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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號鳶] 瑜廣 / 【徒勞】


「我會守在帳外。」

少女現在的雙眼被藥草包枕著，周瑜握了握少女的手，對方正發冷，似乎不只是單純眼疾而已。
失去視覺後剩餘的感官會變得更加敏銳，他刻意放低音量，彷彿像咒語那般輕聲的說。

「安心睡吧。」

汗濕了整件內衫，絮亂的氣息正顯示著身體的主人並不好受，少女偏頭輕笑了一聲以示回應。藥包差點滑落，他伸手去接，碰到了她因高燒而紅潤的臉。

她嘴唇發白，連瑟縮的力氣都沒有，輕飄飄的動了動唇：「⋯⋯沒事的。」

彷彿知道他所想、又像在安慰他一樣，少女冰冷的掌心鬆鬆的回握著自己的手，讓他一時半刻不想放開。

周瑜頓了頓、嗯了聲，過了兩個時辰才起身離開。


新的宇宙仍是戰亂，慶幸的是她仍是他的親妹，捨去找人的時間。
雖說偶爾還是會有以往想殲滅他們家族的殺手前來騷擾，但都被周瑜一一擊退，跟在他身邊的少女不甘只是當個被保護者，不顧周瑜百般勸阻也髒了雙手。

「殺？」
「殺。」

死在他們刀下的亡魂多的能積成山。

這些年她越來越熟練這些髒活，殺賊棄屍清理埋藏⋯⋯他一方面慶幸著她能夠更身手矯健的保護自己了，一方面又對於這樣的走向不樂見、心情複雜。

近日戰亂增多，搶匪勢力已經波及到現在這個落腳所了，他們逃過追兵的追捕，殲滅了一些殺手，好不容易在深山中開始新的生活，她卻因不知名的疾病病倒了，臥床不起十日夜。


周瑜嚓的點起第五支菸，舒緩頭疼，捏了捏眉心。


這是他第六十次輪迴，儺帶來的副作用遠比想像中的還要更重，他會忽然意識恍惚且無法控制能力。

前些階段似乎是失控期：例如，他會無意識的回朔到幾分鐘前說著一樣的對話，又或是唐突之間進入另一個「他」的身體，再驚醒似的從夢魘逃出來——往往記憶都會很模糊，周瑜不記得那些內容，但生理和心理上的噁心感都告訴他又再次發動了儺。

在第五十次輪迴時，他選擇了獨活——結果他成了暴君，理智的瘋子，日夜惡夢連連都是她痛苦哭喊的身影——僅僅數日過後就受不了選擇自縊，又發動了儺。

往後他便開始害怕睡眠了，頭痛欲裂也不敢闔上眼，就怕看到少女在眼前又一次的死亡。

周瑜吐煙，垂著眼看著煙霧瀰漫，眼睛很酸。

沒有適當的休息又連續發動儺，能量變得不穩，起初還能擊退好幾個輕騎，現在都需要暗器輔佐才有餘力。他心知肚明她都看在眼裡——畢竟雙生子——無意識的讓她操心了，才染上惡疾的吧。

逃得過戰場但逃不出天命，或許他的命中就是帶著她，周瑜又吸了口菸草讓自己稍微放鬆下來，左思右想得出了結論：該重開了。

這六十次的輪迴裡，他逐漸對於這樣的結果感到釋然，也開始漸漸習慣砍下脖頸的手感了。他依稀記得很久很久之前，她在死前呢喃：好痛啊、公瑾——從此他便養成了隨時磨劍的習慣。
他喜歡琴音而不是這些野蠻又危險的東西，琴弦撥動只會伴隨著美妙旋律而不是慘叫求饒，環境逼迫他長大，他不得已。

鋒利的劍配上熟稔的動作，至少讓她走的時候像羽毛一樣輕盈⋯⋯


他頓時無力感湧上。


六十次真的是徒勞嗎？目前的走向全都以她的突然死亡為結局。

⋯⋯不、不對，第三十七次的世界不是就很好嗎？沒有戰亂、百姓安居，雖然最後她還是在暗殺中再次離開了，但他們好歹也是一起安穩的生活了兩年，享年二十五。

活到二十五就很不錯了，但他希望是能體會到更多的幸福後長命百歲，最後不帶苦痛、安穩的離開人世。

那麼堅持救她是為什麼？

怕孤獨？周瑜早已習慣之身一人；單純的親情？那麼他會連父母一起救下而不止她；救贖自己？那又何必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他又想到，在成為家人之前的、最初的世界——廣陵王登基、身分不是兄妹、唯一會喊他公瑾的那個宇宙，以及第一次理智崩潰下發動的大儺。

庭院中振翅飛起的蝶看著他晃眼。

太過久遠了，以至於周瑜花了好些時間才想起「來世當兄妹」這句話⋯⋯第二次的宇宙他們真的成了兄妹，彷彿戀人的身分是一場夢。
相愛的情感不如當初、一家四口回憶已經被輪迴的時間沖淡了不少，那時的房建在哪裡、日常發生了什麼事，更之前的記憶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但那時因她存在而滿溢出近乎能嘔出來的幸福，卻讓周瑜刻苦銘心。

無論經歷過幾十個世界，他都會記得陽光般刺眼的笑容，父親笑著、母親笑著、她笑著。

和方才離開帳之前的最後一瞥一樣，在苦難中也是懷著希望前進。

她太天真了，他雖自私但亦是，所以才沒想過放棄，每一次的儺都是用盡全力。


所以，六十次的輪迴真的是徒勞嗎？

周瑜又問了自己一遍，即便一次次發動儺會造成身體負擔、精神破碎⋯⋯他仍甘願為了那如夢似幻的美好結局而獻出一切。

男人吹熄了菸，提起佩刀進入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