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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預言老人

布萊克希爾領主魯方爵士的城堡在小礦村的西方，是座防禦形式的木石建築，要進城堡必須爬上山腰。
「山狄叔叔，你駕牛車是要到城堡那去嗎？」瑪琉斯看到一架正要往上行駛的牛車，車斗上堆著貨物還坐著一個睡著的人，駕駛的位置則坐著瑪琉斯認識的村民。
「是呀，俺要給領主大人送這個月俺們礦場的貨，就這些一桶桶的玩意兒，要送到領主那重新裝，你知道，這是大人要上貢給北境領主的，不能馬虎。」駕駛牛車的中年男子這才發現瑪琉斯背著信使的圓形紙桶，「瑪琉斯，你給大人做信使的呀？真是不得了，那不都是大人遠親的孩子才能做的嗎？俺們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做呀？」

「大人來巡視課堂時覺得我書寫不錯，當時剛好有張文件被信使弄髒了，大人就現場派給我寫了，叫我今天親自送進城堡裡。」瑪琉斯省略許多細節地解釋道，面對熟識的長輩，他臉上這時候才浮現一點點孩子氣的得意，「書記的工作跟信使不一樣，有能力的人就可以做，跟身份無關。」

「唉呀也是，聽你爸爸說你長大想去南方的大學堂唸書，說結業就能夠幫爵爺們辦事了呀，比當信使風光多了呢，」山狄大叔說道，「你坐上來吧！我送你去領主大人那兒，光用腳走，一趟來回天都要黑啦！」
瑪琉斯客氣地致謝，爬上車斗找了貨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躺在車斗內的身形，看起來是位成年男人，被破爛斗篷裹住，要不是還有呼吸起伏，看起來就像具屍體。

「叔叔，這是誰呀？」
「嗯？喔喔，俺經過村子外圍的時候遇到的人，衣服穿得花花綠綠的，應該是流浪藝人吧？俺擔心他在村外冷死，乾脆送去讓領主大人那吧，大人很喜歡這些搞音樂跟表演的人。」
瑪琉斯從沒有看過流浪藝人是甚麼樣，聽到山狄大叔這樣說十分好奇，他偷偷掀起破舊斗篷的一角，想看看藝人五顏六色的衣服。
他掀起斗篷後並沒有看到彩色服裝，而是先看到了一叢糾結凌亂的黑色頭髮，和毛髮半遮半掩下的黑亮眼睛。
瑪琉斯嚇了一跳，手一鬆讓布料掉下去，斗篷下傳來那怪人低低的笑聲。

「 看來我到了一個不宜久留的地方...」怪人聲音沙啞得像聲帶破洞，「再這樣下去，這裡不用多久就會遭受到人禍...」

「你胡說些什麼？魯方爵士的領地幾乎是北境最安定的領地了。」瑪琉斯原先被怪人嚇到，在聽到怪人莫名其妙詛咒自己的村子後，驚嚇馬上就被不滿取代，「你到底是流浪藝人，還是神神叨叨的算命師？」

「為什麼不能兩個同時都是呢？孩子。」怪人依舊隔著斗篷跟瑪琉斯說道，他聲音很虛弱也很緩慢，「也許人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當位流浪藝人，但可沒有預言家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當預言家，畢竟，預言是天賦。」

「好吧，預言家先生，」瑪琉斯對這個虛弱時依舊愛說話的預言家來了興致，反駁胡言亂語的傢伙可是他的專長，「繼續說說我們村子，布萊克希爾雖然窮，但是我們有個好領主，你為什麼說這裡不宜久留，難道是預知能力讓你看到了什麼嗎？」

「這個，這可不是預知，這是誰都可以看到的事，只是沒有人願意看到而已...」自稱預言家的怪人將手顫抖著伸出斗篷外，指向路邊樹林，「就像人們會走進林子，覺得自己看到一棵棵的樹木，但卻想像不到自己是在看整座樹林...唉...說到哪兒了，對，好人呀...再好的人，就算是聖人，都不代表是好領主...」

「預言家都這樣語無倫次的嗎？」瑪琉斯不屑地笑了，覺得這個老人去當領主的弄臣會是個好差事，「你不如幫我算命吧，身為預言家，這一定難不倒你，我想見識看看真正的預言。」

聞言，老人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隨後將蓋在自己臉上的斗篷撥開，雜亂髮絲下的黝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瑪琉斯的臉看，瑪琉斯再次被老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嚇到，兩人之間出現短暫的沉默，沉默卻如有實質一般，在對望的瞬間，瑪琉斯感覺到一股沉重幽深的壓迫感在擠壓自己的頭顱和身體，但是在老人眨了眨眼睛後，那令人不安的壓迫感就消失了。

「你剛剛做了甚麼？」瑪琉斯回過神來，語氣興奮地問道，他認為剛剛的異狀八成跟老人有關，「說說看，預言家先生，我的未來如何？」

老人沒有回應他，有好像沒有聽見瑪琉斯的話語。
「...你有天賦...」剛才簡單的動作好像抽乾了老人的力氣，老人的語氣變得比剛剛更微弱，他的眼神比醉鬼還要迷茫，「是的，但你必須等待契機，才能夠看見這個天賦...必須經歷...痛苦，常人難以承受的苦難...那契機已經逼近，危機拉近你，愛卻推遠你，你會離開這裡，不再是一位礦工...」

「我會成為什麼？」一聽到會離開村子，瑪琉斯連忙追問道，「我成為一位學者了嗎？」

老人迷茫地看著瑪琉斯，他骯髒的臉上從面無表情漸漸地揚起一個笑容，漆黑眼睛被皺摺的眼皮掩蓋起來，只剩兩條細細彎彎的縫隙，比礦坑還要黑，像兩道深淵的裂縫。

「不，不是學者...你會成為...一個小丑。」
說完，老人突然回過神，開始劇烈咳嗽，聲音活像破洞的風爐。
瑪琉斯猝不及防地被噴了一臉唾液，他很快地把破斗蓬扔回老人臉上，再用袖子擦乾淨自己的臉，雙手併用把老人扶著坐起來繼續咳，他不希望老人就這樣咳到被唾液嗆死。

一位小丑？
開什麼玩笑。

瑪琉斯心裡氣極了，但是他努力不將怒氣表現出來，轉而不耐地低頭整理儀容，雙手抱胸，不再打理怪老人。

他賭氣轉頭看向樹林，隨著牛車移動，一棵棵樹木離開視線，終年常綠的葉子每棵都一樣的綠，樹的枝幹一樣的黑。

瑪琉斯突然發現，儘管他每天都看到森林中的樹木，但對森林本身卻是未知的。
在這瞬間，森林跟樹木，在瑪琉斯眼中成為完全不同的事物，他好像有一點明白老人的話語，但是明白之後又有了更多的困惑。

不知道多久之後，咳嗽聲停止了，瑪琉斯瞥了一眼老人，發現對方已經把斗篷撥掉，正專注看向森林。

他的眼神充滿憂傷，好像有什麼話想訴說，但卻已無力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