誰來顧她?你當唐門是養病院,要我日夜不離?」 葉雲舟一時語塞。他不習慣將妹妹交予旁人照看,哪怕對方是她的救命恩人。 唐錚語氣又冷了幾分:「葉雲舟,若我真要動手,不會拖到今日。」 葉雲舟靜默片刻,吃光剩餘的蒸餅,隨後緩緩開口:「那便拜託唐二俠了。」 唐錚不再回話。 他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又忍不住扭頭,只見唐錚替葉雲裳掖好被角,更換額上的毛巾,動作極為輕柔。 「還不滾?」唐錚頭也不回。 葉雲舟這才驚覺自己看得太久,匆匆拉上屏風。 窗外蟲鳴漸歇,他聽著偶爾傳來的藥碗輕碰與唐錚寫字的摩擦聲,疲倦終於戰勝警覺,葉雲舟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次日辰時,他猛然驚醒,外衫來不及穿上便撞開屏風,衝向妹妹的床。 唐錚仍坐在床前,正為葉雲裳施針。 葉雲裳的臉色已恢復紅潤,氣息相當平穩。 「熱度未退盡,但已無大礙。」唐錚收起銀針,站起身來。 眼見妹妹安好,葉雲舟鬆口氣,拱手一揖:「多謝唐二俠徹夜看顧,葉某……」 「少說那些虛話。這是她第二次發作,應當還有一次,若能度過,那便餘生無憂。」 唐錚將小瓷瓶放在桌上,「待她醒後再服此藥,三日內按時服用。」 「葉某定不敢怠慢。」 待唐錚離去,葉雲舟輕觸妹妹額頭,確實不再那麼滾燙,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哥哥……」葉雲裳微弱的聲音傳來,她緩緩睜開眼。 「妹妹!妳可有哪裡不舒服?」 「有點餓。」她撒嬌道,隨即想起什麼,眼珠一轉,「對了,默鈴……」 「唐門千金?晚點也許趙兄會帶她來看妳。」 他將被褥往下挪了挪。「等妳好些,便帶妳和唐二俠親自道謝。」 「哥哥,我隱約聽見你被唐二哥臭罵,唐二哥罵得好,你也該有人兇一兇了。」 葉雲舟一愣,「為何這麼說?」 「我昨夜雖迷糊,卻聽見唐二哥說你是蠢蛋,連自己也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葉雲裳模仿唐錚的語氣,「『果真是點蒼做派,滿腦子只有劍。』」 「不得無禮!唐二俠才不會這麼說。」 「嘻嘻,唐二哥也說你『勉強還堪用』,不過這點我要保持懷疑。」 葉雲裳笑得眉眼彎彎,下一瞬卻咳了起來。 葉雲舟連忙給妹妹撫背順氣。「好了,別胡言亂語。等等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再吃藥。」 吱呀。 趙活在外探頭探腦,見葉雲裳醒了,那張醜臉頓時樂開了花。 「可算是醒了,我命都被妳嚇跑了幾年──」 「醜哥哥,你有沒有帶果子來?」葉雲裳眼睛一亮,右手偷偷往哥哥膝上一頓猛戳。 葉雲舟拗不過,站起身,「有勞趙兄照顧雲裳了。」 「唉呦,跟我客氣什麼?」 趙活這回舉了個托盤,有清粥和幾盤小菜。 「我陪雲裳聊一會兒就走,晚點還得和小師妹說一聲呢。」 葉雲舟致謝,正欲離去,趙活又叫住他。 「對了,若你要尋二師兄的話,我看見二師兄去了正心堂。」 聽聞此言,葉雲舟反倒有些困惑,不知為何趙活好像認定他無事便往唐二俠身邊湊? 他看了看妹妹,葉雲裳擺手示意他快離開,葉雲舟只得匆匆告辭。 朝正心堂的方向,迎面一陣清風,吹起漫天花雨。 到花盛開的時節了嗎? 待雲裳痊癒,定要陪她看蜀地的四季流轉,那肯定和大理、和過往、和故人不同,是嶄新且值得期盼的光景吧。 或許,還能…… 葉雲舟步伐又加快了幾分。 * 待人離開,趙活看了眼葉雲裳。 「好啦,妳忙著把妳哥趕出去是要幹嘛,小祖宗?」 「沒有呀。」葉雲裳促狹地眨眼,「讓哥哥呼吸新鮮空氣,看腦袋會不會靈光一點……哥哥肯定只有『不治好妳,為兄焉敢萌他念』這種有礙身心的念頭,身為妹妹卻得為哥哥傷透腦筋,真是不合格的兄長!」 「……妳不讓葉兄為妳傷透腦筋就謝天謝地了。」趙活吐槽道。 「二師兄還特意吩咐我做消夜和早食,給你們守夜……嘖嘖,一個比一個彆扭!」 兩個人笑作一團。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E64VQCRGY4TU1QqRrv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