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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心》

  西野很少意識到自己能力哪裡有突出的地方,畢竟世界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道理還是懂的。就算還在十幾歲的小世界裡,書裡那些永遠無法超過的厲害人物,她都小心翼翼地在心中擺到最高的位置。
  所以,當有人提出她出色的「繪心」時,她實在是摸不著頭緒。
  什麼是繪心?當然以前也聽過這詞,但她總心想:只要想畫畫的人應該都會擁有畫畫的心吧,就算技巧是畫伯肯定也有滿心想要畫出來的人啊。
  「妳可是有立刻畫出內心所想的事物的能力,並且具有能讓人感動的味道,這就是繪心啊。一位製作人如此跟她解釋時,她抓著手上的台本,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神時發現台本已經被抓得皺巴巴的。

  母子長頸鹿。人們說想不到「長頸鹿」如此幼稚的題目引來母子情深。
  吸不起義大利麵的尷尬大象。大家都說傳神,可憐的大象和有點荒謬的幾跟義大利麵。
  沒有人看過的神明豆一樣。與她沾上邊的商品上偶爾像是商標一樣出現。

  姑且,繪心成為西野打上問號放進倉庫裡的詞彙。畫畫在偶像的生命裡變成一個大家都知道、但也沒什麼用處的技能。在節目上偶爾惹來驚呼,被當成範本爭幾個鏡頭,就剩這些了。


  有次出國工作,留了點時間在城市裡逛,無意間逛進了美術用品店。身邊只有經紀人在,她有的是心思好奇拉開每個走道上放著各色、原料的水彩,一整排不同粗細跟毛料的水彩筆,油畫刮刀,還有各種磅數不同觸感的紙。
  心血來潮,西野購入一盒色鉛筆、素描鉛筆、專用橡皮擦跟素描紙。這些原本都是大阪的家裡有的,東京的家她維持極簡的樣子,也沒空去挑選這些。以前還是高中生時就算爸媽寵也沒能狠下心購買的高級文具,總算在異國的小店裡實現了。實現沒想起過的夢想之後外面名牌什麼的都變得興趣缺缺,提著那袋文具到附近餐廳吃點東西,就請經紀人帶她回飯店休息,等著隔天下午搭飛機返回日本。
  畫筆買了,紙也有,文具也有,那還有什麼不動手畫畫的道理呢?西野縮在飯店的窗臺邊,曲起腳將本子抵在大腿上。先從房間書桌上那枝筆開始畫起,暖身完,開始回憶起今天在路上看到的黃金獵犬正撲向主人的冰淇淋。
  還有什麼呢?巧克力店櫃臺後的花圈,櫥窗裡的英國高帽子衛兵。她畫得起勁,稍早快睡著的無趣氣氛逐漸消散。她自覺精神百倍,看著窗外開始更努力的回想還有什麼想畫的東西。
  可能是整個白天都在工作,大多數還都是在室內,除了剛才外出看到的東西之外沒什麼印象特別深刻的景色可以畫了。
  那明天呢?
  衝入腦海的是明天下飛機之後有個飯局。在確認這個海外行程之前,已經跟高山約好要去六本木的一間義大利餐廳。西野不是會主動吃如此講究料理的性格,但往往更偏愛平民美食的高山難得說一定要帶她去吃一次。後來多了海外行程之後,稍微估算,姑且就沒跟高山改時間,打算按照原定計畫赴約。
  一下子在海外的新鮮感都沒了。西野想到的都是六本木欅坂的那排行道樹,精品店的櫥窗閃著明亮卻令人卻步的光亮。說起來也許跟現在待的地方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只要想到飯約,她就覺得那些將人排在千里之外的玻璃不算什麼了,就算是下飛機容易水腫愛睏,她也想赴約。
  好想快點見到一實啊。如此心想著,她頭一垂看到自己翻面的白紙。
  說起來,除非有人特別要求,要不然她好像很少畫人。畫個可愛的小角色有的,但正正經經的畫似乎沒有。
  講到一實,會想起她的什麼呢?
  人中?
  西野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在畫本上畫小實人中啊……這感覺很像隔著一片海都在欺負她呢。自顧自地笑了好一會兒,她不自覺的讓鉛筆在指尖舞動中轉了一圈,思緒也跟著慢慢地繞出了想要落筆的念頭。
  灰銀色的筆觸慢慢地描繪出她腦海冒上來的畫面,她無暇消化自己為何有這個特寫,埋著頭認真的縮起身開始移動著筆尖。窸窸窣窣的紙筆摩擦聲與她漸漸增大的呼吸聲一起在房裡遊走。夜晚的窗戶反射出燈光與她,幾乎要把額頭貼到膝蓋上時,她猛然回神,已經畫好了大半。
  上下兩片飽滿的弧形,和在一起在中間隱沒成一條線。上半弧形中間有一條淺淺的凹陷。任誰看了都會知道這是什麼吧,可是不會每個人都知道這是誰臉上所擁有的,除非真正關注過,真正在意過,偷偷觀察好久不知為何視線會聚集在上的那些人。
  也許從兩個弧形外側刻意也一同描繪出的朝內凹痕就會知道是誰了。
  筆尖離開紙面,西野微微抬起下巴注視著自己的作品。跟前面的那些無關緊要的小物一樣都是靠著記憶而畫出來,但很多細節反而是靠著她的想像。她一邊想像著,想像著柔軟得像是剛烤出來的甜麵包,體溫稍微偏高,想像上面一條一條細小的紋路延伸到微微張開時的陰影裡。
  這或許真的是「繪心」。
  西野不自覺的對著那對嘴唇微微噘起了嘴,她隨心而畫,並為此自顧自的在夜晚裡心跳撲通撲通振奮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