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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man Error]



ユキ不怎麼喜歡當人類。
還是一隻貓的時候，除了吃飯睡覺被まゆ摸摸提供無言支持以外，基本上沒有其他事必須做。
也不會被要求去做。
但一旦能變成人類的真相被得知後，忽然就必須學會某些屬於人類的技能。


例如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自己刷牙。
最近，她甚至親手黏了落在床舖和地板的貓毛。
自覺已經非常退讓與忍耐，如果連開罐頭準備食物這件事都要自己動手的話，她一定會抗議。


「——ユキ？怎麼樣，好了嗎？」
深夜，趁著身為屋主的母親休息時，把原本窩在床邊蓋著毛毯咕嚕大睡的家貓叫醒，指示她化身為人，換上昨天特別多買一套的睡衣，躡手躡腳來到浴間，進行第二次夜裡的刷牙練習。
電動牙刷的聲音和振動在口腔內極不舒服。
「……好了。」將牙刷放回充電器上，張開嘴巴，展露滿臉的不樂意，但仍乖巧站於原地，等候對方檢查努力成果。
「果然這個地方比較難刷呢。」手指伸到齒內，撫著突出尖牙，若有所思的呢喃與那雙專注的燕脂色眼眸，讓原本稚嫩面容浮現意外的成熟感。
畢竟作為飼主，責任重大。
まゆ套上貓咪專用的潔牙指套，左手溫柔地扳開口腔，右手指套深入尖銳的獠牙隙縫，純熟地清潔著難以處理的部位。
ユキ忍不住嗚了一聲。
還是貓的時候就討厭指套味道，現在成為人類，嘴裡被塞著異物攪弄更加不舒服。
於是她厭煩地咬住那根手指——就像以前身為貓的習慣，唯我獨尊的性格，夾雜掠食者天生的嗜虐心——不忌讓主人遍體鱗傷也要表達不悅。
然而，聽到意外的抽氣聲，使ユキ吃驚地瞪大眼。
正如她不再只是一隻普通的貓，曾以為對人類毫無傷害性的攻擊，如今也誕生截然不同的後果。


「まゆ——」
劇烈疼痛讓被咬的人趕緊脫下指套，發現尖牙烙印的凹痕內正迅速滲血，鮮紅地令加害者慌亂。
「啊、不要緊，沒那麼痛。」一邊用水沖掉血跡，まゆ一邊和氣地安撫。
騙人，明明都流血了。ユキ歉然而悲傷地垂下頭，不敢望她。「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麼大力……」
當人類有那麼多不知道的事。有許多仍在學習的事。
終於能與這個人以言語對話的喜悅，很快就被未知的混亂與焦慮所熄滅。
「沒關係，ユキ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ユキ抿緊唇，不知該如何訴說這份語言難以傳遞的天性。
不曾被馴化的惡劣心，加之尚未適應人類行為的挫折，讓她累積著想要對外發洩的情緒。
當貓時無傷大雅的任性，成為人類後卻演變成殘酷的暴力。
「吶、ユキ，」まゆ不愧是她選擇的飼主，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滿懷耐心撫慰她。「如果下次還想咬我，試試這個力道。」
まゆ握起ユキ的右手，自己張開嘴，牙齒輕咬指頭。
平整的牙在演化史進展中早已喪失肉食動物的尖銳，齒間壓住指頭，除了發癢並未帶來任何疼痛。
即便如此，仍在肌膚上短暫地留有齒痕。


ユキ恍惚地觀察這幕，嘗試著想要理解，人類之間不會製造危險的力氣。
她會變成人是為了保護まゆ，為了替最重要的人驅除災厄才會戰鬥，她不管對手的痛苦，也不把犬飼那對主寵的指責放在心上，獵食者立於頂端本是動物世界的規則。
但如今，身為人類，必須學會至少不會傷害這個人的方式。


「……是、這樣嗎？」ユキ小心翼翼地模仿先前被展示的動作，執起那隻沒受傷的左手，張嘴緩緩含住指頭，突出的尖牙輕壓肌膚，不敢再施加多餘力量。
まゆ笑了，臉頰微紅。「很癢呢。」
「不會痛嗎？」
「不會哦。」
太好了。安心下來的ユキ，額頭貼撫まゆ的頰邊。
「刷牙結束了嗎？我想睡了。」
嘟噥地提出要求，在主人撫著後腦髮絲的動作下，不禁發睏地半闔起眼。
「嗯，每天早上也要刷牙哦，ユキ。」
討厭。ユキ皺起眉。
當貓的時候，刷完牙會有好吃的魚類肉泥當鼓勵，但現在刷牙顯然是身為人類的責任之一，履行責任沒有得到正向獎勵的立場。
銀光乍現下變回白貓，一溜煙爬上樓梯回到房間小窩的貓咪背影，有著可愛地讓人無法生氣的魔力。



＊＊＊



夜裡，一股涼風彿來，讓淺眠的まゆ疑惑地自床上甦醒。她揉著眼睛坐起身，望向風吹來的方向，睡前緊閉的窗櫺如今透出小小縫隙。
家貓專用毛毯的使用者，此時並未睡在毯上。
まゆ輕嘆一聲，走到窗邊眺望皎潔月色，擔憂著不知何時離開房間、也不知何時才會平安回來身邊的對象。


既是隻可愛的貓，又是個可靠的人。
無論何種樣貌都能一眼牽動她的思慮，不可思議的存在。


原本需要大量睡眠時間的貓，最近幾乎每晚都會溜出房間，趁主人入睡時巡視小鎮情況，確保貓屋敷家的附近不會出現任何隱憂。
真是愛操心的性格呢。まゆ想起之前寵物竟疲倦到必須就醫的事件，心情變得更是憂愁。
幸好，她的擔心並未持續太久，十分鐘後，窗櫺旁的突出物跳來一隻白貓，牠喵了一聲，まゆ拉開窗戶讓其方便進入。
帶著自然氣息的動物躍入懷裡，柔軟潔淨的毛摸起來相當舒服。


『為什麼醒著？』伴隨毋庸置疑的人類聲音，佈滿倒刺的舌頭舔了她的臉一下，彷彿試圖為她舔嗜掉憂鬱的心情。
「嗯、為什麼呢？」まゆ笑了笑。「大概是失眠了吧。」
『失眠？』貓偏頭注視她，澄明藍眸充滿靈性與敏銳，想必簡單地看穿了飼主的謊言。
從まゆ懷中跳開，化成人形後坐在床沿。
「想跟我談談嗎？」留有淺色長髮的少女，表情認真誠摯，精緻五官在月色下神秘迷人，肯定能讓任何人一時半刻都看得出神。
變成人形曾參考過哪邊的畫像或模特兒嗎？まゆ好奇地想著。
小麥人類的樣子，怎麼看都是蝴蝶犬型態的神韻，但ユキ的舉動像極了人類，還是名教養極好、談吐用語都毫無破綻的人。
實在是太在意了，まゆ坐在她旁邊，羞然小聲地問：「ユキ有想像過特定的模樣來變成人類嗎？」
「想像？」被詢問者皺起眉頭思索，即便是那淡色的眉形也完美地無法形容。「我想像著擁有更多力量，更長的手腳，更敏捷的四肢，更強壯的身體——」
因為唯一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護飼主。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まゆ腦中幻想強壯版本的ユキ，卻只想到犬飼家爸爸的樣子，搭配ユキ的臉後不由得發噱輕笑。「也許鏡石不是將神奇的力量贈予妳，而是讓妳有機會發揮自己本有的力量。」
所以不管是這份為她著想的心意，笨拙的表現方式，或是美麗的外貌，全都是屬於ユキ自己的東西。
まゆ柔聲說：「我一直就覺得ユキ很漂亮。」
「我知道哦。」深受讚美的人毫不謙遜，揚起自信淺笑。「まゆ總是這麼說我，很可愛，很漂亮。」


まゆ是最喜歡我的，不是嗎？


那有著壞心眼笑容的女孩，一手壓住床舖，身體挑逗般地傾前，肆無忌憚地破壞掉朋友間客氣的距離。
「這、這個是因為——」
まゆ漲紅臉，結結巴巴地想要說明什麼，但ユキ的視線被她包著OK繃的指頭吸引，戲謔的氣氛瞬間盡消。
「……還會很疼嗎？」語氣中盈滿愧疚和關懷，是一道與那秀麗面容十足吻合、惹人愛憐的低柔嗓音。
或許是在如此安靜的深夜，或許是她與她之間熟悉親暱的氣氛，也或許僅僅是自己不擅與人相處，まゆ覺得心跳猛然加速，腦袋彷彿也隨之冒出熱氣。「不、不會的，一點也不痛，跟以前的ユキ相比——」
啊。察覺提起不該提的事，まゆ雖然馬上緊閉嘴巴，但ユキ還是執起她的手並拉高睡衣袖子，歉疚地盯著快要消去的長短抓痕。
「對不起。」道歉聲，微弱而沮喪。
「ユキ是貓嘛，這很正常。」
「……那孩子，」ユキ深深地注視而來，水亮眼眸猶如泛出淚光。「我敢說，那隻狗絕不會這樣傷害她的主人。」
那隻狗。まゆ想了幾秒才知道她是在指稱犬飼家。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提起她們呢？まゆ實在不明白。
正要開口時，卻聽到ユキ繼續說：「因為我知道まゆ最喜歡我，所以才敢這麼做。」
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被罵，這是身為最喜歡的存在的特權。
還是貓的時候，無法自控的施虐本能，發揮在捕獵到的所有生命上。一刻也沒懊悔過，一秒也沒有給予同情，面對傷痕累累依然朝自己微笑的飼主，貓揚起驕傲的頭轉身離開，趴在溫暖地方理毛睡覺。
所以人類也很清楚，貓與狗相比，稱不上是種忠誠的動物。
難得吐露心聲的ユキ，微微張嘴，露出那依然銳利的尖牙，磨蹭輕壓まゆ的頸間。
まゆ幾乎要因全身燙熱而暈倒，僵直身軀不敢亂動。
「——ま、ゆ，這樣可以嗎？」
啊啊。即使本人心底正在尖叫，但被那雙信賴的眼睛凝視，まゆ說什麼也要擠出一百倍的勇氣堅定地給予回應。
她抱住ユキ，輕拍纖細的背，想著這個人曾如何祈禱著擁有強壯身體足以保護主人，想著許多深夜那徘徊鎮上獨自戰鬥的銀色身影。
「ユキ不會傷害我，我很清楚。」
所以，妳也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好嗎？
變回貓的樣子，躺在腿上的對方沒有回答。
只有白色尾巴眷戀地圈住她的手臂。


隔天早晨，犬飼家的主寵與兔山同學，帶著前去花園的手提箱來訪。
ユキ一如往常對他們的邀約不感興趣，まゆ死求活求才終於讓她無奈點頭。


我想讓妳看看我看過的美麗地方。
因為我跟妳一樣也不擅長當人類，我也犯過許多人類的錯誤，所以我們更應該在一起。
所以我更加地需要妳，請與我並肩前行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