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崑玖】鏡華水月《案肆之二》


  人們想要製鬼的理由有很多,其中最常見的便是捨不得讓心愛之人離開身邊,親人、友人、愛人、子女,牽絆的程度越深,留戀越強,對於想把死去之人留在身邊的意念也會越強。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人畏懼死亡,追求更加長生的生命,而希望在死去之後能後繼續延續自身的存在。

  即使是告知人們關於鬼的本質,奉勸他們打消主意,但人們總是堅信自身所持有的想法和感情能夠留下,只要記憶猶存,便能再次擁有人性,相信自己會成為那個特例。

  因此,儘管鬼之事充滿了忌諱,請求鬼師製鬼的人們依然絡繹不絕。

  崑西作為一名擁有人性能夠自主思考的鬼,生活了將近百年的歲月,也在人類的社會中待過,但他始終沒有理解那份牽絆和盲目的相信來自何方。

  鬼是死之物,沒有壽命的概念,直到消滅為止都能夠存在於世,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崑西流連於人類的社會中,看著萍水相逢的人類來來去去,但他從沒和那些活著的人們建立起足以被稱之為牽絆的情感。

  所以,他也不曾理解想把心愛之人或是自己做成鬼的心情。

  這次作為委託者的犬妖,在心愛之人死去之後,依然一個人獨自在這座山上待上百年時光,守著昔日的回憶和共同生活過的場所,細心打理一切,只為了讓所有的事物停留在她和所愛之人一起度過的時光。

  她照顧種著蔬菜的菜圃,栽培要放在墳前供養的花卉,修復老舊的住宅,用法術保存著當時從所愛之人手中得到的信物,身為妖怪卻仍刻意在罕無人煙的深山維持人類般的生活。

  從犬妖口中聽說,雖然也曾經動過想把所愛之人做成鬼的念頭,但由於沒有鬼師可以保證辦到讓鬼完全重現死前的模樣,普通人類為材料做成無法言語沒有意識的低等鬼的可能性也很高,為此感到躊躇的犬妖最後放棄了這個選擇。

  「不過只是守墓的話,就算是鬼也辦得到。」

  跪坐在心愛之人的墓前,一手憐愛地摸著墓碑的犬妖帶著淡淡的微笑這麼說著。

  在她的維護之下,墓碑看起來雖然因為長年的風吹日曬而有所磨損,但石面卻擦得光滑閃亮,青綠的草地也秩序而美麗。

  崑西站在犬妖的背後,不發一語。

  女子並非對鬼之事全無了解,所以她沒有選擇將所愛之人做成鬼的可能性,而是決定讓自己成為鬼,繼續留在這座山上陪伴心愛之人的亡骸。

  犬妖的願望很單純,跟以往所遇過的委託截然不同,能夠做成鬼王等級的鬼並留下記憶的話,或許並非毫無可能性。

  在幾步之遙的前方,有著生物特有的執念和感情,崑西想要看見這個故事在那之後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因為,他並不擁有那樣的情感。

  自從作為鬼重生之後,崑西一直在尋找自身存在的意義,也曾經找尋過自己生前的軌跡,想著若是能夠想起一些生前的記憶,遇見生前所認識的人事物,或許就能夠找到歸屬也說不定。

  但是過了這麼多年,他依然對於自己生前的經歷一無所知,就像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人,跟誰都沒有任何的關係,沒有因果聯繫的他,在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也無法建立新的牽絆。

  這一點玖夜跟他有些相似,在長年的糾纏之中,崑西知道了狐妖失去了可以化形為人以前的記憶,也是一個失了根的存在,力量強大的妖可以活上幾百年,但玖夜作為擁有血肉之軀的生物,卻對自身無止盡的漫長生命卻毫無在意。

  在十幾年前的時候,這隻難以捉摸的狐妖甚至還有自毀傾向。

  那時候在妖怪的圈子裡,玖夜的名字相當惡名昭彰,但凡有些修行擁有人骨能夠化形為人的妖怪都想避著他,這隻狐妖所到之處無不生靈塗炭寸草不生,燃起紫色狐火漫天飛揚燒盡一切,他曾經挑釁過妖怪裡的耆老,也對鬼王發起過挑戰,常常弄得遍體麟傷的樣子出現在崑西的面前。

  「如果要吃我的話,現在就是最佳的時機了,這對老朋友來說非常地美味吧?從這裡開始,一滴血,一塊肉都不浪費,全部吃掉。」

  玖夜用手指拉開滿是血汙的衣襟,露出蒼白的肩頸和鎖骨,黏膩地往崑西的身上靠去,紫色的蓬鬆狐尾順勢纏上崑西的腰,讓兩人的距離更加靠近,崑西可以嗅到動物毛皮的氣味還有對鬼來說非常甜美的血腥味。

  沒有了幻術的遮蔽,玖夜身上的白色華服被大片鮮血染紅,顏色又因為氧化而變得黯淡,劃破的布料下隱約可見深紅色的血痕烙印在那具白皙的軀體上,一向飄逸柔軟的紫色長髮因為血塊沾黏糾結在一塊,蘊含著力量的血肉因為狐妖的虛弱而更顯芬芳,尤其是崑西手背上有著跟狐妖同源力量的黃寶石熱燙燙地發疼,隨著玖夜的動作引起一波又一波的共鳴。

  但不論是對玖夜言聽計從,亦或是順從鬼的本能吞噬送到嘴邊的血肉,都讓崑西感到厭惡──他沒有必要奉陪這種惡質的帶著刺探意味的自殺。

  他可能會本著憤怒和狐妖來場充滿血腥味的性愛,可能會用暴力發洩情緒讓狐妖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任他擺布,但他不會殺了玖夜,不會吃了玖夜,甚至是賭氣般的連舔舐一口鮮血都不願意。

  想死的話,隨便去找個地方或方法都可以,反正他就是不願意和玖夜以吃食的方式和關係建立新的聯繫,下意識地抗拒著。

  彷彿連最後的價值都被否認一樣這件事並沒有激怒狐妖,狂暴的末了,玖夜總是不知道是滿足還是失落地輕輕嘆息,用幻術收拾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順勢隱去身影,只有地上和床上沾著的血痕證明他曾經來過。

  雖然對崑西來說是好不容易才送走瘟神,不過當狐妖下次又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便會再次找上門來,對著下一次的可能性,崑西也覺得麻煩地長嘆了一口氣。

  「反正不過就是在死前找點樂子罷了。」

  和崑西在互不相讓的撕咬和纏綿之中,玖夜總是將這句話像口頭禪一樣掛在嘴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對一切無所在意的傲然。

  一種對生命的輕蔑和藐視。

  而狐妖時不時就找上崑西的理由,毫無疑問是因為他手上的寶石裡的力量。雖然是不正常的關係,但這股力量將他們連結在一起,也或許是那份介於生死之間無所在意的心讓玖夜比起生之物,更加靠近隸屬於死之物的崑西。

  漫漫歲月回首過來,最終只剩對方依然還在那裡,一成不變。

  沒有更多,沒有更少。

  他們就是這樣的關係。

  崑西很確定那時候的玖夜已經放棄要將力量取回,就像是這股力量繼續留在他身上也好,能夠物歸原主也好,對於現況都不會有任何的幫助和改變,所以毫無所謂。

  因此他也不清楚,又過了十餘載後的今日,為何狐妖突然又改變主意,打算將力量拿回去。

  這麼說起來,這次再遇玖夜之後,那雙異色的雙瞳多了一道光芒──那是生者特有的對於生命的執著而有的意念,是數年前在頹喪的玖夜眼中所看不見的光。

  是什麼改變了他......?

  「我準備好了。」

  犬妖細軟的聲音打斷了崑西的思緒。

  女子在墳前站起身子,似乎是結束了最後和所愛之人相處的時間和告別,她的態度非常地平靜,纖細的手從袖子中摸出了一把短刀,她的指尖已經出現獸態,介於人類和獸之類的型態,她已經虛弱到化形不全了。

  「接下來就拜託了,鬼師大人。」

  她恭敬地朝崑西行了一個禮,像個人類一樣做足了禮數,然後才將短刀架上出現紅色獸毛的頸子。

  目送犬妖走完生命最後的旅程,崑西重新將注意力擺回委託上,著手準備接下來製鬼的工作。

  因此,他也沒有去細想剛剛那一瞬間心裡所出現的焦慮到底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