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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ki很討厭消毒水的味道。

自打有意識起,他的嗅覺系統彷彿永遠只能感知到冷到發凍的空調以及消毒水味,如果國文老師要他們為人生寫一篇作文的話,他毫不猶豫會用上「白色」幾字作為標題。

這種情況在升上大學後改善不只一星半點,至少他有時間記清同學的長相了。
從未體驗過的青春校園生活讓他徹底著了迷,好像要把過去累積的所有艷麗色彩一口氣爆開一樣,日曆本上寫滿了各種彩色字跡,從早到晚,從這個男孩到另一個男孩。

但上帝似乎總愛跟他開玩笑。

「住院期間請好好休養。」
面露疲憊的護士有氣無力地推開門,喀啦啦的熟悉聲響異常刺耳。不知道是誰的哭聲從門縫擠進室內,隨即被拒之門外,變成幾聲悶悶的悲鳴。

疼痛感尚未完全消退,Uki嘗試動了動打上石膏的右腳,卻意外牽扯到臉上的傷口,不禁疼得倒吸一口氣。

很好,時隔不到三年,他又重回可悲的白色人生了。

Uki真的沒想到對方是酒吧老闆的男朋友,那人分明先搭訕過來說自己單身,結果最終被打的是他——那群人怎麼狠心對這張臉蛋下手的?

他恢復的狀況不錯,雖然傷口看起來怵目驚心,實際上都沒有傷到留下疤痕的地步。除了右腳仍遲遲無法動彈,其他基本都好了個六十。

在他強烈的要求下,醫生總算鬆口他可以自行坐輪椅到後院放風。再整天面對白到晃眼的牆壁跟隔壁病床的打鼾聲,他真的會先被送去精神科。

久違的新鮮空氣讓Uki心情好上不少,他哼著小調按下輪椅上的按鈕,在開滿紫色小花的草地上轉了一個圈。輪胎輾過青草,散發著一股春天的味道。

「你唱得很好聽。」
穿著白大褂的男子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抬眼對他笑了一下。銀白色的髮絲似乎要融化在陽光裡,眼睛是銀色的,全身上下色素淡得好像連血液也是雪。
一身白色與白長凳形成很完美的保護色,怪不得他沒看見有個人坐在這兒。

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斯文聰明,左眼刺著紅色像心電圖般的刺青。

不得不說,憑外型完全是他的菜。

「謝謝。」

「我每天都會來這裡,第一次看到有人跟我一樣無趣會來這裡曬太陽。」他笑得很好看,「Fulgur · Ovid,叫我Fulgur就可以。」

老天,他第六十九次相信一見鍾情這個詞了,「Uki · Violeta。」

Uki瞥一眼Fulgur沾上灰的白大褂和手裡的醫學書籍,挑了挑眉:「據我的主治醫生說他們忙到一整天沒有時間吃飯。」

「噢,別看我這樣,我才剛經過一輪三十六小時的值班。」Fulgur晃一下手中的書,「我還得在難得的休息時間苦讀呢。」

「那你應該去好好睡一覺,Mr. Doctor。」等到他注意到自己不自覺用上勾引時慣用的上揚尾音已經來不及了。沒有辦法,年輕帥氣的醫生,這不能怪他。

「我會的,謝謝你的建議與歌聲,拯救了一名可憐的人。」
Fulgur朝他眨了眨眼——該死的,他是在調情嗎?接著起身拍掉衣擺上的草屑,離開之前他給了一顆草莓糖,亮紅色包裝的。

或許這是在邀請他,又或許對方把他當小孩哄。Uki決定相信前者,他已經夠慘了,為何不樂觀一點。

之後他問了主治醫生以及幾位護士關於Ovid醫生的事。他們一致不曉得對方是誰,唯一對這個姓氏有點印象的是一名資深護士,但也僅僅停留在「有印象」這一步。

第三天在吃完草莓糖後他又去了後院,人工味精的甜膩氣味似乎還留在舌尖,甜的他嗓子發齁,說話都得咳幾聲清嗓。

Fulgur仍然坐在相同的位置,這次他把頭髮給扎起來了,露出光潔的後頸。

「Hi,你又剛值班結束嗎?」

他臉色發白,眼底下有明顯的烏青,但笑得還是很好看,「剛結束一場手術。」

Uki把輪椅推近了些。「辛苦了,你還好嗎?」

「沒事,只是小手術。」

Uki握上Fulgur的手,輕輕揉捏著手掌。他看起來像隨時會折斷的樹枝,易碎、但不脆弱。

「你對第二次見面的人都這樣的嗎?」Fulgur眼含笑意的指向他們相握的手,沒有躲開他的碰觸。

「嗯……sexy guy限定?」
他撓了一下Fulgur的掌心,彎起眉眼,心跳有點快。這很少見,或是說根本沒有過。

他完了,Uki想。



*


Fuck,他真的受夠了。

再厚重的棉被都無法抵擋中年男性像個砲彈的打鼾聲,Uki憤恨地掀開被子,認真思索殺人要判幾年徒刑。

他把自己摔進輪椅裡,望著外頭黑漆漆的走道,過去聽過的各式各樣醫院恐怖故事湧上心頭。懼怕黑暗是人類的本能。

距離病房一段距離的遠處還亮著燈,似乎有兩個人在交談,Uki不想再次被抓回病房,於是小心翼翼地放輕呼吸——幸好這輛輪椅價格不便宜,只發出很小很小的齒輪轉動聲。

「聽說你前幾天跑去幽會?朋友幾年了談戀愛都不告訴我!」

「想太多,遇到個相處得來的朋友罷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讓Uki睜大雙眼,不自主地想靠近些聽得清楚一點。Fulgur銀白色的髮梢微微打著卷,穿著因為光線和距離看不太出來,不過能肯定不是那件白大褂。

「不對,這不是重點!」另一個看起來很有精神的男孩雙手插著腰,「Sonny告訴我你又偷溜出去了!」

「我說過我——」

喀。

——啊。

Uki怨恨地盯著價格昂貴的輪椅,恨不得用力拍打幾下讓這個蠢東西安靜。當Fulgur發現是他後,看起來不太驚訝,反倒十分平靜地向他打招呼。

身旁的男孩氣憤地瞪了Fulgur一眼,把手上皺成一團的白色衣物塞到他懷裡,轉身氣鼓鼓地離開。

「睡不著?」Fulgur穿上白大褂,一如既往的掛著微笑,「那陪我去那裡吧。」

哪裡?
他咽回去即將問出口的疑問,因為他分明知道對方指的場所。


Fulgur推著Uki的輪椅來到後院。夜晚的後院與白天差異不大,或許只差在跳得更響的心跳。都市的天空沒有什麼浪漫的漫天星光,在普魯士藍的天穹,只有一顆孤單的星辰堅強地散發著微弱光芒。

兩人沐浴於星光之下,就這樣誰也不言語地過了幾分鐘,難得的、率先開口的是Uki。
「所以你經常翹班?」

「我可是有好好做完我份內所有的工作。」Fulgur晃晃腦袋,上揚的唇角帶上狡黠的意味,雪一樣的眼瞳閃動著笑意,「不過嘛,我會來這裡也是因為我親戚是這裡的董事長。」

Uki打趣地說:「哦?所以不怕被辭退?」

「開玩笑的,我不會做這種事。」他聳聳肩,仰起頭,把重心移到支撐身體的手臂上。

林蔭道旁的樹木投下長長的捉摸不定的影子,沙沙聲十分奇妙地穿過廣闊寂靜的夜。
月光像朦朧的銀紗織出的霧,在樹葉上,長凳上,紫羅蘭色的小花上,人的臉上,閃現出一種莊嚴而聖潔的光。

Uki差點迷失在他的眼裡。這次倒不是因為著迷,只是……只是他的眼眸看起來太冷清了,比天上孤獨的星星還要寂寞,同時又熟悉到令人窒息。

就跟過去的他一模一樣。



*



Uki第七次掛掉鈴聲不斷作響的手機。

這幾天他們一直都不約而同的在後院相見,有時候他們什麼都不聊,Uki滑他的手機,Fulgur看他的書;有時候他們什麼都聊,包括生活,包括最無趣的小事。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Fulgur每一天似乎更加疲倦,有一次甚至直接在談話途中睡著,眼底下的烏青也越來越嚴重。

今天也同樣,Fulgur的臉色更蒼白,嘴唇失去血色,不過倒是比昨天有精神許多。

「急事?」Fulgur將視線從寫滿他不認識的醫學專有名詞上離開,示意剛才的來電通知。

「不。」Uki看了一眼早就忘記長相的前男友名字,拉進黑名單,「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比起這個,你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了,FuuFuu-chan。」

Fulgur望著地上那朵小小的紫色花朵,沉默不語。像過了一個世紀後,他才緩緩開口:「我也希望。」

大概因為他看起來太令人心碎。Uki從輪椅改坐到長凳,攬過Fulgur的肩膀,讓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一手輕撫著他柔軟的髮絲,一手蓋上對方的眼睛,彼此的體溫逐漸交融。

午後陽光如破碎的寶石,點點碎鑽灑在臉側,暈染上一層柔和的光邊。

Uki哼著歌,曲調偏緩慢節奏,再適合不過作為一首搖籃曲。他唱得很輕柔,彷彿化在微風裡,音符在光暈下跳動。

「睡吧。」他放輕語氣,「現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聽見Fulgur抽了抽鼻子,眼睫毛如蝴蝶掃過手心,有些癢。

睡吧。



*


「你今天就能出院了。」

雖然右腳依舊打著石膏,但其他基本上已經痊癒,只要在家休養就好。Uki沒帶來什麼東西,整理起來大致一個小背包的程度。
他不會想念消毒水的味道,不會想念隔壁響亮的打鼾聲……不過他對白色沒有那麼排斥了,還有點喜歡。

他先去了後院,一如反常的那裡空無一人,紫色小花低垂著頭,風吹得草地沙沙作響。

心中升騰起一個不妙的預感,漲得胸口發疼。他拄著拐杖找到櫃台人員,告訴她說要找Ovid醫生。至今為止,他與Fulgur很有默契地沒提聯絡方式的問題,好像他們唯一能聯繫的只有那個沒說出口的約定。

「Ovid?」櫃檯護士說,「Fulgur · Ovid嗎?他在二樓左手邊第三間病房。」

Uki開始怨恨為什麼傷的是腳,走不快。又慶幸自己走不快。
他咽了一下口水,不等他敲門,門自動在面前猛地被拉開。一名護士急忙推開他,連說抱歉都沒有就匆忙離開。

他沒有抱怨,準確點來說、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抱怨。

屋內富有生活氣息,不難看出這是一間單人病房。一件下擺髒兮兮的白大褂被隨意扔在椅背,衣領處繡著「Alban · Knox」。

Fulgur躺在潔白的床上,跟初次見面一樣,好像整個人融在雪裡。儀器發出刺耳高昂的警鳴,他蜷縮成一團,冷汗直流,猶如全身浸泡在水裡,幾縷髮絲黏在頰側。
看到Uki的身影時,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他做著嘴型。

抱歉。


「不好意思請讓一讓!」

幾名醫護人員擠進室內,那銀白色的身影似西沉的太陽,一點點徹底消失於門板後。

耳鳴逐漸嚴重,黑斑緩慢爬進視野,Uki倚靠著牆面,用力重複深呼吸、吐氣的動作。
好像有誰在關心他,聲音如同被水淹沒,聽起來失真又模糊。

去他媽的抱歉。





現在騙子先生還不知道,等他甦醒後即將強制得到一名哭得很兇的男朋友和同樣兇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