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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這個世界很安靜,是只能容納下他們、如死一般的靜默。
  聽不見其他聲音,而自己本能地排斥、害怕著只屬於他們的泡泡破掉後那些足以撕裂耳膜的噪音。
  
  「……不小心睡著了。」睡眼惺忪的女孩揉了揉眼睛,接著抱著自己的小熊玩偶下床。
  早已習慣在黑暗中走動的她順利避開了散落一地的積木與其他玩具,並將耳朵貼上了冰涼的木板門上。
  
  門縫下雖然透著光,但外頭很安靜。
  應該是他們出門前忘記關掉了。
  確認家中大人一如既往的不在家後,里見真宵抱著熊娃娃、踏著雀躍的步伐朝目的地走去。
  
  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暖黃色小夜燈、以及無比熟悉的呼喚聲:「真宵。」
  「哥哥。」聽見他的聲音,里見真宵當即展顏而笑。
  「快過來。」明顯強忍著睏意的男孩坐起身來,並朝她伸出了手:「今天來的比較晚呢,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嘶,你的手好冰。」
  「只是不小心睡著了。」乖乖被里見伊弦用毛毯包起來的女孩眨了眨眼,而後將同樣穿著睡衣的玩偶和同款的熊娃娃放在一起。
  
  兄妹一起隨口聊了幾句明天早餐要吃什麼後,里見真宵察覺到原本輕拍著自己背脊的力道漸漸消失了。
  聽著里見伊弦平緩的呼吸聲,她將腦袋埋進了對方的懷裡。
  感受著彼此逐漸同步的呼吸與心跳聲,女孩依戀地閉上了雙眼。
  
  好想回到遙遠以前的過去,就這麼永遠停留在他們一起蜷縮在溫暖黑暗中的時光中。
  如果能一直躲在只屬於彼此的世界的話。
  要是包裹住她跟伊弦的泡泡沒破掉的話。
  這樣就不會被任何人分開了。
  這樣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1
  里見伊弦跟真宵是雙胞胎,但他們和一般的雙胞胎卻不太一樣。
  應該說,很多地方都不一樣。
  
  像自己是女孩子、而伊弦是男孩子,雖然長的很像但喜歡跟擅長的東西完全沒有相似點。
  哥哥很聰明,不管什麼事都能很快就上手。
  她卻像個半吊子,即便什麼都沾一點卻無法像對方那麼厲害——扣除掉運動跟唱歌。
  
  里見真宵崇拜著宛若寶石般閃閃發亮的他,並對於那樣的半身感到無比自豪。
  哥哥——伊弦他是最厲害的。
  
  雖然每個人都喜歡里見伊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她還是很討厭那些嘰嘰喳喳包圍住對方的同學或大人們。
  全都是聽不懂的噪音,害得自己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啊。
  就連顏色也是,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打翻的調色盤般,所有色彩都混在一起、變成了黏稠的黑色。
  
  不過啊,只要跟伊弦在一起就會沒事了。
  無論是彷彿用黑色蠟筆塗掉臉孔的其他人、還是那些尖銳刺耳的聲音,只要待在他身邊就會變得清晰起來。
  「……」警戒地躲在哥哥的身後,里見真宵今日也抗拒著他們以外的一切。
  
  「哥哥……討厭這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畢竟大人可不能把我們單獨丟在家裡……那樣就變成留守兒童了。」
  「明明晚上他們就這麼做了。」懷抱著熊娃娃的女孩不滿地說。
  「也是呢,我們早就變成那樣了。」手裡拿著書的里見伊弦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頭。
  
  「不想待在這裡,想回去……」
  「不行喔,偷溜出去的話會被罵的。」
  「嗚。」
  
  2
  踩著椅子,里見真宵熟練的在加熱完畢的鍋面上精準地打了顆雞蛋下去。
  灑了些許調味的鹽巴,她將其翻面、等待著另一面熟透後再用鍋鏟撈起。
  伴隨著小烤箱清脆的提醒音,金黃酥脆的麵包也正好在這時出爐。
  
  荷包蛋夾吐司是哥哥的,而自己今天想吃果醬吐司。
  脫掉身上的小圍裙,女孩從冰箱裡拿出前幾天趁超市特價而買下的即期品牛奶、將彼此的杯子都倒滿。
  
  準備好早餐後,她推開了里見伊弦的房門:「哥哥——可以起床吃早餐了喔。」
  「嗯……聞到了煎蛋的香味呢。」
  「趕快起床吧,學校的車子就快來了。」
  「知道了,真宵你先去吃吧。」
  
  「不要,我要等哥哥一起開動。」
  「真是的……」
  
  很偶爾的時候,他們的父母會徹夜不歸。
  而這種時候,里見真宵就會早起替自己跟哥哥準備早餐。
  幸好私立幼稚園是有校車的。老師或司機問起家長在哪的話,只要隨便編個理由騙過他們就好了。
  
  「哥哥——你好慢喔——」
  聽見廁所裡傳出含糊不清的回應,兩手托腮的女孩很是愉悅的輕晃了晃懸空的雙腳。
  
  一起吃完早餐後,她把看上去不太舒服的里見伊弦推去沙發上坐著、自己將廚房恢復成原本的狀態。
  「怎麼辦……」
  「很不舒服嗎,哥哥?」里見真宵摸著他微微發燙的額頭,隨即紅了眼眶:「我……我們去醫院吧。」
  「不行。」男孩搖了搖頭,「得去學校之後再讓老師帶我去醫院。」
  
  「可是……」
  「不行,會被發現家裡沒大人的。」
  「就讓他們被那些人罵啊,反正本來就——」
  「真宵。」里見伊弦輕喚著,並摸了摸她的頭,「會被遷怒的,他們搞不好還會把我們分開。」
  
  「……」
  每當這種時候,總是對於不得不依靠大人、還只是個小孩的自己感到討厭。
  
  2.5
  他們最後還是去了學校。
  而里見伊弦的病況理所當然的在那些被浪費掉的時間中惡化了。
  
  本以為能一起跟去醫院的女孩沒想到平日裡很好說話、像白兔子般柔弱又好欺負的女老師居然嚴肅地拒絕了自己。
  不論是撒嬌、祈求,甚至連哭鬧都沒用。
  
  那種滿溢於心、被扔下的恐慌感令里見真宵止不住地放聲大哭,驕縱蠻橫的讓老師們頭痛又束手無策。
  最終是恰好從昏睡中醒來的男孩出聲制止妹妹失控的言行,並不厭其煩地以溫和的語氣安撫著她。
  「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了。」
  「……想去。」
  「不行喔。」
  「……」女孩扁著嘴,豆大的淚珠再度自眼眶湧出。
  
  「不過呢——為了感謝真宵今天準備的早餐,我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帶禮物喔。」
  「禮物……」
  「例如剛出爐的甜甜圈之類的——」
  「……想要甜甜圈。」
  
  目送著白兔老師跟哥哥離去的背影,緊抱著小熊的里見真宵終究沒有違背約定追上去。
  然而她等了好久好久,卻沒有等到里見伊弦回來。
  
  趁著午休時間,當女孩溜出了教室、打算去值班室問那些老師的時候——
  「還是沒有聯繫上里見家的人嗎?」
  「太誇張了,孩子遭遇了那種事卻聯絡不上家長……」
  「山崎老師沒什麼大礙,但伊弦那孩子……」
  「從以前就那樣覺得……那兩個孩子的父母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
  
  那是什麼意思?里見真宵茫然地眨著眼。
  里見、家長?山崎……是指白兔老師對吧?
  
  還有……伊弦。
  她聽見哥哥的名字了。
  
  「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在回來的時候發生車禍……」
  「聽說山崎老師本來想搭前一班車回來的。」
  「咦……」
  「不過伊弦那孩子說要給妹妹買甜甜圈,所以搭上了後一班車。」
  「天啊……這也太殘酷了。」
  
  「——那樣的話,不就是那孩子害自己的哥哥受傷了嗎?」
  「你在胡說什麼!」
  「□□老師你這麼說太過份了!」
  「這種話太超過了!怎麼能——真宵?」
  
  應該待在教室內午睡的女孩竟然獨自跑到了這裡、甚至聽見了剛才的談話,這令老師們慌亂不已。
  然而在她的眼中,此時的大人們都像吐著泡泡的魚般,一開一闔的嘴巴不斷地發出自己無法理解的噪音。
  接著就連慌張的臉孔也漸漸變得模糊,最終被扭曲的黑色線條所佔據。
  
  3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未曾熄滅的熾紅燈光,懷抱著熊娃娃的里見真宵隻身一人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
  陪同自己過來的老師在說了些什麼後就離開了,而應該出現的父母依舊不見人影。
  
  她記不清自己究竟在外頭坐了多久。畢竟無論日升或月落,醫院內部始終燈火通明。
  ……或許真的過了很久吧,至少那兩個人出現了。
  
  感受到女人的指甲刺進了肉裡,里見真宵面無表情地望著神情扭曲而猙獰的她。
  血紅色的唇瓣隨著張闔,正不斷地發出警報器似的尖叫聲。
  「要不是你,伊弦那孩子就不會——」
  「你為什麼就要買那個破甜甜圈!為什麼!」
  「別吵了,還不都是你沒顧好孩子。」
  「你還好意思說我?不都是因為你——」
  
  啊啊,不管是這個、還是那個都好吵。
  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啊,這裡只有討人厭的噪音。
  如果躲起來的話,要是就這麼消失的話……
  「□□□□□!」女孩注視著臉上貼著紗布、看上去十分狼狽的女老師,她似乎正在說著些什麼。
  
  不悅的低鳴聲與高亢的警報聲此起彼落,最終伴隨著他們的離去而恢復了寂靜。
  「□□,你□□□?」
  ——真宵,你沒事吧?
  對方似乎是這麼說的,還露出了快哭出來似的、很醜很難看的笑容。
  
  里見真宵微歪著腦袋:「……白兔老師?」
  像是有什麼迸裂了開來,湧進來的東西稀釋了漆黑的、安靜的世界。
  
  「為什麼總是這麼喊我啊……真是的。」白兔老師嘆了口氣,「來,你的小熊掉了喔。」
  她默默地將玩偶抱進懷中。
  「那兩個人——你父母他們等等就會回來了。」嚥下了打算罵人的字句,女子這麼說道:「你到時候就先回家吧,真宵。」
  「……」
  「沒事的,接下來交給大人處理就好了。」
  「……」
  「相信我吧,一定會沒事的。」白兔老師說著,然後溫柔地抱住了自己:「不要理那些糟糕的大人,這些事會發生都不是真宵的錯。」
  
  『真宵是好孩子,一點也沒有錯。』
  「真宵是好孩子,一點也沒有錯。」
  不知為何疊合在一起的聲音,令被擁抱的女孩緩緩睜大了眼。
  而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似乎也再次響起。
  
  4
  白兔老師突然變得可靠、堅強了起來。
  還是很膽小,但已經不再哭哭啼啼、而是以強硬的態度來面對「他們」。
  其他老師都避之唯恐不及,明明她也只要裝作若無其事就好了。
  
  被藏在對方身後的里見真宵聽見了雖然氣忿但不那麼暴躁的噪音,同時也看見了對方顫抖不已的手。
  ……真是奇怪的白兔老師。
  可自己卻不那麼排斥她的靠近了,就連對方的模樣跟聲音都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你要哭了嗎,白兔老師?」
  「……才、才沒有呢,只是覺得對方實在是太嚇人了。」
  「盯——著看。」
  「里見真宵同學,快進教室吃點心!」
  
  趁著午休時間,女孩又一次溜出了教室。
  而這次的目標正是逃離幼稚園——嚴格來說,是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出去一下再回來。
  整理了下小熊身上的裙子並重新繫好緞帶後,里見真宵從損壞的圍欄中鑽了出去、替自己的冒險故事揭開了序幕。
  
  從醫院回來後,她就不曾再去過了。
  連里見伊弦如今的情況,都是由白兔老師告訴自己的。
  因為真的很想見到對方,所以女孩毫不猶豫地實行了這莽撞的計畫。
  
  然而計畫趕不上變化,外加里見真宵沒考慮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她省下了餐費用來當作自己的搭車資金、也確實坐上了指定的車,但卻沒有注意到站牌上的路線與公車行駛的方向。
  等到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女孩已經被滿臉不耐煩的司機趕下了駛進總站的車子:「……咦?」
  
  里見真宵試著理解當下所面臨的困境。可人來人往的車站裡,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們並沒有要為此停下腳步的意思。
  全然陌生的地方、於耳邊炸開的喧鬧聲……隨著時間流逝,不安的要素逐漸加深了她的恐慌。
  映入眼底的一切,在扭曲變形後被無限放大。
  
  恐懼到達了極限後,原本惶恐與怯懦的情緒反倒自女孩的臉上消失。
  於是當不懷好意的中年男人在觀察獵物的狀態許久、確定對方即便消失了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後,他緩緩靠了過去。
  「……小妹妹,你跟家人走散了嗎?」
  
  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的綠眸不帶有一絲情感,那種無機質的冰涼感看上去格外滲人。
  ……媽的。這小鬼感覺不太對勁,還是乾脆放棄算了?
  不過就這麼放過的話,也太可惜了……
  「要不要叔叔帶你去車站的廣播室啊?大家會幫你找到家人的喔。」眼中閃爍著因興奮而顯得猙獰的光芒,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朝她伸出了散發著菸味的手。
  
  「——啊啊,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這種情況,我們早就該出手了。」
  見驚慌失措的表情自對方的臉上浮現,里見真宵眨眨眼、並跟隨著他的視線所在看去。
  
  紅色、藍色、高大的人。
  當他們將自己藏在身後,那樣的背影似乎跟白兔老師重疊在了一起。
  而她眼中的世界像是被摘下了黑色的紗幔般,色彩與聲音在那瞬間變得鮮明。
  「這位大叔,你意圖拐帶這孩子的畫面都被錄下來了喔。」綁著低馬尾的少年這麼說著,並在活動身體的同時朝對方逼近。
  「是啊——」嘴裡叼著棒棒糖的高馬尾少年一臉漫不經心地滑著手機,「喔,原來大叔是誘拐外加猥褻的慣犯啊。」
  
  「哈啊?所以你原本想對這孩子做什麼啊混帳東西!」看見同伴以手機亮出的情報與照片,他氣得差點拿木刀制裁眼前的中年男人。
  「喂清光,別忘了師父的規矩喔。」
  「知道了啦!照顧好那孩子喔,安定。」低馬尾少年撇了撇嘴,最終拖著被制伏的人渣去尋求車站人員的協助了。
  
  咬碎了堅硬的糖塊,高馬尾少年從口袋摸出了第二根棒棒糖:「要吃嗎?」
  「……」覺得對方心情似乎不太好、而自己對糖果也沒什麼興趣,里見真宵搖了搖頭。
  「你是離家出走嗎?」
  「……不是。」瞄了散發低氣壓的他一眼,女孩老實地說道:「我想去醫院找哥哥。」
  「是嗎……」少年輕吁了口氣,而後整個人看上去放鬆了不少。
  
  「啊!安定你怎麼不分一根糖給人家!」
  「少囉嗦,是她自己不要的啦。」
  「客套話懂不懂啊,難怪你不受女孩子歡迎。」
  「……你這傢伙是想找我吵架嗎?」
  
  過了一陣子後,弄清楚事情經過的少年們瞠目結舌地盯著眼前的小女孩
  「那個……小妹妹啊,你現在幾歲了?」
  「五歲。」
  「……」低馬尾少年嘴角微抽,「我五歲那時候在幹嘛呢……」
  「很有行動力呢。」高馬尾少年稱讚道,「要不是公車坐錯方向,現在應該成功抵達醫院了。」
  
  聽到這句話,里見真宵沮喪地垂下了腦袋瓜。
  「安定你幹嘛提到人家的傷心處啊!」
  「陳述事實罷了。」
  
  「那、那個,我們一起去找——」
  「回去吧。」
  「……喂!」
  「現在這種狀況過去,只會嚇到你哥哥吧。」對暴跳如雷的同伴視而不見,他定定望著自己:「……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他並不想見你。」
  「安定你這麼說就太過——」
  「會不會,他其實也害怕這樣的自己會嚇到你呢?」
  「……」
  
  「沒事的,就相信並等待著他吧。」高馬尾少年蹲下了下來,藍色的眼睛像是藏著整片晴空。
  「是啊,雖然這位大哥哥講話有點難聽,但他說的話十之八九都是對的喔。」學著對方也蹲下身子,低馬尾少年笑彎了那雙寶石般絢麗的紅色眼眸。
  
  紅色、藍色,綻放著美麗光芒的顏色。
  好像又聽見了什麼碎掉,或是被輕敲著之類的聲音。
  
  5
  「里見真宵同學,你該不會又在計劃著逃跑吧?」
  「才沒有,我只是在看花圃新開的花。」
  面對如臨大敵的白兔老師,趴在窗邊的里見真宵打了個呵欠。
  
  她當然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無非是害怕自己又展開一次逃學大冒險。
  不過這種事已經沒必要了啊。
  因為——哥哥終於出院回家休養了。
  
  「放心吧,白兔老師。」女孩拿出了蠟筆,「我答應哥哥要好好上學了,不會偷跑回去的。」
  更何況,自己還得花時間仔細思考今天的晚餐食材呢。
  說著話的同時,紅色、藍色與黃色的花朵在她手中的畫紙上盛放著。
  
  「紅色跟藍色是英雄戰隊,黃色是白兔老師。」
  「真宵你真的很喜歡那兩位大哥哥呢。」
  「最喜歡哥哥。」
  「是是是,真宵最喜歡的當然是伊弦囉。」
  
  一邊想著骨頭湯的做法,里見真宵繼續在畫紙上描繪著花園的各色花朵們。
  今天也得趕快去超市買材料、然後回家才行。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確認小錢包有好好藏在隨身口袋後,女孩背起書包、腳步飛快地離開了學校。
  前往超市購買需要的食材與哥哥嚷著想吃、一些現成的小菜後,她還在路過的麵包店中收穫了打折的麵包。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確認里見伊弦有好好將午餐吃完、骨折跟受傷的地方今日也沒有任何不適後,套上了圍裙的她便開始準備晚飯。
  「飯已經煮好了喔。」
  「……哥哥。」
  「只是戳個按鈕的事而已,別這麼嚴苛嘛。」見自家妹妹臉頰鼓起的可愛模樣,坐在輪椅上的男孩這麼說道,「那麼,真宵這次打算燉什麼湯給哥哥喝呢?」
  「骨頭湯。」一手拿著鍋鏟、另一手握著湯勺,里見真宵認真地回答道:「據說營養豐富,對身體恢復有幫助……隔天是假日,所以今天就算晚睡也沒關係。」
  
  「那可不行。真宵不睡的話,我也不打算睡覺喔。」
  「哥哥!」
  「不行就是不行,禁止熬夜晚睡。」
  「唔……」
  拗不過自家哥哥的她最終還是妥協了,只能先處理好材料、明天再來進行燉煮的步驟。
  
  炒了份青菜、再煎了兩個荷包蛋,而放進微波爐的馬鈴薯燉肉正好在這時加熱完畢。
  將對方的碗堆滿了肉與菜後,心滿意足的里見真宵這才愉快地宣布開飯:「我開動了——」
  「……這份量也太多了。」
  「哥哥要是不吃完的話,我會哭喔。」
  「唉……」
  「要多攝取蛋白質跟蔬菜,這樣才有力氣復健。」
  
  享用完晚餐,兄妹二人便分工合作、一起進行收拾與清潔的步驟。
  完成整理工作後,女孩便跑去浴室放熱水、同時為洗澡進行準備。
  待一切都準備完畢,她便協助行動不便的里見伊弦移動到洗澡椅上坐著。
  
  比起最初的手忙腳亂,里見真宵如今越發熟練幫忙洗澡這件事了。
  「水會太熱嗎?會的話要說喔。」以浴盆裡的水打濕對方的頭髮後,滿手泡泡的她輕輕搓揉著里見伊弦的腦袋。
  「鏘鏘——今天是櫻花蘋果口味!」
  「難怪味道聞起來很甜呢。」
  聞言,頂著滿頭泡沫的里見真宵嘿嘿一笑:「明天給哥哥你選口味。」
  
  趁著水還沒涼透,他們迅速地洗完了澡、擦乾身子並換上了乾淨的睡衣。
  替彼此吹乾頭、把換下來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後,已經累得睜不開的女孩滿臉睏倦地鑽進了被窩裡。
  「哥哥……晚安。」
  「晚安,真宵。」
  一手抱著自己的小熊、另一手拉著里見伊弦的睡衣袖子,她沉沉睡去。
  
  於鼻尖瀰漫開來的香氣,令里見真宵夢見了花朵盛放、枝椏上結滿鮮紅果實的櫻花樹林。
  空氣聞起來很香甜,像是在蘋果上淋滿了金黃色的蜂蜜。
  於是她興奮地牽起哥哥的手,兩人在林中奔跑著玩耍、並吃著擁有各種滋味的蘋果。
  
  6
  在某個一如往常、普通且平靜的午後,沉寂已久的門鈴聲驀地響起。
  正在廚房燉湯的里見真宵一臉狐疑地看向大門,確認方才的聲響不是自己的錯覺後便搬著板凳來到門前、小心翼翼地透過貓眼看向外頭。
  
  站在自家門前的,是沒看見的陌生人。
  提著水果籃、有著水藍色頭髮的男人,以及跟在他身旁的男孩子。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打開了家門。
  自己只是想問清楚對方的來歷,絕對不是因為籃子裡的水果看起來很好吃的關係。
  「有什麼事嗎?」對上他們驚訝的神情,保持高度警惕的里見真宵微微皺起眉頭。
  像是察覺到她的警戒般,青年蹲了下來、語氣溫和地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你的父母親在嗎?」
  
  「……他們不在,請回吧。」語畢,認定對方是不速之客的女孩果斷關門落鎖。
  正當她轉過身、打算直接回廚房繼續看著爐子時,看見了不知何時來到客廳的里見伊弦。
  「……」糟、糟糕,哥哥應該沒聽見吧?
  「外頭有人?」
  「沒有,應該是門鈴故障了。」
  
  然而話音剛落,門鈴聲便再次響起。
  「……」可惡,到底是他們之中哪個臭傢伙按的門鈴。
  「真宵。」
  
  「可是,在外面的是陌生人……」
  「把門打開。」
  「……嗚。」
  一臉委屈的里見真宵最終被自家哥哥壓著腦袋和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兄弟道歉了。
  
  討厭陌生人。
  不喜歡外來的顏色跟聲音闖進家裡。
  聽著他們的交談,選擇坐在里見伊弦腿邊的女孩不開心地噘起嘴。
  感受到腦袋被揉了揉,她索性將頭直接靠在對方的膝蓋上。
  
  午後的陽光穿透窗戶、溫煦地傾灑下來,而包裹住自己的暖意則令里見真宵有些昏昏欲睡。
  紊亂的意識在過往回憶與虛幻夢境中載浮載沉,最終就連自己正在下墜或浮起都無法辨別了。
  
  「……宵。」
  有誰在呼喚著某個人。
  與此同時,傳來了門扉被敲響的聲音。
  
  當那些令自己感到不安卻又為之嚮往的聲響越發清晰,原本包覆住她的、厚實且沉重的堅硬外殼也逐漸崩落。
  佈滿裂紋的壁壘已然搖搖欲墜,似乎只要伸手一推便會徹底倒塌沉落。
  
  煦暖的風飛越了隙間,為依舊藏匿在廢墟裡的孩子捎來春日的訊息。
  陽光的熾熱和雨水的沁涼,泥土的濕漉與花朵的香氣。
  那是個四季流轉也依舊美麗的世界。
  那是個充滿變動且難以平穩的世界。
  
  寂靜無聲的黑暗世界令人安心,自己喜歡那樣的穩定以及平靜。
  如果能一直躲在只屬於彼此的世界的話。
  
  ……但是,那些鮮活的色彩與充滿溫度的聲音讓她對保護殼以外的世界產生了好奇心。
  
  而且有人正呼喚著自己。
  面對既膽小又討人厭的她,也仍然會給予回應、並牽起彼此的手。
  「——真宵。」
  
  里見真宵緩緩地睜開了眼。
  尚未自夢境中抽離的混亂思緒,在看見身旁的人後便慢慢鎮定了下來。
  「……啊,居然是這個時間了。」少女伸了個懶腰,接著開始活動自己睡到僵硬的肢體。
  「早起又熬夜,鐵打的身體都禁不起這樣折騰。」直接代替她攬下值日生工作的竹馬這麼說道,同時闔上了正在閱讀的小說。
  
  「真囉嗦——不對,我哥呢?」環顧四周後,發現自家哥哥不見蹤影的里見真宵當即炸毛了,「你該不會放他自己一個人回家吧?」
  「他先去圖書館還書了,等等跟我們約在校門口碰面。」一邊說著,少年取下了眼鏡:「算算時間,伊弦應該正朝著集合地點移動。」
  
  腦中只想著不能讓自家哥哥站在外頭吹風太久的少女在火速收拾完書包後,便拖著粟田口藥研往校門口移動。
  「快點快點,我哥那脆弱的身板要是風吹多了、感冒的話怎麼辦!」
  「過保護了啊,這位妹妹。」
  
  想著距離抵達目的地還要一段時間、這個時候的校園估計已經沒什麼人……而且身旁這位滿腦子只有哥哥的人現在似乎開始煩惱晚餐內容了。
  總之是由諸多因素造就的,有些越線的現狀。
  
  注視著彼此相握著的手,只有自己才知曉的理智與情感正在少年的眼底鬥爭。
  粟田口藥研終究沒能抽出手,而是任憑自身懷抱著的祕密與陌生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後、鬱積沉澱出更為深沉的事物。
  
  「對了,藥研你今天要來我們家吃晚餐嗎?」
  「嗯,那就打擾了。」
  
  隨著猶如花火般絢爛又轉瞬即逝的餘暉落盡,這段只屬於自己、卑鄙掠奪來的隱密時光也就此終結。
  當彼此在某個瞬間同時鬆手,他戴回了無懈可擊的面具、而她難掩擔憂地朝里見伊弦的所在奔去。
  
  確認自家哥哥的身體並無大礙後,里見真宵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對著仍站在原地的他揮了揮手。
  「藥研——怎麼突然發起呆來了?再不跟上的話,我們就要丟下你囉。」
  「啊,抱歉。」
  少年這麼說著,並向里見兄妹邁開了步伐。
  
  [END]