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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的相會:夜市〉


  「……幸,會不會太累?」

  夜裡床邊,昏暗的黃光燈照亮了心上人的側臉,無意識用指尖撫過頸上酥癢的吻痕,萩原凜一邊開口,一邊向床鋪裡的人開口詢問。
  「還好。不過,累。」他本是平躺的,見枕邊人前來就側過了身,喬了個舒服的位置,「是『好的』累,來睡吧。」將人迎進懷裡擁抱,他們倆人是一起洗澡的。一起洗完,凜還不知重複了多少次「觀察瓷磚老浴室」的動作。

  說來說去,他們做愛完畢後的洗浴也挺是討喜的。

  「我之後再把這個水龍頭換掉,你直接打開就好了。」
  「唔嗯。」

  ……兩個裸男毫不羞澀地在這種地方用同一間浴室,沒有什麼「浪漫的飯店、透明隔間跟香氛氣味」,只有幸這棟古厝的老浴室,水壓大到能按摩的蓮蓬頭(需調整),和一個萩原凜每次都覺得有點難開的水龍頭──「每次」都是。老舊的水龍頭就算清洗乾淨了,銀幸的手還是湊上來把龍頭往出水的方向一拍。
  水唰啦啦地流出,搓濕紫色沐浴球的凜關上水龍頭,望向被濕去的棕色長髮掩蓋的背脊。

  是看幸有些累了,萩原凜才說要自己在浴室裡清完體內的精液,以為他會馬上睡著,擦乾身體出浴室以後,檀香徐徐的煙便在他的等待下滿盈。





  初次發生在遊戲裡,惹得他們實際上的「初次」顯得有些奇異,一來是知道銀幸的敏感,二來……是他自己也因為那有些「誇張」的嘗試而得了「星使臣式性愛成癮」。

  花了一些時間「轉」回來以後,萩原凜更是知道了銀幸許多床事上的瑣碎。像是這個「瑣事其一」──除非有時間,不然別讓幸一直耗在他的「事後清理」上,事情會沒完沒了的。


  幸睡著了。


  緩慢地把「快點睡覺」四個字帶著睏意擠出,兩人的睡姿高度差讓待在銀幸懷裡的凜直接就看向了心上人的鎖骨,方才發現幸在自己脖子上親出痕跡而已,自己要不要也留幾個呢?
  
  面對這種「床上問題」凜是不會遲疑的。湊上前啄吻鎖骨,吸聞心上人的髮香這種行徑總是讓他想起性愛裡的溫度。凝視銀幸的睡顏,飄忽的幸福感卻讓他難得……猶豫了。


  他記得這個感覺,像是在遊戲裡忍不住笑意的漂浮感,輕盈、溫柔……不斷以刺痛提醒他「美夢」會醒。就算曾經覺得銀幸像是隨時都會消失一樣是個透明、脆弱的人,但是,自己又何曾不是其中之一?
  生活裡的要素一個個交疊,萩原凜見過銀幸寫書法的樣子,除了法醫理所當然不能讓他實地「參訪」以外,凜已經把按在心裡的同居與歸國打算說出口了。第一次試著對人說出這些,總覺得內裡搔癢,像是一杯剛泡好的熱奶茶。

  幸答應了一切。

  
  下週的「預定工作」在如此低語:「你憑什麼?」

  憑什麼擁有幸福,憑什麼佔有他?
  憑什麼獨自一人放著家裡待在這,憑什麼逃出來以後不繼續追查,還在這談起戀愛?憑什麼、憑什麼……涼已經不在了,「家主」老爺與「夫人」都不在了,涼那副大哭大鬧的樣子令所有人都諒解了他,最後用攝影技術一派輕鬆地離開家裡。嗯,他已經放棄了這個故事的結局另闢新天地──

  ──萩原凜還像個傻子一樣待在這裡原地踏步,面對在種種罪行下死相狼藉的屍體。
  

  像極了一場清醒的惡夢。
  「……幸,晚安。」
  讓他選擇送上一個晚安吻,悄悄從幸的懷抱裡離開。


  出去吹吹風冷靜一下,回來以後應該能更好睡一些。









  所以,「只是想吹吹風」演變成「跟房東偷偷逛起夜市」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房東阿嬤喜孜孜地抓著這個可愛的乾孫,就是一個斷定今晚要一起當宵夜共犯的前奏。
  一個站在門前吹風,一個半夜出來溜溜,那便是萩原凜此生第一次與房東奶奶這般人偷偷去逛夜市的起頭。唉呀,上了年紀是事實,也不是每次都會半夜偷爬起來,但是,又怎叫老阿嬤放著縮起身子的小乾孫不管?

  印著吻痕的領口被蓋上,整理好一身慣例的長袖襯衫,被奶奶嚷嚷著:「這外套放你袋子裡,冷了就要穿著。」而拎起了一個逛夜市用的帆布小袋袋,奶奶那一句「想跟阿幸這作息的人逛夜市要碰運氣咧,下次讓他早上累一點。」的意思,實在是……

  「欸油,約會嘿咻隨時都可以啦,夜市對咱老人家來說可不是天天都能逛。」
  「嘿、『嘿咻』是什麼……?」

  「早上再問阿幸你就知道哩!」


  ……自己在老家時完全沒有這種路邊買小吃的體驗。難得的祭典開始,他也只跟哥哥零星地去過一、兩次,有時候還是管家爺爺偷偷帶糖蘋果回來的。他想起涼數次懷疑過爺爺偷偷跟女僕跑去享受,萩原凜覺得廚房裡的糖蘋果香味才是原因。
  

  「凜仔!」奶奶的口音有點重,喊「凜」的時候還會加一聲「欸」,宏亮得不行,「等一下阮偷偷買點鹹酥雞回去,你有沒有吃過鹹酥雞啊?」

  「『鹹酥雞』?」

  當萩原凜聽到「鹹酥雞」反應可像是聽見「生啤酒」一樣陌生。那種生活不是他能想像的事,雖然在日本讀醫學院的時候同學偶爾會找他去喝酒,他還是對那味道敬而遠之。在他的觀念裡,沾酒反而會影響他的醫師入職。
  至於炸物──他這幾天恰好在休息,就不用在乎炸物沾染的氣味了。

  
  「丟(對)!」
  阿嬤知道凜比較喜歡會吃甜食,有人陪逛,自是興高采烈,「有炸芋頭,叫芋粿,不是只有雞肉啦,好吃的很。」她也知道凜聽不大懂台語,一口台灣國語溜溜地要在那個仍在沉睡的老人(銀幸)眼皮底下「犯罪」。

  「好。」被擁擠的煙火氣息影響,眼眸裡,除了路邊攤的燈光以外,點點星紫也在為喜悅流淌。以前是因為覺得「不需要」才沒接觸這種生活,現在?


  「頭家!大份鹹酥雞一個,芋粿給我來……哎,這個你想吃什麼,拿起來放籃子裡結帳就好,凜仔!」

  跟著奶奶來到鹹酥雞攤前,琳瑯滿目的食材各個都讓凜莫名想像起銀幸用餐的樣子。吃炸物是很舒壓的事……多點一些蔬菜的話,幸會比較容易消氣嗎?
  他抓起一串玉米筍。

  「對對對,就是這樣,雞肉阿嬤已經點好了,我先去那邊坐著等喔!」
  「嗯……」

  青椒、烤香菇、蔬菜……瞥到內臟類食物,凜用手背掩了一下鼻子。夾起旁邊肉眼能分辨出含有餅乾的芋餅。

  「奶奶,這樣?」
  「你拿好多香菇跟餅乾喔!?」
  
  來到座椅旁邊,向房東奶奶展示籃子裡的蔬菜串,原先只是想出來乘涼,卻迎來一場意外的「夜市行」……幸說過,奶奶就像他的家人一樣,自己現在這樣是不是也算其中一員了?想到這,嘴角就不自覺地上揚。


  「我來拿。」
  「哦!」

  讓他忍不住嘴角上揚的部分……還有「想像幸吃到這些東西的表情」吧。就像他發現幸是個童貞一樣,他也發現銀幸真是個正大光明挑戰速食主義者的書法家,要說是國外那種蔬食主義者?好像又有哪裡不一樣。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幸會這樣的主因只是因為他是個復古愛好者而已。


  ──幸,為什麼除了書法以外,都特別喜歡復古藝術品?
  ──「喜歡」還能有什麼原因?真要說原因的話……是一種安全感的來源吧,跟你一直花錢差不多。


  返家路上,銀幸家的窗戶依然未亮。
  倒是不遠處的老宅竄入兩團一高一矮的身影,「咖」,燈光開啟,接著便是一老一小對話的聲音。

  「要配電視新聞、偶像劇、電影……還是『U兔ㄅ』(Youtube)?我去裝盤裝起來,比較好看,嘿!」
  「嗯、咦。」

  看著電視,若有所思,今夜的萩原凜開始握著遙控器挑選電影。原來奶奶有裝這個付費看電影的會員嗎……內心忍不住感嘆。








  大凌晨挑電影看,早上五點,鬧鐘一響,銀幸沒摸到身邊的溫度。

  有陽光照明了,從那大門外看進裡面卻還是能見到一個人影在窗邊左右踱步,開燈,又轉而把電燈關上的樣子。穿好衣物,想著要去嬤嬤那看看──畢竟嬤嬤很喜歡凜──本來剛睡醒的迷糊都給那鹹酥雞、臭豆腐的味道給點燃了脾氣。
  側過去就看到大開的門裡亮著古裝劇,銀幸直接打開大門。

  
  進門就是客廳,向右看齊,是窩在沙發上一口鹹酥雞一口茶的萩原凜。
  那個帶壞孫子的老嬤不在。


  「你怎麼在這。」
  「唔,幸。」

  這不是疑問句,是帶著慍怒的質問──他甚至還沒洗臉。臭著一張臉又散髮的樣子更像「百足」了。唔,不對,萩原凜打自一開始就準備好嘗試讓起床氣特別重的幸「消氣」了,特地留了熱呼呼的鹹酥雞給面前的心上人,有甜有鹹,還有多汁的烤香菇呢。
  
  「誰先的。」
  
  站在滿是「豐盛宵夜」的餐桌前,銀幸的語氣讓他想起了說教的管家爺爺。唔,這時候要怎麼讓他消氣?根本預設了他一定會生氣,凜舉起玉米筍,拉了拉心上人的衣角。


  還在氣頭上等著「兇手」歸來作案現場的幸眼神一柔,又隨即皺起。

  「唉!哎唷,阿幸,怎麼這麼早啊!」
  「嬤,妳都幾歲了,學年輕人吃什麼鹹酥雞?」

  上衣衣角又被一旁的凜拉了幾下,他轉頭輕握住凜的掌心。沒想到才要開口,萩原凜就把那串玉米筍舉到面前,讓盛盤芋粿的奶奶順利「溜過」這位宵夜刑警。


  「幸。」
  「……做什麼,我……」

  「我有買幸的份,很好吃,一起吃?」
  「……」

  「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臉。」
  
  
  聽見轉過頭的銀幸打開水龍頭的聲音,忍不住柔下眼眸的凜淺淺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