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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寒蟬

　　他捉到了一隻金色的寒蟬。仿佛不落的太陽，低低飛在潮汐般拍打而來的炎熱中，過於灼目了，所經之處都點燃了灰黑的廢土，秦闕昏沉的雙眸，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牠，任憑牠燃燒著翅膀顫巍巍地停在手背上，宛如一個繾綣的親吻。他低了眉眼，恍惚半晌，便將原屬於天空的無憂無慮的牠捉住了。

　　牠的居所從此成為狹小的玻璃盅，秦闕不曉得牠能活多久，如此獨特而稀有。有一段時間，他只是捧著玻璃盅裡的寒蟬，坐在一個廢置的木頭長椅上，像是沒有電的機器人，靜靜望著人煙寥寥的遠方。

　　風一直不停地吹，有幾下刮得疼痛，他慣性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看見它帶來落葉，也帶來了葉執清。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他疑惑地問，秦闕不語，只是把它舉起來，讓他看得清楚一些。

　　葉執清摸了摸下巴，端詳一會，聳肩說：「喜歡就留著吧。我們該上路了，應該是西北方向。」

　　秦闕頷首，起身背起一旁的包，跟他一起上了車。他們跟其他人被埃德森派出來，這次的任務目標是勘察淪陷為廢土的文明地帶，看看有沒有可能收復。葉執清跟秦闕身為一級人員，本來是該領頭的，但走到半路，接到了另一個方向有不明高階異能獸的消息，權衡之下他們先行脫隊過來。

　　然而到了地方，他們看見的只有荒蕪，葉執清蹙著眉猜想可能是情報出錯，便讓秦闕先等著，他去看一下隊伍大概往哪裡去了。

　　上了車，秦闕側頭，沿途看著窗外廢棄的公路。葉執清總是耐不住安靜，嘰嘰喳喳地說著些漫無邊際的話，秦闕偶爾搭理幾聲，但大部分時間都浸在思緒裡。

　　他們發現了隊伍在加油站停留過的蹤跡，葉執清沉吟半晌，說：「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我們加快速度吧，快追上了。」

　　秦闕應了一聲，他們越發接近了，他卻忽然皺了皺眉眼。一種不祥像陰溼的蛇，從小腿慢慢攀爬上來。葉執清的五感敏銳，見他若有所思，隨口問他怎麼了？

　　「沒事。走吧。」秦闕搖搖頭，他的直覺儘管準確，但也存在只是多想了的時候。

　　車上空調是壞的，他們不去浪費心力找另外一台有空調的車，只是開著窗子，所以當濃重的血腥味飄進葉執清鼻腔時，他一下子踩滿油門。秦闕震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先下意識拉住旁邊扶手。

　　「出事了，有血腥味，人類的。」葉執清言簡意賅，時常散漫的面容此刻卻是緊繃，他想起剛才錯誤的情報，只希望預感不要成真。

　　但命運總是突然襲來，一如傾覆森林的野火。他們一言不發下車，秦闕挨個探過脈搏，確定沒有一個活口，葉執清捏緊拳頭，蹲著身看地上的痕跡。

　　「中計了。」秦闕輕聲說，葉執清閉了閉眼，站起來拿出聯繫工具，給組織輸了簡單訊息，末了收起來，看向秦闕問：「有沒有什麼殘留的氣息？」

　　秦闕瞥他一眼，葉執清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沉著臉說：「如果是莫凱斯……」

　　「追。」秦闕頷首。

　　孤寂的公路遠離了喧囂，但葉執清所見所聞仍是吵鬧，他罕見地抿平了唇線，其實他一旦沉默下來，氣場便會強得懾人，秦闕偶爾會偏過頭看他，卻不與他說話，因他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安靜。

　　那些殘留的痕跡並不順從，野蠻地指向各個方向，然而秦闕仍然像是不曾受到干擾，忽視了偽裝的尖叫，兀自告訴葉執清正確的方向。

　　疾疾清風從窗外吹進來，他們並不下車，秦闕漠然地倚著椅背，像是準備觀看荒唐鬧劇的觀眾。但下一刻，他成為主角，倏然精神攻擊了前面車上的人。

　　前面的黑色箱型車驀地歪斜了路線，葉執清把油門踩得更深，與它並駕齊驅，隱隱有反超趨勢。引擎聲在耳裡顯得過分嘹亮了，葉執清一轉方向盤直接橫在了那台車面前，刺耳的剎車聲瞬間響起，像是動物發出的悲鳴。

　　葉執清一言不發帶上武器，推開車門，莫凱斯帶來的嚮導個體不如秦闕，但是有兩個一級。他蹙了眉，靈敏、迅速地發起攻擊。

　　他們在血紅的烈日下，跳起玫瑰色的圓舞曲。

　　待到日落黃昏，秦闕閉著眼睛，聽見車門被打開也沒有動靜，任憑葉執清氣喘吁吁地倒在他肩膀上。即使是在累得狠了的情況下，他還是說：「指令是儘快回去。」

　　秦闕沒有馬上接話，他蹙著眉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搖搖頭說：「休息一晚。」

　　「……那就去到那邊，再休息吧。」葉執清嘆了口氣，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讓秦闕接手開車。

　　他們回到了同伴身亡的地方，秦闕沒有下車，閉目養神的同時注意著附近的情況。葉執清挖了幾個洞，簡單下葬了同伴，又從他們身上帶了一些東西，準備拿回組織，給他們的家人或朋友。

　　夜晚是寒冷的，只有一點點餘溫，秦闕把窗子關上了些，只留下一條縫通風。葉執清回到車上，捎著一身的寒意，秦闕瞥他一眼沒說什麼。

　　秦闕負責守上半夜，葉執清就借了他的包當枕頭，半躺到後座。他睡前總也習慣絮絮叨叨的，只今日例外了，秦闕聽他久久沒動靜，以為他是睡著了，回頭一看，他卻拿著那個裝著金色寒蟬的玻璃盅，安靜地看裡面的蟬。

　　秦闕問他又犯了什麼毛病？

　　他回：「牠什麼時候會死？」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秦闕卻倏然安靜了一下。

　　「因為是獨特的金色，就被關在方寸之地，看得見外面的世界，擁有一對翅膀但跑不出去。」葉執清自顧自地說。

　　「你覺得牠什麼時候會死？」他又問了一遍，耐心地想知道答案。

　　「是一次又一次撞向玻璃罩子的時候，還是察覺費盡了力量也逃不出去的時候？」

　　秦闕說：「我覺得都不是。」

　　那麼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呢？葉執清無聲地問。

　　「對我來說，死亡不存在於頭破血流的現實中，也不存在於泡沫般一觸即破的夢幻裡，」

　　他靜靜地看著他，輕聲說：

　　「而是屬於一種未知的命運，當愛長眠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