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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哪裡不太對?》
✓發生在五年級的故事
✓若王寺中心
✓無CP(應該啦)
✓全部捏造



(1)
午前的陽光一如既往地從紙窗斜灑進教室,橫斷在榻榻米上的光線明亮卻溫吞,像是毫無責任感的打工仔,照到哪裡是哪裡,照不到就算了。窗邊的風鈴懶洋洋地晃了晃,沒發出聲音,只輕微搖曳著自己的存在感。講台上的老師聲音穩定,語氣平鋪直述,不疾不徐。黑板上粉筆字還沒擦乾淨,有些昨天的句尾留了灰白痕跡,看起來像打呵欠沒合上的嘴。

今天──應該是跟平常一樣的。若王寺勘兵衛原本這麼想。

他照例早起、照例替同寢蓋上滑落的被角、照例在早餐時挑出一小塊燒魚皮當作早餐的開頭來細細咀嚼,然後帶著點惡趣味的心情去提點某些委員會報告太混的後輩。這些都很正常,正常得像是課表裡每週三第二節永遠都是戰術演練的既定安排。

然後他看到了櫻木清右衛門。

說是「看到」也不盡然準確──那個人向來不需要刻意找尋,總會自然而然地落入他視野範圍,像日照方向總是朝著東一樣,無需追逐也不會缺席。

清右衛門今天也一樣坐在他一貫的位置上,雙膝併攏、背脊挺直,左手壓著課本、右手拿毛筆輕畫重點,眉頭依舊微微皺著,像是在與某個不滿意的詞彙抗爭,又或者單純只是在思考午餐時間的定食要不要拜託伯母悄悄幫自己加大份量。

外表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

但就是哪裡──哪裡不對。

那個「不對」不是姿態、也不是語調,而是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違和。
就像某張畫表面看不出破綻,可你就是知道那張畫本來不是這樣掛的;就像味噌湯看似配料調味都在碗裡,嚐起來卻偏偏少了一點鹹度以外的東西──比如某一勺讓人安心的味道。

他察覺到這種異樣,是在實技課快結束時。清右衛門收拾器材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一拍,手指在鎖扣上頓了頓,像是走神;然後是圖書室裡,他站在書櫃前盯著某本書太久了,久到若王寺不得不主動過去拍拍他肩膀,那人卻只是轉頭微笑:「沒事。」語氣平穩,但眼神裡的光線像是被什麼東西磨了一角。

──這傢伙今天怪怪的。
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回到自己座位上,像什麼都沒察覺。只有他自己知道,餘光已經默默追蹤著那抹煙粉色的身影,像是在等待什麼蛛絲馬跡會自己露出尾巴。

若王寺不是個容易起疑的人。他一向相信直覺,也信任邏輯。但當直覺與邏輯交纏時,他選擇觀察──那是一種不張揚、卻極為堅定的凝視。他可以裝作專心批改文書、裝作認真聽講、甚至裝作不經意地與其他學弟攀談,但事實上,他的每一寸注意力,都繞著那個人打轉。

──到底是哪裡怪呢?
他像是在等待答案自己浮出水面,但同時,他也已經決定:如果答案不來,他就潛下去找。

光線仍舊斜照,空氣裡有淡淡的紙張味與墨香,桌面傳來翻書時「沙──」的一聲。

他的眼神隔著書頁、隔著課堂上的距離、隔著一句尚未出口的「還好嗎?」──靜靜地,凝視那個今天好像有點不太對的清右衛門。



(2)
若王寺勘兵衛調整了呼吸。

不是那種訓練時刻意放慢的胸式呼吸,而是潛入任務中才會使用的那種:從鼻腔緩慢吸氣,讓空氣沿著喉頭沉入肺底,再靜靜吐出,聲音細到像沒存在過。

他學會這個技巧是在三年級的冬天。
那時候他們在雪地裡進行低溫潛伏訓練,一動不動地藏在灌木後觀察目標超過兩個時辰。雪積在眼睫與髮尾,冷意緩慢地滲進皮膚。他那時明白了一件事──潛行從來不是單純的不被發現,而是連「存在感」都要從空氣裡剝離出來。

如今,他再次用上這項技巧──不是為了什麼潛入任務,而是為了觀察圖書室後排的櫻木清右衛門。

他動作依舊安靜,坐姿一如往常筆直。只是當他伸手去翻下一頁書時,指尖略為停頓了一瞬──那一瞬,若王寺捕捉到了。彷彿那頁紙不願意服貼地翻過去,或是他的手心在猶豫著什麼沒能言明的感覺。

若王寺沒有動,也不必靠近。他只是坐在不遠處,利用桌椅與書架的遮掩角度,將自己包裹進周遭的陰影中。陽光斜射過紙窗,在地面鋪成一條發亮的水紋。他刻意把身體藏進那道光線以外的區域,像融進背景裡的靜默,只剩眼睛仍在注視著目標。

清右衛門的眉頭比平常皺得更緊了一點。
他不說話時總是這樣,像在反芻著什麼問題,但今天的眉頭不只是思考,而是——類似不安的情緒。
那種皺法與平常不同。似是從內心延伸出的線條,不自覺地收縮了眼尾和嘴角。

若王寺忽然覺得有點悶。

不是呼吸不順,是一種被壓縮的感受──像是在水下看見有人溺水,卻不能馬上游過去,只能睜眼看著對方在水面下閉氣、掙扎,等待他自己浮出來。

這時櫻木清右衛門動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書頁間,眼神低垂,似乎專注地看著某行文字,其實根本沒翻頁,沒有記筆記,也沒有移動視線。
那是一種停滯,而非閱讀。

若王寺的指尖在桌下微微收緊。
他知道清右衛門的這種狀態,知道那不是單純的放空,而是某種精神上的隔離。有點像是他在忍術學園的第四年──那年他們的同學永遠地留在一場忍務中,從此他在訓練場上笑得很溫柔,卻從不再主動說話。

櫻木無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成四折的便箋,隨手放在書頁間。動作流暢自然。

他的餘光緩緩掠過清右衛門的身影,再次確認對方的表情與姿態。

櫻木轉了轉手腕,似乎想要拉拉袖口,卻停在半途。若王寺一眼看見了──那是一個動作沒完成的瞬間。像是他意識到有人在看,又像是不想讓那個動作完成得太自然,怕別人察覺出什麼。

那一刻,若王寺忽然感覺,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看著清右衛門了。

他曾經無數次,從實習任務的高處、從訓練場邊的樹影中、從委員會角落的書卷堆後,看著這個總是穩定、沉靜、近乎無懈可擊的同學。
可今天,他察覺到了一條裂縫。不是明顯的破口,而是一絲在表面底下緩緩擴張的無聲斷層。

你今天,真的怪怪的啊⋯⋯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只讓它卡在心口那層薄膜後面。

他繼續盯著那個人,盯得像是把整個世界都切換成了無聲模式,只剩下視線與呼吸互相纏繞──像是兩條潛伏在水面下的訊號,一旦交會,就會讓真相浮出水面。

可若王寺沒有游上前。
他還在等。他知道時機未到。
知道那個人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一個不帶壓迫的釋放口。

所以他不急。
就像所有潛入任務一樣──潛得夠深,才看得夠清楚。等時機成熟,他會自己浮上來,然後,若王寺會在那裡接住他。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3)
午後的陽光已經偏斜,落在校園邊緣的草坡上,拖出一地斜長影子。教室的窗格還映著金色的斑斕,紙門卻已經被清右衛門悄悄拉開──沒有聲響,沒有招呼,他動作一如往常地安靜,帶著他那條綁得隨性的煙粉色馬尾,一步步朝後山的方向走去。

若王寺勘兵衛並沒有立刻跟上。
他等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從書櫃旁的陰影中起身,像片隨風移動的落葉般不著痕跡地滑出門。

這條通往後山的小徑他熟得不能再熟──他曾經為了尋找迷路失蹤的學弟翻過這裡的樹叢,也曾在月考實戰演練時在這片斜坡上與敵對班級組隊廝殺。現在,他只為一個人而來。

樹葉搖晃著光點,蟬聲已過了最熱烈的時節,林間只有微風吹過草叢時「刷──刷──」的細響。那聲音裡混著汗水將要滴落的靜默,像是一場即將開始的儀式,等待著唯一的執行者。

若王寺放低身形,踩著落葉間最穩固的石塊,避開枝條與碎木,藏身在一處略高的小坡後。

他看見清右衛門正在熱身。

那人脫掉了足袋,赤腳站在一片微濕的林地中央,穿著與平時無異的制服,袖口與褲腳被利落地捲起,露出小臂與腳踝。陽光落在他膚色白皙的手背上,那些繃緊的肌腱與骨節在動作中一一浮現、綻開,像是某種儀式的前奏。

清右衛門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一一完成他那一套熟到不能再熟的熱身動作──肩膀轉動,手腕活動,腿部壓伸、交錯步轉身,每一個關節的角度都精準得彷彿計算過。他的動作不快,卻流暢得近乎詩意。

熱身結束後,他拾起放在石塊上的長棍。

那是他擅長的武器──細長、沉實,一端嵌有隱藏式鎖鏈,在特定的角度與力度下會滑出一道銀光。那是他一手改良過的設計,也是他幾乎不曾在訓練課堂之外展示的「真實」。

勘兵衛屏息。

櫻木清右衛門開始動了。

長棍在他手中旋轉的聲音很輕,像是風吹過竹林時葉片翻飛的聲響。

他腳步起落之間帶著一種異樣的靜謐──並非缺乏力道,而是內斂得近乎冷靜的控制。
每一記橫掃、挑擊、下壓、反旋都像是經過百次實戰的淬鍊,不拖泥帶水,不多餘半分。

若王寺看著,眼神一點一滴收緊。

他記得有人說過,櫻木清右衛門的強大,不是那種會在舞台上發光的強大。他像山脈──沉穩、靜默、但一旦動起來,便足以粉碎一切阻礙。

此刻,他終於再次見證了這句話的真實。

清右衛門的長棍在空氣中劃出一串軌跡,棍身與空氣摩擦發出「嗖──」的聲音。他忽然加速,動作如風般迅疾,身形前傾、後翻、滾地、翻身躍起,一氣呵成。
長棍末端的鐵鏈在他向前一擊時猛然彈出,繞過虛空中假想敵的「頸部」,再迅速收回,在旋身之間重重一記肘擊落在「敵人」的側面。

他每一招都不是演練,而是殺意準確的模擬。

若王寺感覺心跳微微亂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幾近敬畏的感覺。像是看著一尊沉睡中的雕像忽然醒來,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力量。

但他同時也看見了清右衛門的汗。

那人額前的髮絲因汗水微微貼住額頭,呼吸雖然不急,但在剛才的旋擊後,他還是無聲地彎下身,用袖口擦了擦額際,然後才緩緩直起身。光從樹葉縫隙中落在他的肩膀上,映出斜斜的曲線與閃亮的濕痕。

這就是他的強大──不僅僅是是天賦,而是日復一日、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與堆疊。

若王寺忽然覺得胸口有點熱。

不是心動,是一種很單純、很純粹的情緒──像是想對著某個人說一句:
「你真的很努力啊。」
他差點就這麼說出口了。
聲音幾乎要從喉嚨滾出來,但他還是硬生生壓了回去,只讓那句話在心底迴盪。

他仍舊隱身在樹蔭後,什麼也沒做,只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像是守著一場秘密的儀式,不願打擾,也不捨離開。

而櫻木清右衛門,還在練習。
他的呼吸穩定、步伐如水,彷彿這座山林是他這場追加練習唯一的觀眾,而他甘心將每一滴汗水,都獻給這片靜默的午後光景。

若王寺想,這個人身上藏著的,或許不只是怪力跟勤奮。

而是某種他永遠都不會看膩的光。



(4)
林間的光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像是被誰捧著從天邊慢慢地收回去。陽光不再強烈,只有溫潤的餘暉掛在枝頭上,像抹橘金色的墨,透著落日收筆前最後的暖。

櫻木清右衛門練到一個段落,收起長棍時沒發出半點聲響,只是將棍身在掌心轉了一圈,擦了擦汗,重新束好垂散的髮。他轉身離開,腳步輕穩、筆直,像是一道終於完成儀式後的影子,靜靜融入林間的小徑。

若王寺沒有動。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樹與樹之間,他才慢慢吐出一口氣,彷彿剛從長時間閉氣中浮出水面。

他本想就這麼靜靜離開,沒料到的是──他一起身,右腿一陣酥麻,整個人直接往前一撲。

「咚。」

落葉積得厚厚的,像為他準備好的軟墊。
身體著地時沒太大痛感,只是手肘磕了點細小的樹枝,痛倒不至於,但姿勢略顯狼狽──四肢朝天,整個人癱在落葉鋪成的地毯上,一時之間只覺得自己有夠丟臉。

他躺了一會兒,沒急著爬起來。

風拂過枝葉,像在嘲笑他這個潛伏失敗者的結局。他翻了個身,把一隻手枕在後腦,仰望著天色──那片樹梢被染成深藍色,幾顆細小的星星像是不小心冒出來的錯字,在天空這張寧靜的稿紙上亂點。

有蟲鳴響起。
他開始在腦中重播今天的一切──從早上第一節課起,清右衛門眉頭就皺得太明顯;午休沒像平常一樣補充水分;課堂結束時回頭望了一眼教室,像在思考什麼;然後圖書室逗留的時間比平常久;最終一個人跑來後山鍛鍊。

若王寺將這些片段一一排列,像把拼圖拼在腦海裡,試圖還原出清右衛門心中那份「不對勁」的來源。但思緒剛剛拉起一條推理線──

一張精緻到不行的臉,從天而降闖入了自己的視線。

「勘兵衛……?」

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帶著一點不確定,一點困惑,還有一點櫻木清右衛門獨有的那種穩穩的、沒太多情緒的語調。

那張好看過分的臉靠得很近,煙粉色的髮在落日下泛著奇異的光,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若王寺怔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

是那種自嘲,又有點認命的笑。他一邊笑,一邊揉了揉後腦勺,整個人癱在地上懶洋洋地說: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練習潛伏啦,真的。」

「……看著我就笑成這樣,我今天是長得很好笑嗎?」櫻木皺了眉,蹲下來,一邊這麼說,一邊伸手過來把若王寺拉起來。力氣不大,卻穩。

若王寺被拉起來時幾乎整個人撞進對方的肩膀,衣服還帶著剛才鍛鍊完的體溫與汗味。他沒躲,反而順勢靠了一下才站穩,拍拍膝蓋上的葉子。

「我就……觀察一下你。」他語氣像開玩笑,但眼神裡沒有輕浮,「結果你從早到晚都讓我覺得哪裡怪,但觀察了一整天我現在反而不確定了,說不定是我太敏感吧?」

櫻木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偏過頭,像在避開他的視線。但手卻還搭在他的手臂上沒有鬆開。

「你沒有太敏感。」他輕聲說,「只是……有些事情,我現在不能說。」

風剛好從樹縫間鑽出,吹亂了櫻木的幾縷髮絲。他抬手撥了一下,動作很輕,像想要隱藏某種私密的念頭。

「那我等你想開口的時候,跟我說?」若王寺問,語氣不重,像是日常裡隨口的一句,卻又輕得不能再輕地落在空氣裡。

「嗯,」櫻木點了點頭:「對了,你躲著偷看這種事,下次同一個姿勢最好不要保持太久。不然腳又會麻。」

若王寺一愣,然後笑得更大聲:「你竟然知道我躲在那邊!?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大概從你圖書室多看我三次開始。」他側過臉,終於難得露出一個微笑,帶著一點無奈,也帶一點像是早就看穿卻懶得拆穿的寵溺。

「可惡,我的潛伏技術還不夠嗎……」若王寺撐著腰,一邊碎念一邊和他並肩往下山的小徑走去。

「勘兵衛藏的很好啦。」

「嘖,明明都發現我了,還安慰我喔?」

「我說真的……」

兩人的腳步不快,但默契地對齊。晚風輕輕拂過兩人的身影,像是這片山林也知道,這趟潛伏,最終其實是讓兩人又靠近了一點。

返校的路不長,卻被落日鋪得有點過份溫柔。兩人沿著後山繞道回到校園時,天色已經完全轉為藍紫色,像墨汁倒進了水裡,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靜。

操場邊的蟬聲安靜下來了,學弟們的嘻鬧聲遠遠地傳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過來的殘響。

櫻木清右衛門停在宿舍後門的小徑上,習慣性地甩了甩手腕,似乎還想活動一下筋骨。但一低頭,衣領已經濕透,連背後那一截頭髮也黏在頸間,有汗味、有樹葉的氣味,還有陽光殘留的味道。

他摸了摸脖子,像是察覺自己身上有點「不宜進入公共空間」的味道,於是抬起眼,看了一眼走在他身邊還氣定神閒的若王寺。

「我要先去洗個澡。」他語氣平平地說。

若王寺點點頭,一副「我完全理解」的表情。

他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下。

若王寺的腳步隨之停在他後方,一點距離不多不少。

櫻木沒有立刻轉身,像在考慮怎麼措辭。半晌,他才回過頭,眉頭微蹙,神情卻不算嚴肅,只是像有點拿不定主意似的問:

「……勘兵衛,你該不會,那個、呃……也想跟著我一起去澡堂吧?」

他話說得有些慢,還特別在「那個」上猶豫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識到這樣問是不是哪裡不太對勁。視線也沒有很正大光明地對上,只是在說完後飛快地掃了若王寺一眼。

「……你還要繼續你的──『觀察』?」

若王寺勘兵衛看著他,先是一愣,接著嘴角慢慢翹起來。

他沒急著回答,反而像是品味那句話似地轉了一圈、把視線從櫻木頭頂掃到鞋尖,然後手一攤,語氣極其無辜:

「喔,你不想讓我跟?」

清右衛門瞇了瞇眼,像是在考慮要不要把他剛洗好的毛巾直接丟他臉上,但最後還是只是低聲:

「……你真的很煩。」

「覺得煩嗎?但你還是會讓我看啊。」若王寺笑著。

那笑容太熟悉了,是只有在櫻木清右衛門面前才會出現的那種──輕鬆、調皮,又帶一點點的軟。

櫻木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繼續往澡堂方向走去。
若王寺則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跟在他身後,腳步慢了他一拍,卻始終沒落下。



(5)
更衣室的空氣還殘留著熱水與檜木混合的氣味,像是溫暖的霧還不肯完全散去,捨不得放人走。

剛洗完澡的櫻木清右衛門擦著頭髮,動作有些隨意,毛巾在他掌心裡揉得發出「沙沙」聲。他的上半身還沒穿衣服,濕髮黏著脖子垂落下來,順著鎖骨滑了一滴水珠。光線從更衣室上方斜斜灑下來,打在他肌肉緊實的背肩上,線條被細緻勾勒出來,彷彿連那片肩胛的收縮與起伏也有了節奏。

若王寺勘兵衛一邊繫著腰間的浴巾,一邊大大方方地轉過頭看他。

那已經不只是用眼角餘光瞄著。那雙眼理直氣壯地落在清右衛門的上半身上,像在觀察某種動態雕塑。肩膀、胸膛、腹部……全都經過長年鍛鍊,結實卻不浮誇,剛剛好的線條感與比例,像是天生就為「行動」而存在的體格。

──如果不是彼此太熟,這會是一個很失禮的凝視。

若王寺當然知道自己在幹嘛。

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想伸手──就一瞬間,就摸一下,就確認一下這身體是不是那個每天一起上課、執行任務、拌嘴、練習時默默仰望的那個人。

當然,他沒動手。
他只是在看。光明正大地看。

櫻木注意到了,當然注意到了這近乎冒犯的視線。
他耳尖輕微泛紅,動作明顯停頓了一拍,然後才不動聲色地撿起上衣套上。

「不要鬧了,等等陪我去食堂吃飯。」

「你今天真的很怪耶,怎麼還要我陪?」若王寺笑著,他慢吞吞地把浴巾換成乾衣服,邊繫上腰帶邊語帶調侃:「怎麼,難得這樣示弱,是不是我們的『菩薩夜叉』其實是個……要人陪的寂寞孩子?」

那語尾帶著戲謔,語氣卻又溫柔得讓人無法生氣。

櫻木翻了個白眼,把毛巾丟到若王寺臉上,一邊把衣衫拉起遮住自己仍泛著餘熱的腰線,一邊悶聲回嗆:

「你都打著觀察的名義跟我一整天了,還差這一點時間嗎?」他頓了一下,又像下定決心般補了句:「不管啦,你要負責到底。」

語氣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有點怪,他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聽起來太像什麼需要被負責到底的言情小說台詞,耳朵再一次紅了,只好迅速把臉埋進毛巾裡假裝在擦頭。

若王寺眨了眨眼,笑意更深。他手指一勾領口,語氣一派悠閒,卻帶著明知故問的意味:

「你不是體育委員嗎,怎麼講出這種……像是生物委員會在講的話?」

櫻木從毛巾後發出一聲含糊的「唔──」。

若王寺沒急著逼問,只是輕輕走近半步,拿起對方沒擦乾的毛巾,語氣低了些:

「……好吧,再陪你一下囉。」

他抬起手,把毛巾輕輕蓋到櫻木濕濡的後腦:

「幫你擦頭髮?」

他的聲音落在濕髮與耳後之間,帶著剛洗完澡後特有的清爽與柔軟氣息。手掌貼上去的時候,櫻木楞怔了一下──但沒躲開。

櫻木乖乖地讓若王寺幫自己把頭髮弄乾,擦拭著差不多時,他才敢動,然後低頭把自己的腰帶整理好,嘴角一撇:「你怎麼把我當小孩哄啊?」

若王寺慢條斯理:「你又要我幫你擦頭髮、又要我陪你吃飯,不是小孩是什麼?」

「擦頭髮明明是你主動——我沒拜託你!」櫻木耳尖泛紅,卻還是悶著氣把毛巾折得方方正正。

若王寺失笑,舉手投降似的輕晃掌心:「好好好,是我自投羅網。那現在小孩餓了?要吃飯了?請帶路?」

兩人隔著一拳距離往食堂方向走——步伐一致,也依舊在嘴上互戳。



(6)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時,若王寺勘兵衛其實有點走神。

倒不是因為太餓,而是旁邊那個正在嘴硬裝鎮定、卻時不時偷看他反應的人,實在太明顯了。雖然還在拌嘴,但腳步已經不知不覺配合得像某種習慣。櫻木說話的語氣裡帶著點氣音,肩膀偶爾會撞到他的手臂,撞了也不道歉,習以為常似的繼續往前走。

「擦頭髮明明是你主動幫我擦的,我沒有拜託你……!」櫻木還在強辯著,碎念的話語落在夜風裡,被長廊兩側的木柱吸收得差不多,但若王寺聽見了,也笑了。

他沒回嘴,只是微微歪頭看著那張似乎還殘留著蒸氣溫度的側臉。
月色從屋簷縫隙灑下來,把櫻木的睫毛照得發亮,那一瞬間,他差點就被眼前的美色忘記——這人還有事隱瞞著自己。

直到食堂的門被推開。

——裡頭是一片黑。

不是平常那種晚餐時間結束後只剩微光的靜,而是徹底的暗,連壁爐都沒點。

「咦?」若王寺眉頭一動,腳步沒立刻踏進去。

他心裡閃過「有人惡作劇嗎?」的念頭,還在考慮下一步該是抽出煙霧彈還是轉身護住櫻木——下一秒,火光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祭典,在寂靜中炸開。

嗶啵聲中,牆上布條攤開,寫著「戰略大成功!若王寺勘兵衛、おめでとう!」的粗體字隨著燈光一字展開,周圍紙花紛紛落下,同學們從各個陰影角落冒出來,帶著笑、帶著掌聲,也帶著讓人根本來不及準備的熱鬧。

若王寺睜大了眼。

他腦中那種「被包圍」的戒備本能出現了一瞬,但又瞬間被冷靜取代——因為這群熟悉的臉,沒有一個是敵人。

他背後不知道被誰拍了一掌,就這樣順勢地進入人群中心,前方同學還把蛋糕盤高高舉起。蛋糕上有他的名字、有他前陣子那場擔任指揮而大獲成功的任務代號,甚至連他在圖書室畫的戰略草圖都被畫成了一張大橫幅掛在後牆上,旁邊還貼著奇怪的似顏風格塗鴉——畫裡的他抱著卷軸,一臉奸計得逞的笑。

勘兵衛怔怔站在中央,紙花從他肩膀滑下,他轉過頭去看站在門邊、像是剛想逃跑又被光線定住的櫻木清右衛門。

櫻木一臉「完了被發現了」的表情站在那裡,像是隨時準備接受處罰。

若王寺忍不住笑了,心裡忽然像鬆開了某個打結的地方。他輕聲,帶點促狹意味地說:

「原來……這就是你今天怪怪的理由?」

櫻木沒有說話,只是悶悶地點了點頭,像是認栽。

「清右衛門他演技太差啦——」其中一位同學跳出來說,「所以我們就說不然讓他當誘餌啦!」

「你不是最喜歡盯著清右衛門看嗎?我就說派出清右衛門絕對會讓勘兵衛跟著離開學校啦!」

「結果命中率百分之百欸你們看!我們的戰略大師真的被誘導了!」

笑聲炸開,一群人起哄着把他往前推。

若王寺沒有拒絕。

他沒有說「這太浮誇了」、也沒有說「這樣會浪費時間」——他只是站在紙花與燭光中央,環視著這溫馨又溫暖的空間。

笑聲還在食堂裡盤旋,一波波湧來的祝賀與打趣,像泡過蜜的浪頭,一下下拍打著若王寺的肩、背,甚至連頭上也不知何時被套上了紙做的南蠻風格桂冠,歪斜得滑稽,他卻沒伸手去扶。

他平常不太站在這樣的中心位置。雖然他在隊伍中習慣發號施令、制定戰略、指揮隊形,但那是理性與冷靜運作的舞台——不是這種,有香氣、有溫度、還混著果汁甜味與蛋糕奶油香的包圍感。

大家為了這樣一件事,聚在一起,替他準備了這麼多。餐盤裡的唐揚雞還冒著熱氣,蛋糕上的水果堆得比以往大方,連那條寫著「戰略成功」的布條都因為字體太大而差點擋到窗。

若王寺勘兵衛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平常那顆運算速度極高的大腦,現在卻像被一小片甜滋滋的糖霜卡住了。

於是他笑了出來。

不是那種應付場面的笑,也不是教學時「這個學弟還有進步空間啊」的寬容笑,而是發自內心、藏不住的那種。

這氣氛真的很好,熱鬧得像在慶祝什麼大戰的勝利——明明僅只是一次平凡的任務成功,但大家願意花這麼多心思,是因為把他當成……真的很值得的人吧。

他看了看桌上,蛋糕很好,餐點很好,紙花和裝飾們都很好。

然後他又轉了轉視線,在角落找到一個不太想被注意到、但又忍不住朝這邊偷看的身影。

那個人也很好。

櫻木清右衛門站得比誰都直,卻故意假裝在看牆上的布條,像是想混在人群後面。但若王寺看見了,他眉間的微蹙——那道總像隨時準備應戰、總像在衡量利弊的褶皺——終於鬆開了。

是平常那種,帶給自己安心感的眉眼。

等笑聲與紙花終於落地,蛋糕盤也被同學們清空一半後,有人開始起鬨說:「來啦來啦主角講話啦——勘兵衛!說兩句說兩句!」

他被推到食堂中央的長桌前,手裡還拿著剛被硬塞的杯子,站在那裡像是戲台上的主角,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若王寺勘兵衛輕輕吸了口氣。

他沒特別準備,但話語卻意外地自然從舌尖湧出來。

「……謝謝你們,真的。」

他掃視一圈,落在那些熟悉的臉上,神情比任何一次策略解說時都還溫柔。

「你們今天設計的每一個細節都太完美了,不管是前置作業的誘餌作戰、設計精良的佈置、過於美味的餐點,甚至連布條都大得讓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要抓去參選下一屆學級委員。」

同學們又是一陣爆笑,有人舉手說:「欸!是我寫的欸!」

若王寺忍不住笑得更明顯了,聲音卻比平時還要認真些。

「我平常也許看起來有點……過於理性、冷靜,總像無時無刻都在計算的樣子,但我真的、真的很開心。這種『沒算進去的事』,原來是這麼幸福的東西。」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門邊那人身上。

「……還有,清右衛門。」
他特地叫了對方的名字,語氣微妙地慢了一拍,像是要特別保留一個獨立的位置給他。

「你今天表現得很好。真的是——非常、非常成功的誘餌。」

櫻木清右衛門本來還撐著門框想假裝這場鬧劇與他無關,但這時被點名,只好轉過頭來,臉上還掛著一點無奈的神情。

櫻木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
不是平常那種有點冷、有點疏離的淺笑,是發自內心的、乾乾淨淨的笑容,像深夜被點亮的燭火,清晰又溫暖。

若王寺看著那笑,自己也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他忽然覺得,這一瞬的清右衛門,比什麼戰略成功都還珍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總之嘴角好像又上揚了一點,眼尾都笑出了細紋。這笑是他實在控制不住這份柔軟,從心底翻湧出來的真實情感。
好像一整天的觀察、試探與猜測,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回應。

沒有情報,沒有任務,也沒有什麼兵法戰術。
只是一個有你有我、有笑聲、有驚喜的小小節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