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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又利己的夢(2)
  
  門關上後,直到腳步聲遠離一段時間,負責國文教科的不死川玄彌老師吁了一大口氣,很用力的把肺部的空氣都擠出來,好像不這樣做就沒辦法把加速運轉的心跳平復下來一樣。
  為什麼「哥哥」會在這裡?不對,他已經不是哥哥了!日本真的有那麼小嗎?不過看起來應該沒有認出他來,這點似乎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腦中盤旋這些念頭的時候,另一處塵封已久的記憶也掀起波瀾,像是要提醒他某些事。
  都這樣了,回想起這些記憶到底有何意義?
 
  從小時候開始會記事時,他發現每晚都會做夢,那些夢都有連貫,一天接一天很奇妙都沒有中斷過,白天醒來時夢也不曾忘記,但也不影響他的日常生活,不知不覺就習慣成常態。只是有時夢醒時他都會很珍惜吃東西有味道的感覺。
  夢境總是奇幻,奇幻的部分甚至有些血腥可怕,可是他像是被強迫觀看和體驗一樣,不管是歡笑感動,還是恐懼哀傷都無法醒來,直到「?」睡著他才能掙脫夢境束縛,夜晚就像是在過另一個人的人生一樣。雖然那方的人生有些晦暗。
  隨著時間的過去,他的外貌也開始和「?」同步。臉上像傷疤的痕跡慢慢浮現出來,還有身體其他的部分也是,體育課上游泳的時候,總是會嚇到人,甚至引來老師的關心,擔心他是不是有受到傷害。他只能用胎記來解釋,總不能說:是夢裡的「?」受傷留下來的吧?
  有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幽靈附身之類的,但去神社之類的地方對「?」一點影響也沒有,也沒有出現像是肩膀重或身體衰弱、精神不濟之類,就是很普通正常的生活,也就只好這樣了。
  直到十六歲的某天,夢裡的人也十六歲,那晚「?」死了,死法還挺奇妙的,居然是整個人化成灰,在「」意識全黑的瞬間夢境也因此乍然而止,同時不死川玄彌醒了。
  那次是第一次天還沒亮就驚醒,醒來時幾乎震破耳膜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提醒他還活著,從頭到腳都被冷汗浸濕,尤其是臉上汗與淚水混著,一時間怎麼擦也擦不乾,他只好去浴室沖澡換衣服;熱水平復了那翻騰複雜的汙濁情緒的同時,一股解脫和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自胸中湧出,自那時起夜晚不再出現和那人同行的夢。
  因為「?」死了;不再做那種夢讓他鬆了一口氣,但同時也有淡淡的失落。
  有點……想為「」做點甚麼。雖然有這個想法,但不死川玄彌也知道自己甚麼都做不了。
  畢竟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
  直到之後沒多久發生了一件事,他才驚覺「?」並沒有離去。
  
  他老家在別的縣市,高中考上外地的學校,父母因工作原因所以不打算一起同住,就每個月匯生活費,讓他住在親戚提供的舊公寓,那公寓周圍有很多櫻花,而附近有個公園,除了有鞦韆滑梯外,在花季來時是個不錯的賞花地點。
  一個人生活很自由,但也有些孤獨,所以放學後他接了打工,可以讓手頭寬裕也可以打發時間,反正成績沒下滑就沒人管。
  那天他打完工回家路上,想著把前晚做好的咖哩加熱當晚餐,經過那座櫻花盛開的公園時,看見鞦韆上坐著一個沒看過的孩子。
  看對方背著黑書包是男的小學生,本來想著是應該是貪玩還沒回家,就沒多在意。
  等玄彌要準備晚餐時發現忘記買米,再次出門經過時,發現那孩子居然躲進公園的溜滑梯裡面,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七點,再遲鈍也會覺得不對勁。
  於是他上前和那孩子搭話,想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是一看清那孩子的臉他就愣住了。
  哥哥!這個詞像是從靈魂深處呼之欲出,卻在即將脫口而出前將其掐斷。
  他沒有哥哥。
  他是獨生子。
  這孩子明顯比他小很多,就算有弟妹那也不可能是他。
  男孩對來搭話的他有著高度的警戒,甚至連防範哨子都亮出來,不知為何他鬆了口氣,覺得太好了。莫名的,就是這麼覺得。
  但與之矛盾的,胸中這快壓抑不住的翻騰情緒到底是什麼?喜、怒、哀、樂?是誰的?

  玄彌去超商買了幾份微波白飯後回家,看那孩子還在,用最快的速度微波好白飯和咖哩,裝在便當盒裡送到那男孩面前。應該是餓了,在食物的香氣面前,男孩的戒心降低不少,雖然還是有猶豫一下,但很快的就大口扒起飯來,沒多久便當盒就空了,還問他:「還有嗎?」
  就這樣他把男孩帶回自己的公寓。
  男孩叫不死川實彌,名字和自己只差一個字,真巧。普通時候應該只會這麼想吧?但他卻覺得內心驚滔駭浪的情感像是要從靈魂分裂出來,「?」像突然清醒的猛獸開始躁動,某個瞬間玄彌差點以為這個身體的主導權要被奪走了,但他在心中大喊:冷靜!你會嚇到他!
  可能真的有聽到,「?」慢慢冷靜下來,但內心的悸動一直沒有平復過,那個悸動不是他的,是「?」的。
  實彌說出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因,孩子氣的宣告絕對不要回去,也拒絕告訴他家裡的住址和聯絡電話。
  他安撫男孩:「你可以待到膩了再走。」其實是打算就收留他一晚,隔天再報警就好。
  沒想到後來他都沒報警,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
  不死川實彌是很乖的孩子,有自己是給人添麻煩的自覺,會主動幫忙洗碗摺衣服之類的家務,一個人在家作業都會主動拿出來寫。因為家裡沒有兒童用的衣物,因此換洗都是穿他的T恤和四角褲,到了第三天覺得這樣不是辦法的玄彌,還是去賣場掃了些衣服回來給他,實彌還一直保證會還他錢。真的是個心性很好的孩子。
  沒有打工的時候,他會和實彌拿著飲料和零食一起看窗外的櫻花發呆,那個時刻「?」的安穩和快樂會特別明顯,因此他也像是縮頭烏龜一樣,過一天算一天。就像小時候家裡不能養寵物,卻將撿來的貓狗藏著偷偷養,過著被發現再說的逃避心態的日子。
  理智上他知道該做什麼,但有另一個情感一直成功阻止他要按下撥號鍵的手。每次試著報警的時候,就會有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悲傷襲來,那悲傷裡面混著不捨、依戀、恐懼……等,玄彌解讀下來後覺得是:不想再失去。
  他有想過要為「?」做點什麼,如果這樣能稍微撫慰到「?」的話,抱著再收留男孩一天也沒甚麼不好的想法,結果一週就過去了。
  直到警察上門為這段時光畫下句點。畢竟就算他不報警,但實彌的家屬會,找到這裏也只是遲早的事。
  事情曝光後,不死川玄彌被質疑有監禁誘拐的意圖,因為當偵訊問他為什麼不通報警方時,他答不上來。
  或許有也可能沒有。不知道是「?」還是他,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這念頭像芽苗一樣,一出現就被他掐掉,但很快的就會再冒出來,或許這就是他一直遲遲沒有報警的原因。
  報導說他監禁誘拐兒童,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也未成年所以沒有被見光死,但卻在自己就讀的學校曝光了,沒多久只能轉學搬家。這件事讓他被家裡罵一頓,差點被斷絕親子關係,但那孩子平安無傷加上罪證不足,後來安全下庄沒有留下案底。
  在這之後「?」也平靜了不少,平靜到像是消失了一樣,但玄彌知道他還在,因為有時會出現隱隱約約莫名的愧疚感,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那孩子?
  事件結束他還是高中畢業、讀大學,最後考到教師資格在這所高中任教,他們沒再見過面,因為雙方根本沒留下聯絡方式,不過就算有留,應該也不敢連絡吧?
  只是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再次遇上,只能說神明真的很壞心眼。
  這次「?」看到不死川實彌的時候一樣有動靜,卻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激烈,或許是和他一樣有成長了吧?但玄彌還是能感受到那濃稠難化的哀傷在靜靜流淌,那幾乎是「?」的主體了,至少「?」學會了壓抑,不去影響他。
  「那孩子居然已經上高中了」上課的鐘聲響起,不死川老師嘆了口氣起身,帶上要發給學生的講義和開學須知,離開國文科準備室前往自己擔任班導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